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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躺在船仓底,听到船上喊“布阵”的声音。
这种时候,他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把自己塞角落里一点,充满感恩之心的拣起刚才别人丢下来的麻绳,把自己绑停当一点。
他知道海盗们一布阵,就是拿船当兵器操,他如果不把自己固定住,在船底像颗豆子似的滚来滚去,都没人理他!到时候磕得浑身青紫,黄瓜磕成了茄子,都是活该。
他也听到船上头打斗的声音,激烈得很。这种场合,他最好不要掺合。他把自己躲得再严实一点。
打斗结束得比他想像的快。
一会儿,上头就安静了。
来福探头,想喊一声:“打完了?”转念又一想,还是别出声的好。
打斗是结束了,但也没有海盗船员们意兴勃发唱胜利战歌的声音啊!谁知道谁赢了呢?
说不定还是敌人赢了的可能性大!
谁知道敌人赢了之后,会不会下船舱搜查一遍,把落网的海盗全杀了?
来福抽抽鼻子,闻到腥味,也分不清是鱼腥味还是血腥味,总之小心点没错!他往角落里缩得再紧一点,打算确定安全了再上来。
一会儿没动静。
似乎有轻轻的“窣、窣”声,也许是浪花拍舷、也许是有谁在摸索什么?
会不会是敌人干掉了一船海盗之后,找点火东西,想把这条船烧了?
那来福躲在船舱里,可得变成烤红薯!
来宝已经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来福不能再牺牲了!为了人类的机械事业、为了宏大的设计前景,他要好好保重自己!
来福肩头感觉到沉甸甸的份量。他要在扑朔迷离的环境下努力自保!首先要做的,他先把麻绳解了。
咦,这破绳子!绳结打得上,却解不开!
来福咬紧牙关努力。
“要帮忙不?”舱口传来好心的询问。
“哦好啊,那就——”来福呆了一呆,手僵了僵,舔舔嘴唇,“姑娘哪位?”
“来救你的。”一子跳下来,“那些海盗,我都干掉了,不用怕。除了你,还有别的被关起来的人吗?”
她把来福当成了海盗抓的肉票。
来福喜上眉梢,赶紧回答:“没有了没有了!——嗯,船上应该只有我被抓了。姑娘怎么这么厉害,能把一船海盗都干掉?姑娘哪里人?”
一子随口敷衍了一句,下手帮他解绳结,眼神忽然凝了凝,仔细看了来福几眼。
她还是帮来福解了绳子。
来福不断向一子道谢,越来越心虚,一子不说什么,向上边偏偏头。
示意来福爬上去。
来福硬着头皮往上爬,一子不远不近跟在后头,像押阵的。
来福头冒出舱口外,整个人就石化了。
一甲板的各种海盗,被各种姿势点穴,也有金鸡独立的、也有仙人拜月的、也有双人舞的,定格效果非常之——魔幻。
来福缓缓转头,望向一子。他能听到自己骨头“咯咯”的声音。
一子双手抱肘,半个身子在阴影中,凝眸望他,不言不笑。
来福“咕咚”就跪倒了,磕头如捣蒜:“姑奶奶我不该说谎!女侠我不是被他们抓来的——我也不是海盗。不是不是!我是——我也说不清我怎么就在这儿了,总之他们要我造船。我是机械师!我是机械设计师!奶奶你别打我!”
一子眨眨眼睛,琢磨着:这倒有点意思了。
甲板上的海盗们,望穿秋水:有没有同党船正巧会路过附近,发现他们的苦状呢?
可惜他们运气太差。
这一带的海盗,被调去执行紧急任务了:
这紧急任务是:刺杀黑商!
所谓的黑商,指的是宝刀。
李一鱼的探子,向云裳确认,蓝兰岛上有那么个小姑娘,声称能将破鱼网、破绳索变废为宝。蓝兰岛守的初步文书,也已经整理出来,里面提到了有这么个人、这么个提议,也许能令觉城受益。
这就好办了。正好救灾最紧急的阶段,都已经过去,之后的政事,步入正轨,凭各大尹、平章事、阁、阁丞们,都可以应付了。云裳打算亲自往西边视察灾后各地,蓝兰岛是必到一站,正好可以去看看小白姑娘。
那时候,宝刀的样纸,应该也已经做出来了。鱼网是否可用,届时正好见分晓。若可用,如何用;若有缺陷,如何补救,正好由云裳当场定夺。
她一边吩咐下头准备君主西巡,一边就往海蛇帮下令:听说有个黑心商人,要帮官府赚钱!我们跟官府有仇,官府的好消息就是我们的坏消息,官府的红人就是我们的仇人。我们把这商人杀了,给官府添堵罢!
于是海蛇帮附近的海盗们调度在一起,厉兵秣马,准备听上头再一声号令,看是明杀还是暗杀、大阵还是中阵,便放桨过去!
不但给官府添堵,还可以再大捞一票!
蓝兰岛是君定的样版岛,各地的资助都往蓝兰岛送,岛守就入京述职了,上头防守一定空虚。海蛇帮可以大胜而回!
这样损人利己的事儿,何乐而不为?
很多海盗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觉得头儿的命令真高明。
然而还有人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这一种人,恰恰是云裳处理公子党时,最难搞定的人:死硬、坚贞者!
他们往往有理想、有原则,而且往往是政治上的洁癖患者。
他们支持的候选人落败之后,他们宁肯落草为寇,也不愿加入得胜政府效力。
云裳让他们看见,草寇也没有“大隐隐于江湖”那么美好。草寇的很多举措,还不如得胜的政府。
尤其是刺杀商人!
死硬派不得不据理力争了:“别说这商人没有政治倾向,不是媛党,这刺杀得不合适!再说,如果鱼网废物利用确实成功,这不是对百姓有利的事吗?怎能去刺杀阻挠?”
云裳安排的人就跟他们吵:“现在的百姓,是谁的百姓?官府的百姓!商人帮他们,就是跟我们有仇!”
死硬派岂能接受这种说法,继续争执。
云裳安排的人就放大招了:“你是站在百姓的一边、还是站在公子的一边!”
死硬派愕然,并且喃喃了:“怎么百姓和公子是对立的吗……”
云裳就是要给他们当头一棒,给他们造成内心这种痛苦效果。
他们退下去反省了,海盗们继续吵吵:“清点人数清点人数哈!——咦,怎么少了一条船?”“是归畅号!”“——那儿,归畅号回来了!”
海盗岛上打出旗语。
虽然作战时的旗语被李一鱼刻意捉弄得有点破碎凌乱,不过这点欢迎的最基本旗语还是清楚的:
嘿!哥们儿,看见你了!回来啦?还好吗?
这时候,归畅号上如果稍微打出一点乱来的旗语、或者不回旗语,本部就会知道,船上出问题了。
海盗岛上,一片绿树,静静的。
归畅号回了旗语,清清楚楚:嗯,回来了。
“回来了”这句话,有上、中、下,三种表示。
旗儿扬得高,表示有收获。
旗儿扬得平,表示这一趟很一般。
旗儿扬得低,表示受损,需要修补和援助。
归畅号这次旗语,扬得高。
海盗岛上看见了,都很高兴:哟,难怪回来晚,原来是有收获!
归畅号越驶越近,岛上可以看清船上的人了,呃……怎么好像——揉揉眼睛,确实没错吧——上头站着个女人?
一子看着海盗岛越来越清晰,也不由得心潮澎湃:就是这个岛!
当年她乘船救人、曾短暂停留的,就是这里。
树人与她相遇的岛,也就是这里。
没想到经年之后,它被海盗占据,成了海盗岛。
一子心潮澎湃。
岛上的海盗们也急着等船上的海盗们讲讲清楚:怎么搞了个女人来?绑来的?看这样子,也不像被绑的啊,倒像是她成了船上的贵客!
什么情况?
风吹潮涌,归畅号越来越近,声响彼此可相闻。岛上的海盗哪儿忍得住,放声吼问了:“船上雌儿哪弄的!?”
船上海盗惊恐喊回给他:“这是女侠,贵客!”“咱好好款待!”
船搭岸边。
岛上海盗给帮忙搭板。
船低,岸高,跳板往下斜。岸上板一伸,就搭在了甲板上。船上如果有什么乱子,岸上人一见,发声喊,把板一拨,板落海里,船上人就爬不上来了。
船上可一点都不见乱子。
船上海盗们都行动自如,特别殷勤地要帮一子上岸。
岸上海盗们都瞪眼瞧。
一子晓得这时候要露一手。她微微一笑,哪里要搀扶,更不用走板,腰一拧,翩然飞起,潇洒落地。
这手俊功夫,海盗们不得不叫声好,对她另眼相看。
船上海盗们忙着跟岸上海盗解释:“这位女侠,好身手啊!海上相遇,我们不带眼,还想劫她,被女侠一个人打了我们一船!亏得不打不相识,原来女侠也是公子党的。海龙王发大水,自家人不认自家人!这么着,她也愿意入伙,咱把她老人家请回来了。”
一子抿嘴一笑。
她哪是什么公子党?论公开的立场,她当时两不相帮。论血缘私交,她还是跟云裳更近些。
但为了探树人岛,她只好自称公子党。跟海盗套近乎。
她身手是俊,但还没信心一人挑服一岛海盗。
要查访树人根蒂行踪,也还是先套套近乎,更来得方便。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