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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道:“放些豆腐更松软。”
冯氏听了将信将疑,道:“你别混闹哦。要是把东西糟蹋了,看我不打你。”
杜鹃笑眯眯地说道:“要是不好吃,娘尽管打。”
依然有条不紊地搅拌,甚是胸有成竹。
冯氏这样紧张,是因为黄家前些年可没炸过肉圆子。不是没肉,而是没素油,炸东西可费油了。
好容易今年日子宽裕些,头一回炸,她自然要小心。
杜鹃却不怕,她为了学习厨艺,很下了些心思的。
不但跟诸如大头媳妇、干娘、小姨等人经常讨教,还在村里最出色的厨子——红姑和高大娘给人办酒席的时候,腆着脸跟在后面帮忙打下手,用心学习揣摩。
她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又肯用心思考,对学来的东西善加利用,举一反三,大胆尝试,所以厨艺才一天天娴熟起来。
这油炸圆子加豆腐,就是她帮人搓圆子的时候,特别试验出来的,别人还不知道呢。
杜鹃拌好料后,冯氏那边也擀好了几张面皮,面上都撒了芝麻的,然后切成一指宽、两三寸长的长条。
因黄雀儿在搓肉圆子,冯氏便亲自去烧火。
杜鹃则搬了个小板凳,往灶台前一站,道:“娘,我来炸。”
冯氏又不放心,往灶洞里塞了一把火,就站在灶前监督。
先还问长问短,又说这一锅炸老了,那一锅炸嫩了,后来就闭了嘴。
杜鹃先只用少量的做试验,连炸了三四锅:一锅老黄色,一锅嫩黄色,一锅金黄色,一锅焦黄。经过试吃后,选出最合心意的,下一锅就炸成那样的。
她自然成功了。
冯氏尝了试验成功后的小炸,总算明白闺女手艺是如何练出来的了。心下佩服的同时,也惭愧不已。
不说别的,就这份细心,她就做不到。
这么慢慢试,以她的性子,急都急死了。更何况,就算试出来了,等炸下一锅的时候,还得两眼盯着锅里,一丝不能马虎。火候更要掌握好,火略大些,可就炸焦了。
看着杜鹃用竹笊篱将小炸条捞出来,倒在小筲箕中控油,那黄熏熏的颜色,葱油香味扑鼻,别提多诱人,她就放心地烧火去了。
杜鹃喊“大火”,她就烧大;杜鹃喊“小点火”,她就烧小火,甘心给闺女打下手。
接下来的肉圆子也如法炮制。
等黄老实洗完澡出来,黄鹂也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秋生送她回来的,把那截树根也送了来。
冯氏听见秋生的声音,忙喊他来吃油炸果子。
秋生高声答应说不用,说家里还有事,早跑了。
这里,冯氏将肉圆子和小炸条各捡了一碗,对黄老实道:“她爹,把这个端去堂屋供上请祖宗。”
黄老实忙接过去了。
杜鹃请娘看着锅里,也捡了两碗油炸果子;等黄老实来,又让他把鹿肉、羊肉和獐子肉各割了一块,每块约有二斤多,再拿了一只鸡和兔子,分别用两个篮子装好。
然后,她对趴在小桌边对着肉圆子猛吃的黄鹂吩咐道:“别吃了!瞧你那馋样,嘴里吃着,眼睛还看着,没一点形象。我平常怎么教你的?快洗手,跟爹一块把这些东西送给奶奶去。到那晓得怎么说吗?”
黄鹂急忙把嘴里肉圆子吞干净了,才点头道:“晓得。”
杜鹃道:“说给我听听看。”
她从来不放过现场教学机会。
黄鹂就站直了,对着面前空气脆声道:“奶奶,这是我家炸的肉圆子和小炸。我们都还没吃呢,先送给爷爷奶奶尝。这些野味是爹分的,也挑最好的孝敬爷爷奶奶了。”
说完看向杜鹃,等待评判。
还没吃?
黄雀儿看着小妹油润润的红嘴唇,使劲忍笑
杜鹃点头道:“就这么说。”
黄鹂又问道:“奶奶要问怎不多拿些去。我怎么说?”
杜鹃白了她一眼,道:“你笨哪!你不会说咱们家也没分多少,还是小姨父看咱们可怜,不然还不带爹上山呢。——爹又不会打猎,带着他也不顶用。咱们一大家子人,自己过年要吃,还要顶门户待客,多拿些过去,咱不过日子了?奶奶家也杀猪了,你不会问奶奶:‘奶奶家这么多肉啊?这么多鱼啊?这么多鸡啊!’反正你看见什么就说什么。奶奶不想给你,就不会嫌弃你拿过去的肉少了。”
黄鹂把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完全受教。
旁边,冯氏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张老大。
这样话她还是头一回听见,因此有些接受不了。
黄老实听了嘿嘿傻笑,完全不干涉。
反正他嘴巴笨,不如都听闺女的。再说,闺女也孝顺,什么东西都不忘送给爷爷奶奶一份。
黄鹂完全消化了杜鹃的教导,才仰头对爹道:“爹,咱们走。给爷爷奶奶送东西去。”
于是,父女两个就提了篮子走了。
等他们走后,杜鹃继续炸肉圆子。
这个东西比较耗时间,须得细细地炸。不像那小炸,丢进热油锅后,急剧膨胀发大,再翻炒几下就得捞起来,不然就会炸焦了。
也就炸了三四锅圆子,黄老实和黄鹂就回来了。
黄老实手里的篮子并不是空的,沉甸甸的似乎装着东西,交给了冯氏。
杜鹃照例要询问结果,问黄鹂道:“怎样?”
黄鹂道:“奶奶家杀猪呢。奶奶笑得跟花儿一样。问我家里还有多少肉。我说没剩一点了。又把二姐姐先前说的说了。奶奶说:‘你小姨父好小气!哼,你爹还跟着上山帮了忙呢;就是没帮忙,一担挑的(娶了姊妹的两男人称一担挑),都是亲戚,才给这点子肉。’”
她一边说,一边学着黄大娘的样子不屑地撇嘴儿,说话的口气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十分神似。
杜鹃听了翻了个白眼。
果然被她猜中了。
不光奶奶,很多人都会这样想,觉得亲戚有本事,就该利益均占。只是不知为何,奶奶没把这条适用在二叔的身上,很少主动把小儿子家的东西送给大儿子。
她一边盯着锅里,一边问黄鹂:“你是怎么说的?”
黄鹂道:“我说呀,小姨父是想多送的,二姐姐不要。二姐姐说,自己没本事,靠人家帮衬不行,又不能靠一辈子。就算亲兄弟都不成。我们家那——么穷,小叔家好——有钱,我们从来都不跟小叔伸手要东西。”
杜鹃霍然转头,死瞪着小女娃质问道:“我是没要,但我说了这话吗?你打着我的名头说事,你长本事了,啊?没担当的丫头!!”
黄鹂眼珠骨碌一转,忙道:“二姐姐说了。不是今儿说的,是那天说的。”
杜鹃蹙眉道:“哪天?”
黄鹂笑眯眯地说道:“许多许多天了。”
杜鹃气得笑了,许多许多天前的事,自己不记得,她倒还记得?不过,要是自己没说过,谅这丫头也说不这么完整。
想毕,她就认可了这话的来源。
接着又问道:“奶奶听了这话怎么说?”
一面把锅里肉圆子往起捞。
黄鹂盯着肉圆子回答道:“奶奶气得骂我,说二叔家哪有钱,都穷死了。我指那肥猪肉说‘这——么多肉啊!这——么多鱼啊!哎呀,这还有这——么多豆腐干子呀!’奶奶家晒了几条大鱼,还有豆腐干。奶奶就说送几块豆腐给我们晚上吃。还有猪心猪肺和猪骨头。奶奶说小婶烧不好猪骨头,叫二姐姐烧了,送一碗给她和爷爷吃就成了。”
杜鹃听着她拉长声音重复之前的话,使劲憋住笑。
黄雀儿更是笑得肩膀抖动,连肉圆子也搓不好了。
冯氏瞅着两个小闺女,想说什么,又忍下了。
她对黄鹂呵斥道:“跟你二姐说话,盯着肉圆子做什么?想吃就搛两个。这样子难看死了,口水都流到圆子上了。”
黄鹂急忙退后一步,做若无其事样,道:“等下吃。”
杜鹃和黄雀儿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笑完,杜鹃忽然想起她刚才的话,忙问道:“还有猪骨头?什么骨头?”
黄鹂觉得自己今儿立了功,那猪骨头什么的都是她挣回来的,因此急忙道:“是排骨。奶奶说你烧的糖醋排骨好吃,叫做那个。”
原来,黄大娘因为近几年大儿子家不管得了什么,孙女们总是主动孝敬爷爷奶奶,她人前人后都得脸,心里很满意;二来两个小孙女一面送孝敬,一面满脸羡慕地夸赞二叔家过的好,虽没说爷爷奶奶一个字不是,却总让她下不来台,因此,她偶尔也漏些东西给大儿子这边。
今天就是这样,正杀猪呢,被黄鹂看见了。
黄鹂那是多鬼精的人儿,盯着刮得白白的两片大肥猪肉差点流口水,她好意思置之不理?
孙女可是给他们两老的送孝敬来的。
她就想不通了:这丫头怎么那么馋!
那刚杀的猪,还是生肉,看着怕死人,她却像盯着香喷喷的红烧肉一般,两眼冒光,不住吞口水,活像八百年没吃过肉一样。
她便让小儿媳凤姑收拾些肉和猪肝给黄鹂带回来。
凤姑思量:大哥家杀猪早,不少猪肉,只是肉都腌上了,不如把那排骨剔下来送他们。
她吃过杜鹃送的糖醋排骨,自己也试了,做得不大好。
把骨头送给大哥家,充了人情,杜鹃还喜欢,她这里还省下了猪肉。在庄稼人眼里,到底还是肥膘肉和猪油更好些,瘦肉略强点,骨头又重又没肉,最亏本。
所以,她就让杀猪佬将后排剔了一大块,足有七八斤,给黄老实带回来了。
杜鹃忙看那排骨,顿时乐坏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她急忙对黄老实道:“爹,你用斧子把这排骨剁了。剁这么长一小截一小截的。我就着这油锅炸出来。”
黄老实刚答应一声,就被冯氏拦住了。
她板着脸道:“炸排骨?亏你想得起来!拢共就锅里那点油了,你还要炸排骨。没见过这么败家的。把排骨熬汤,熬熬油就出来了,怎么还要用油去炸它?你过来,让我来!你再在这厨房呆一会,把我一点家底都弄没了。说烧菜好吃,还不是拿油当家,能不好吃么!炸排骨,我活这么大就没听说过。”
一面数落,一面将杜鹃往旁边扒拉。
杜鹃急忙道:“娘啊!这不费多少油的。炸出来能放的时候长一些,留着过年做菜。”
冯氏不听。
杜鹃急了,撒赖说,这油还是小姨父给她的呢。
因为她做出来的东西好吃,小姨父吃了喜欢,说缺什么料他就去弄来。所以,今儿炸排骨把油弄没了,她回头送糖醋排骨给小姨父,再请他跟人换些来。
冯氏听了又气又急,又拿她没法子。
别看杜鹃平常很好说话,但真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不想干的事也没人能勉强她干,连公婆都拗不过她,别说自己这个娘了。
她只好骂道:“这排骨就这么好吃?哼,要真是好的你奶奶能给你?那么抠,把上面的肉刮得比狗啃的还干净!光秃秃的骨头有什么吃头?给来了,你还要费油炸。她就不舍得把那肉割一块。你爹就不是她亲生的……”
喋喋不休的,她又数落起婆婆的偏心,越说越气。
杜鹃凑近她神秘地说道:“娘,我跟你说,这排骨才好呢。比肉油都好。人家不稀罕,我稀罕。不是为了嘴馋。这骨头多熬熬,吃了长个子的。不骗你,我在书上看来的。”
一听说在书上看来的,冯氏就不吱声了。
黄老实见母女争论有了结果,忙找了斧头去剁排骨。
一旁观战的黄鹂也露出笑容,接过杜鹃递过去的筲箕,跟在爹后面去装排骨;黄雀儿看着杜鹃抿嘴笑。
接下来,大伙儿一齐帮忙。
黄老实将排骨剁好后,就来帮着烧火;冯氏和黄鹂将冷透变脆的小炸装进瓦罐子,再封好;黄雀儿将肉圆子装在一个带盖的方形竹篓里,把盖子仔细盖好,让爹吊到阁楼上去了。
一边忙,杜鹃一边跟黄雀儿商议午饭。
“烧鹿肉吧。用炭炉子烧。把那小嫩萝卜拔些回来,跟这鹿肉一块,用瓦锅子红烧一锅。剩下的我卤出来,炕成肉干咱们吃。”
杜鹃决定把鹿肉和獐子肉都处置了。
冯氏又一次瞪眼,对杜鹃道:“炕肉干?你莫不是疯了!过年没菜,就指望这个添碗待客呢。我还想着你们能干,我就能甩手了,随你们当家去。你俩倒好,总共这么点肉,还想着炕肉干吃。”
杜鹃道:“小姨父要是不送这肉,娘用什么待客?”
冯氏皱眉道:“这不是送了么!”
杜鹃提醒道:“小姨父是送给我们吃的。”
冯氏忍无可忍地说道:“这么多肉,烧一顿吃还不足,就不能留点待客?人情大似债,你这么的将来怎么当家?六亲不认了?”
杜鹃也忍无可忍道:“这村里谁家有条件烧鹿肉吃?咱们家也没旁的亲戚,干娘和小姨父自家什么肉都有,不稀罕我们多个碗;外公那里,小姨正月回娘家的时候肯定要带肉去的;爷爷奶奶那边,我们刚才已经送过了,娘还要留给哪门子亲戚吃?就怕省着烧给人吃了,还落不得好!今天送给奶奶的肉,他们肯定三十晚上就烧了吃了。等明年奶奶带梨树沟村的亲戚来了,看见咱们还有鹿肉和羊肉,奶奶才不会想到是你省下来留着待客呢,肯定会说爹明明分了许多肉,才送那一点给他们,咱们自己倒吃得快活……”
她实在拿冯氏没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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