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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了两天——大概是两天吧
梨木有些记不清了,此刻他脑子像浆糊一样,手里揣着八张画有四格漫画的稿纸。实际上,这些漫画已经完成,而且沿路上得到了超过十人的首肯,任务进度从0/1000增长到了8/1000。证明擦边球似的以画漫画来代替绘画来交任务是可行的,毕竟大家都沾了个“画”字嘛。
可是,梨木此刻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说起来还是上个任务失败惹的祸。
——那个可怕的迷之诅咒。
凡是出门就会有90%几率的极恶诅咒,本以为轻易忍过半年就可以结束。
然而,这才第二天梨木就感受到了它的厉害,犹如被困在噩梦中一般找不到去卢荟家的路。本来从梨家到卢家走的就是一条直道,是村里唯一可以通车的两条大道之一。至于是怎么走到另一条村道上的,梨木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详细的情节。
这种情况在他印象中只有在梦里出现过,明明看到家就在眼前,可怎么走都走不回家里。现在关于回家的那条路的记忆,也仿佛百年前遥远记忆似的,呈现出朦朦胧胧的状态。不管怎么说,究极画家系统在梨木面前展现了它神秘性,好似附身的噩梦般令他无可奈何,光凭固执的意气仍无法令他从迷途中脱逃。
宅了大概两天吧,出门竟会迷路,状况糟糕透了……
午后灼热的阳光泼洒在背上、脖子上、头顶,沉沉满满地压着他的头,非常刺痛地往皮肤里钻,汗水如可恶的虫子般在皮肤上爬着。
耳后根迟迟不肯滑落的汗水越来越令梨木难受,他忍住劳累甩了甩头,甩力气很大,将汗水给抖落下去。但抬起脸一看,前面是空无一物田垄大道,四周全是种红薯叶的菜地,到处泛着一层绿油油的反光,梨木觉得更难受了。
早知道刚才被人问到是不是有麻烦的时候就不该逞强,直接跟他们老实说自己迷路了,需要人带路就好了嘛,非要装傻说自己是来找他们品评漫画的……的确,梨木是想找卢荟一家品评的,没想到却是误打误撞让村民帮完成了任务。
刺眼的阳光在黄泥地上闪烁,河水退去才短短几十个小时就开始干裂,他虽不想看路面,但是闭起眼睛也是一样的刺眼。
梨木感到束手无策,想直接走下田垄,从菜地直穿回家,那幢六层半的高楼就是梨家的产物。
蹒跚地往碎裂的泥坡走下两步。
却突然发现自己寸步难行——是手被拉住了。
他感到手腕一痛,本能的回头望去。
抓住自己的是一只黑手,它属于一个皮肤相对黝黑,手脚都十分结实,甚至能看见隆起的肌肉,长得虎头虎脑的——女人?
——大概是女人吧。
从她破旧的衣服,失去松紧带而略微敞开的衣领里,梨木瞥见女人白皙的两只酥乳。因为采用姿势的是弯着腰往下拉,所以胸部尽管只是A、B的程度,在地心引力作用的拉扯下,可以很清楚的判断出那两块不是胸肌。
——看那对白乳的样子,原来她的脸和手是被太阳晒黑的啊……
浆糊般的脑子能做出这样判断还真是奇迹。
梨木这年龄不可能分泌出多少性.激素,因此只在她露出来的私密处停留了一会儿,转而看向她那还算年轻,却很有农村妇女特色的脸。
“不许踩我家菜地。”她说。
“抱歉。”梨木知道自己犯罪未遂被抓了个现行,不过却为此感到高兴,“我累得走不动了,想到那栋楼下,你能带我过去吗?我给你20块钱。”
开口闭口直接谈钱,说话虽然像个土财主一样,但此刻却非常有用。
粗大壮的村姑用诧异的表情看了看梨木,见他真掏出了20元钱,竟径直把他背到背上,揣着钱收到口袋里。
梨木没想叫她背,不过被她背到背上双脚一松轻松,顿时产生一种“终于得救了”的感觉,贪图享受的贪欲已经打败了理性,不想下来自己走也无可奈何。
——就算是被贩子拐卖了也无所谓了。
至少能转移到个阴凉的地方休息,梨木像个快要溺死在河里的落水者。哪怕是从岸边游离出来,在河面上漂浮的无根之浮漂他也会紧紧抓住。
……
迷迷糊糊间恢复意识的时候,看见的是母亲紧皱的眉头,她责备道:
“怎么了,居然在太阳底下呆那么久,中暑很好玩吗?”
“妈,你怎么回来了?”
天色依旧敞亮,这时母亲也是顶着日头,在炎热的暑假开车赚钱。幸好母亲是那种不容易晒黑的肤质,所以没像那个村姑那么黑,那村姑几乎都快脱离黄种人的层次了。但梨木还是觉得有种沉重的歉疚感,明明运作一下就可以赚很多钱,让母亲从现在开始就好好享受生活,可自己却因为一己私欲而追求理想。
自己就算放弃上学转而努力画画,也就只有一个月五六千稿费收入。考虑到父亲赌博的无底洞,梨木暂时还没有信心劝解让母亲放弃工作。
“听说你中暑被人背回来,你叔给我打了个电话,BP机一响我不就回来了嘛。”梨木母亲拍拍口袋说道。
BP机又叫寻呼机,外型小巧,与半包香烟等大,可以方便地放在衣袋中或者别在腰间。一旦收到寻呼信号,它会发出几声轻微的“B—B—”声,提醒人注意。为了不干扰别人,也可以关上声音开关,寻呼机只是发出一阵阵机械振动。
虽说从1995年下半年开始,传呼业务在手机强大的攻势下,BP机逐渐败下阵来。但还是很少有人能买得起手机,那时人们常见的还是功能单一的集群电话,也就是常说的“大砖头”,一部二、三万元钱才买得起,只有大老板们才会用得到,拿在手里、挂在腰间就是身份的标志。
实际上直到2006年末,较偏远的地区,西北内陆的甘肃省才告别了“寻呼时代”。因此98年仍是BP机横行的年代,梨木母亲用的就是波导BP机,基本上每个有点余钱的成年人都会带上一只,20世纪末也就是BP机的最顶峰时期。
这时经常能看到两个女孩走上街上,女孩的朋友听到“B—,B—”声音后,打开显示开关,屏上出现了要求回电的号码,于是,她的朋友就带着她寻找电话来通话。
梨木叔叔的电话业务便是源自于此。
当时BP机在市场占有量达到顶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都会听到BP机发出的声响。人们自豪地拍着腰间的“电蛐蛐”说:“有了它可真方便!”
殊不知在小灵通出来后……BP机和座机电话基本上就失去了市场。
“听你叔说有个高大的男人背你回来,把你放在店门口就跑掉了,是我们村的吗?”李秀丽显然想跟人家答谢一番。
“是吧,我也不清楚……”
迷糊中的梨木连自己想踩的是那块菜地都分不清,而且叔叔所说的高大男人与梨木所见的女人也有所出入,把男女都认错的梨木可不敢做出肯定的回答。
平南村有是个大村,有两千到三千村民,为管理方便还分成了平南一组、平南二组和平南三组。每组都有几百户人,合计将近千人的人口。若非南华突然被发展成省首都城市,恐怕平南村已经自己形成了镇子,而非城尴尬的城中村。
奈何南华被国家列为了重点发展地区,城市发展简直可以用光速来形容。平南村反而成为被城市发展汲取的养分,在城市发展的中心地段挤压包围,最终因丧失土地而变成了城中村,想种菜也没多少地可以种了。
村里其中一些人或许是受了祖宗庇荫,早早就用宅基地建了高楼,一些人则不得不以仅存的菜地种菜为生。于是村里出现了三种人群——靠种菜卖给城市人为生的村民;建房收租金的村民;以及租房子的租户。
“那时我想从菜地回家,他说不要踩他的地,我想大概是同村人吧。”梨木跟母亲说道。的确该好好谢谢人家,本以为只是乏力,没想到竟是中暑,那种快要溺死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然而范围看似被缩小了三分之一,其实却一点用处都没有,租户并不是记入村里人口的村民。若是建有高楼的村民还好找,但平南村三千村民中种菜的村民还有很多,梨木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走到了平南几组。
因为生活上的差距,种菜村民和收租村民的交集越来越少。或许9年前大楼刚起时,母亲喂猪浇菜那会儿区别还没那么大。可现在让一个整天开出租车,和一个整天种菜卖菜的菜农,在业余的时候聊天——那要聊什么共同话题?
没有共同话题就不好闲聊,村民隔阂也就越来越大。
因此,梨家交往的对象才会是卢家,梨木的青梅竹马才会是卢薇,而不是后村里的其他孩子。
“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谢过他了……”梨木宽慰一下母亲。
——毕竟口袋里的二十块钱已经全部给他了,这只是场交易。
村民之间并不存在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租房或卖菜都是互不干涉的生活方式,但生活差距却令人觉得心寒。如果梨木的爷爷不是高中毕业生,若非爷爷当初在电厂发明的电镀模具卖了一万块,此刻梨家和后村的大部分村民也是一样的。
——应该改变些什么。
梨木逐渐意识到自己的漫画理念其实是从这个村子里诞生的事实。
正是这些理念才让他的漫画多次被出版社拒绝,那种因为想要谋求世界的改变,不易为“那部分人”所接受的理念。与旧时代的四格漫画一般,充满了令出版社不敢碰触的尖刺。就好似民国大量取缔各党报社一样,在政治集权相对集中的时下,梨木所画的漫画是带刺的漫画。
他当时犹如背着仙人掌的迷途者,没人敢把他接待进家里,生怕一个不慎会被尖刺刺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