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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辰时末刻,日头升的老高,天空没有一丝风,十分燥热。 鲁大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口里一会儿发痴的喊着:“爹,我错了,你莫打了……”一会儿又喊着“冷,冷……秋月你怎么还不赶紧烧大炕……秋月,你是想冻死我,好去找野男人鬼混不成……”
秋月是鲁大浑家的闺名,她本姓李。凤鸣村里人都讲鲁大是继承了老鲁的趴耳朵,满心只听他女人的。秋月素常在鲁大面前就跟那未曾修剪过的野树一般,性子蓬的很,往常大凡鲁大做错一件事,行错一步或者说出一句不中听的话来,秋月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等着鲁大认错服软了,她还不罢休,非得对鲁大又是拧耳朵又是捶心窝,狠狠的出口气再说,是凤鸣村里出了名的母大虫。
眼下,眼见着鲁大浑身抖动的跟筛糠一样,秋月这只母老虎忽的心生恐惧起来,念起素日鲁大对他的服帖顺意,一时悲不能控,竟是跟只小猫舔伤口一般,坐在鲁大的床沿边伏在鲁大身上抽抽搭搭。
颜舜华与颜林氏进了鲁大的屋,入眼就是这情形,不觉皱了皱眉又叹口气。
颜舜华则望向鲁大,因了鲁大浑家李氏正伏在鲁大身上哭泣,李氏又身子肥硕,倒是掩去大半。颜舜华看不清情形,只是看见鲁大连同他身上的被子在不断抖动,且抖动的幅度有越来越大之势,跟个离了水的鱼一样,又听鲁大口口声声说,冷,又满嘴胡话,心里咯噔一声。
鲁大的病发的十分急。想来此时鲁大定是浑身高热,若不及时医治,怕是哪怕后头保住了命,却也是被高热烧坏了脑袋。颜舜华不敢含糊,也顾不得瞻前顾后太多,她拉了拉颜林氏的衣襟。
颜林氏看着鲁大的情形,本也是唬了一跳,心里已经认定这鲁大怕是要见阎王了,当下心里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来,悔恨、痛楚、无奈、恐惧交织扑向她。正心绪难平时。冷不防被颜舜华拉了拉衣襟。
颜林氏一怔,旋即眼睛又亮了起来,自己无能力医治。可不代表自己身边的华姐无法。她忙弯下腰,将头凑近颜舜华。
颜舜华伏在颜林氏耳朵旁快速简单的说了一席话。
颜林氏听了,表情则十分犹豫不定,望着床上正为病魔所缠的鲁大与伏在鲁大身上哽咽的鲁大浑家,脸上倒现出为难来。
鲁大浑家李氏哭了一会儿。见颜林氏还不上来瞧瞧自己男人的病症,当下又怒又气,张口就骂:“黑了心肝了你,我男人眼见都要挺尸了,这会子你却杵在这里,可不是跟杀了我男人有何不同……唉哟。你个死鬼噢,你可不能就这么撒手去了啊……你要走了,我与俩个孩子怎么办。阿狗与小驴都还没有娶上媳妇呢……良心被狗吃了的颜医婆……”
鲁大浑家骂一会儿颜林氏又伏在鲁大身上嚎啕大哭起来,那眼泪珠子跟断了线似得不断滴落在鲁大身上盖着的被子上。鲁大浑家双手也没有闲着,一会儿指着颜林氏骂几句,一会儿又捶打着鲁大……
颜舜华握了握颜林氏的手,冲颜林氏点点头。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祖母,救人要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心里自有主张。”
颜林氏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她嫌恶的看了一眼鲁大浑家,冷声道:“你家男人还没死呢,你嚎丧个什么劲,再则有你这样的婆娘吗?男人都疼的不行了,你不说赶紧想办法,还在那哭哭啼啼又捶又打的,敢情就是你家男人说的,你是一准盼着你男人死,你好去找野男人快活不成?”
鲁大浑家李氏停止了哭声,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张口就:“你这老混账……”
她这骂阵的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鲁二与鲁三立马给掐住了。鲁二不耐烦的道:“大嫂,如今大哥生死未卜,你且消停点吧!”
鲁三也道:“大嫂,我们有求于人,你还口出恶言,莫不是真如大哥所说想盼着大哥死,去偷汉子?”
鲁大浑家李氏的两只眼睛登时瞪得跟一对铜铃一般,作势起身就要打向鲁三,口里喊道:“打死你个天杀的老三……”
颜舜华看着这闹哄哄的样子,心里实在是不喜。又因了眼下鲁大情况危急,不得不拉了颜林氏凑上前去。
俩人走近处一看,那鲁大满脸赤红,满面痛苦之色。
颜舜华立马将颜林氏的手往前一送,颜林氏会意,摸了一把鲁大的额头,倒是唬了一跳:“烫的跟炒药的锅一般……”
原本正闹哄哄的鲁二、鲁三、与鲁大浑家李氏听了颜林氏的话,停止了争论。
鲁二与鲁三面上现出了恐惧之色,声音微颤打着结:“这……这……可还有活命的希望……”
鲁大浑家李氏则当场跳脚哭了起来:“春发,你可不能死啊,春发……你还没有享过我一天的福……春发啊……春发若是你好了,我万事依你,换你来打我骂我,一天打骂我八遍我都心甘啊,春发……”
颜舜华俯身在颜林氏耳旁急速的说了话。
颜林氏连连点头,又见床上躺着的跟筛糠一样的鲁大正上下牙不断的叩合。
颜林氏不觉又急又骇的额头上冒出了无数汗珠,身子也止不住抖动起来。
颜舜华见状,狠狠的掐了一把颜林氏胳膊上的肉,道:“稳着点,别自个先怯了场,给你父亲丢脸。”
颜林氏疼的唉哟一声,因了闻听颜舜华提及他父亲,不觉心神一凛,虽满腹疑问,却也知道当下不是问话的块。
当下,颜林氏自己又狠狠的拧了自己胳膊几把,稳了稳心神,扭头冲那呆的呆、哭的哭的三人当头大喝道:“人还没死呢,都别哭丧了。回头真死了,有的你们哭的。不想鲁大死的话,都赶紧精神点起来,过来……”
见那三人都还磨磨蹭蹭,颜舜华不觉怒道:“他死不了!还不过来!”
颜林氏则一个个吩咐起来:“鲁二,你赶紧过来掰着鲁大的嘴,别让他咬着自己的舌头了。秋月,你赶紧去找瓶酒来,还要拿了火折子,再让人送来新打的井水。与毛巾过来;鲁三,你现在立马飞奔到我家,喊醒世卿。让他找出一副银针送来!都快!”
鲁二、鲁三与鲁大浑家李氏听了,短暂的面面相觑后,忽的就癔症过来。
鲁大浑家抹了抹眼泪,声音嘶哑问道:“春发可还能活?”
颜林氏没好气的瞪了三人一眼:“只要你们按照我吩咐赶紧去做,不磨蹭就能活蹦乱跳。若是不……且就等着发丧吧!”
鲁二、鲁三与鲁大浑家李氏一听,眼里均是迸发了亮光,三人连连颤着音道:“听!听!一准听!”
鲁大浑家说话间,望了一眼床上的鲁大,扭头就向门外冲去,口里大喊道:“老三家的。老二家的,快快!去打井水!”
鲁二冲上前,按着颜林氏所说的掰住鲁大的嘴。口里道:“颜医婆,若是你当真能治好了我大哥的病,我鲁二以后愿意给你们颜家做牛做马。”
颜林氏瞪了他一眼:“你能做个人就好!”
颜舜华帮腔:“先生说‘重资财,薄父母,不成人子’。”
鲁二一怔。想不到连个孩子都这么看自己,又想起另外一个屋里头还人事不省的老娘。又见自己大哥一副很快就要筛的没命一般,只觉得鼻子一酸。
这时,恰好,鲁大浑家李氏与鲁二浑家安氏一前一后进来。
李氏一个手里拿着一瓶喝得剩了一半的酒与火折子,另一手则拿了些干净的薄棉布来。
颜舜华瞧了,心里点点头。刚才倒是忘记交代让李氏找了薄棉布来,想不到李氏倒想到了。
鲁二浑家安氏手里端了个木盆来,走路瑟瑟缩缩,将那木盆子往地上一放就要跑,口里嗫嚅道:“大嫂怕是要给大哥拿酒擦身子,我这做弟媳的不便在这……”
说完,就跟那躺在床上的鲁大已经是个死人了一样,拔起两脚就要走。
鲁大浑家李氏恨恨的盯了两眼安氏,倒也不多言,拿了酒与火折子问颜林氏:“颜医婆,你说怎么做?”
那边鲁二却是脸一唬,猛然一个大声喝斥他自己的浑家安氏:“阿云,你要是现在就走了,那就回房收拾了自己的衣物永久的回你娘家去吧!”
鲁二浑家脚步一滞,不敢置信的看向鲁二:“他爹,你刚说啥?你要休我?”
颜舜华被鲁二那一声大吼倒是吓了一跳,她碰了碰颜林氏。
颜林氏瞪向鲁二:“要算账等你大哥先有活命了再说!你与你婆娘倒是天生一对,没一个好鸟!”说完,也不管鲁二是何反应,赶紧的从鲁大浑家李氏手中接过火折子来。
颜舜华让鲁大浑家撕了一块干布,又将瓶子里的酒倒到一个宽口的瓷杯子里,见颜林氏燃着了火折子,赶紧将那块干布递上去,那布立马就着了火。
颜林氏慌忙将那着了火的干布扔进那装了酒的瓷杯子里,火苗一下子窜老高,空气里有一丝烧焦的味道。
是鲁大浑家的头发被火烧焦了一些。
鲁大浑家倒也不在意,看着那燃了火的瓷杯,问道:“接下来怎么做。”
颜林氏则回头看了一眼颜舜华:“华姐,你背过身去!”
颜舜华愣了一下,知道颜林氏是在意自己到底是女儿身,不该看的还是不能看。她虽觉得病人在医生眼中都是一样的,却也没有出言反驳颜林氏,听话的扭过头。
颜林氏点点头,又冲鲁大浑家说:“将被子掀开,再将鲁大的衣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