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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要真是自个儿养,孩子是不是纨绔不好说,主子自个儿怕先要操心垮了。”
贪狼无奈地应了一句,接过了胤祺手里动都没动的那一杯茶,又把廉贞扯了过来替他诊脉。胤祺自知理亏,心虚地低咳了一声,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带了些飘忽:“就是累着了,没什么打紧的……”
大夏天的拿杯热茶焐手,饿了一天还不肯吃东西,贪狼自然不会被他这个用了八百遍的理由给糊弄过去,只是油盐不进地把人按在榻上不放手。廉贞也早已熟了这半强迫的诊脉流程,凝神诊了半晌,又仔细望了望胤祺的气色,才终于出声道:“主子今儿动肝火了。”
胤祺没立时应声,只是自个儿慢慢将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半晌才摇摇头轻笑道:“我又不是圣人,哪儿来的那么多宽宏大量?不过就是懒得老是去在意罢了——富护银,贵惜官,乞丐怕抢肉包子,这本就是寻常道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金贵着怕人惦记也是天经地义。可我又不欠她的,也不曾亏待过弘晖半分,她这般做派,就算是我长嫂,我要不高兴却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倒不是不准主子生气,只是主子如今脾阴气虚,根源就在这思虑过度、劳倦内伤上,若肝火升发太过,肝气上逆,乱了血行就不好了……”
“廉贞——下回你要想学狼嬷嬷唠叨我,最好用我能听得懂的话。”
听到一半儿就晕头转向不知所云的五阿哥忍了又忍还是无奈失笑,抬手拍了拍一脸茫然的廉贞,诚实地坦白道:“其实你每回说的我都没听懂几句,反正就是你们让我喝什么药我就喝了,所以你们也不能就怪我老不听你们的话……”
“……”被现实无情打击了一发的廉贞默然片刻,终于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大意就是,主子要再不好好儿闭门安心静养,说不准就得大病一场了,毕竟上回蝗灾的报应还没来呢。”
胤祺这些年救一回人遭一回灾的奇特命数实在准得叫人哭笑不得,连一贯不信苍天不信鬼神的廉贞也不得不向神秘的超自然力量低头,却仍嘴硬的不肯承认是什么挡灾,一口咬定就是胡乱逞强的报应。胤祺早已对他这个说法没了脾气,摇摇头无奈苦笑,又打趣般轻叹道:“照你这么个说法儿,我还刚救了弘晖一命呢,这报应叠报应,我就该吐血三升仰天喝一声诸葛村夫——”
“主子别老说这些话,万一真叫哪路神仙听着就不好了……”边儿上的狼嬷嬷操心地唠叨了一句,把熟睡着的弘晖抱到了胤祺平日里坐卧的软榻上头,又仔细地替他盖了一层薄被,“眼下阿哥的身子见着可比主子强,主子还是躺下歇一会儿,我就在屋里守着,哪边有事儿都不至于耽搁。”
胤祺这会儿也确实觉着有些乏了,点了点头躺下去,又忽然翻了个身好奇道:“对了,你们说我这一回到现在都没事儿,会不会真是这王府有什么镇压气运的效果?”
“就不能认为是属下的医术有长进了吗……”常年被忽略的廉贞平静地叹了一声,却也早习惯了这么个待遇,快步出去吩咐下人熬药去了。贪狼忍不住失笑摇头,替自家主子理好了被褥,又把灯挪得远了些:“也难说,这种事儿准是不准的也没处去评理,主子还是小心些为好……主子,要不要给八阿哥一个教训长长记性,也叫他消停两天?”
“给,怎么不给?”
胤祺眼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寒意,抻了个懒腰抬手架在颈后,微垂了眸淡声道:“传讯江南,断了他盐道的财路,把那个太医绑了扔他家里去,看看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好。”贪狼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出去交代七星卫,又忽然住了步子,略一迟疑才道:“主子,那件事——”
“暂且引而不发,现在鱼还不够大,还不到收网的时候。”
胤祺才应了一句便忽然撑身坐起,抬手示意贪狼先不要出声,下一刻文曲便已推门而入,打了个千儿道:“主子,四阿哥来了,就在门外呢。”
自家四哥的脚步声胤祺还是听得出来的,向来不急不躁四平八稳,只是今儿却显然匆忙了不少。胤祺暂且还不愿叫他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准备,只是示意贪狼先出去交代事情,自个儿披了件衣裳亲自迎了出去:“四哥,今儿的事——”
“我都知道了,外头风凉,你穿得少,快进屋里去说。”
胤禛温声应了一句,一见他身上单薄的寝衣就把人给扯回了屋子里头。他今儿在宫里忙了一天,才回府就听说了傍晚的事,只觉着心中一片难捱的懊悔担忧,片刻都再难坐得住,带了文曲便匆匆赶了过来。此时见着这个弟弟的情形倒还尚好,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没事儿就好,我只怕你气坏了身子……”
“四哥这话儿说的,我上你们家把儿子抢跑了,你还怕我气坏了身子。”
胤祺打趣地轻笑了一句,倒了一盏茶递过去,自个儿也倒了一杯捧在了手里头。胤禛望着这个弟弟在灯光下头略显苍白的脸色,只觉着心里仍是散不去的难受,歉意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若不是因为明儿就要启程去木兰围场,我早就回府里头去了,也不会叫你受这份闲气,被一个妇人猜忌侮辱……”
“怎么明儿就要动身——不是说了三日后么?”
胤祺倒是早习惯了自家四哥动不动就把自个儿当半大孩子似的动作,老老实实地任他揉着自个儿的脑袋,却又因为他的那一句话忍不住皱了眉,直觉着这里头怕是有什么蹊跷。胤禛却只是轻轻摇头,捧着那盏茶饮了一口,才又微蹙了眉低声道:“不知道,皇阿玛忽然下的旨。旨意下得太过仓促,什么都还没准备妥当,这才拖到这么晚……五弟,那拉氏你若是不喜欢,我去和皇阿玛说,与她和离送她回去就是了。”
这么打岔都没能打过去,可见自家四哥是真铁了心思要这么干的了。胤祺无奈一笑,目光落在睡的正香的弘晖身上,摇摇头轻叹道:“四哥,她毕竟是弘晖的额娘——若是没了自个儿的额娘庇护,就算府里头不如宫中水深,却也难以立得住行得稳。你看老八,如今已长成了什么样子……”
“此事真是八阿哥在捣鬼?”胤禛眸色微寒,他在府上听得不多,只是大致知道了情形,却也显然已听说了胤祺与那个太医的冲突,“我近来办的差事都与他并无冲突,他如何就要穷追不舍,非要把你我也扯进来不可?”
“因为这一回刑部的案子叫他吃了个大亏。他不甘心一个人吃亏,心里又没底,索性叫所有人都陪着他一块儿倒霉,这样便不会因为之前的事而有所区分。大家也能重新回到一条线后头,再一块儿来争那个位子……”
胤祺微垂了眸缓声应了一句,眼中便划过些深邃的暗芒。这还是他头一回跟自家四哥这么直白的暗示过争储的事儿。胤禛下意识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的光芒,望着他许久才低声道:“五弟,难道你也——”
“这事儿跟我没什么关系,可我既然是站在你这一边儿的,就注定不能置身事外的看热闹了。”
胤祺无奈一笑,摇了摇头轻叹道:“小时候我只觉着,只要能独善其身,只要能守得住那一颗心不变,说不争就不争,说要做个纯臣就做个纯臣,又有什么难的?可如今才渐渐明白——其实争不争未必就能由你说了算,只要你心里头有牵挂,有些事儿就注定不可能躲的过去……就像这一回,咱俩统共也没干什么事儿,弘晖不还是差点儿因为人家使得的绊子丢了命么?左右老八也已撕破了那一块儿遮羞布,既然要拉开架子来当擂台打,那也就只能好好儿的打上一场,教教他‘哥’这个字儿究竟该怎么写了……”
“五弟,你都是为了我……”
听着这个弟弟的话,胤禛的拳头却越攥越紧,目光一片复杂晦暗,咬着牙静默了半晌才低声道:“若不是为了我,你原本根本不必掺和进这些糟心的事儿里头,不必被老八算计,今日也不必受这平白的委屈——你本该潇洒惬意的在下头过你的日子,皇阿玛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也不过是为了把你择出去,好叫你别因为这些事儿耗费心神……”
“哪就能逍遥一辈子呢?再怎么——我也是皇阿玛的儿子……”
胤祺淡淡一笑,抬手握了自家四哥的腕子,不由分说的打断了他的话,又含笑温声道:“既然明儿就要去秋狝,弘晖就先养在我这里吧,等四哥回了府,我再给你送过去。”
见着这个弟弟摆明了不愿再谈这件事,胤禛却也不再多说。只是静静望了他一阵,才终于浅浅一笑,点了点头温声道:“只要不给你添乱,你要留多久都不妨事。”
胤祺自然不是要留弘晖在身边养着玩儿,实在是如今四哥府上被他那位四嫂管得四面透风,就这么着把弘晖送回去,只怕还是得叫人算计的不得安生。□□着这事儿总得有个解决的法子,就忽然想起了离开前见着的那个侍女,目光微亮道:“对了——四哥,有个钮钴禄氏,是你府上的格格,倒是个明理懂事儿的。四嫂的手段不足,你家里头未必就干净,府上得有这么个人打理内宅才行。”
“好,我回头就向皇阿玛给她请封侧福晋。”胤禛点了点头,竟是没半分犹豫地应了下来,叫胤祺忍不住失笑,望着他无奈缓声道:“四哥,我是在给你挑侧福晋,不是给你挑衣裳——就算是挑衣裳,你起码得回去看看长得好不好看罢,就不怕我给你挑了个貌似无盐的丑八怪,回去见了天天睡不着觉?”
“既然是你挑的,便什么都好。”
胤禛淡淡一笑,温声应了一句。抬了手像是想要揉揉他的脑袋,倒头来却只是落在他的肩上轻轻按了按,便起了身缓声道:“时辰不早了,你早点儿歇着——明儿走得早,四哥就不来扰你的清梦了。”
“我就那么一回朝会睡了个懒觉!”
胤祺委屈至极地起身抗议了一句,却又连自个儿都觉有些听不下去,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咳了两声又改口道:“就——就那么几回……”
这一回胤禛连眼里也带了些笑意,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好,那便不来扰你的晨练了,你好好歇着……”
百口莫辩的五阿哥终于在自个儿的斑斑劣迹面前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把自家四哥送出了门。直到望着那个身影消失在廊角,胤祺才终于微阖了眼轻叹一声,退了两步靠在门边,声音竟是蓦地低弱了下来:“贪狼,扶我一把……”
他刚才一站起来就觉着猛地一阵头晕,不得不借着咳嗽掩饰过去。强撑着做出无碍的样子送了自家四哥出门,此刻却已连动一动都觉着眩晕,身上的力气也像是被尽数抽干了似的,顺着门框便无力地往地上滑下去,被贪狼冲过来一把抱住了,焦急地唤了两声:“主子,主子!”
“快给扶进去,先叫主子坐下再说。”
廉贞正好端着药回来,见状忙交代了一句,又凝神把着胤祺的腕子诊了片刻,面色终于彻底凝重了下来:“宫里怕是有东西不干净,叫四阿哥沾上了——主子肝脉受损,对这些个毒物半点儿都受不住。破军,这是你的长处,快来搭把手。”
窗户忽然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人影轻巧地打窗外翻了进来,快步走到胤祺身旁查看了一番,又四下里仔细嗅了嗅,才终于略松了口气道:“是‘春风醉’,搀在香炉里点燃会有隐约清香,闻得久了就会头晕目眩神思不属。夜间若是点着则容易惊厥,易做噩梦,可少说也要十来日才能起效。主子实在是半点儿毒物都沾不得,这才会有这般严重的反应,只要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胤祺昏沉地靠在贪狼怀里,只觉着眼前一片天旋地转,隐约听着破军说是宫里带出来的什么香有毒,下意识撑着想要起身,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半点儿的力气。贪狼向来明白他的心思,忙把人小心地扶稳了,俯了身缓声道:“主子,没事儿的,破军说那香只是会叫人头晕,况且也要好一阵才能起效——明儿皇上他们就去秋狝了,不会有什么事儿的,您别着急……”
反复说了几遍才终于将主子安抚了下来,这么个情形显然是没法喝药的,几人也只得先将胤祺扶到了床上躺下。廉贞又留下诊了一阵子脉,才朝着贪狼点了点头道:“这香倒也歪打正着,直接把主子给迷昏过去了,倒是能叫主子心无杂念的睡个好觉……只是这屋里头怕还是有残余的香气,还是换个地方歇着为好。”
贪狼点了点头,叫破军过去把弘晖也抱起来,扶着这一大一小换了间屋子歇下,略一思索又对着廉贞道:“你和几位师父熟,过会儿进宫里去问问,看能不能查清这香的来历。”
“好。”廉贞点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快步出了房门。破军放下怀里的弘晖,忽然转过身望着贪狼,似有所指地缓声道:“这香若是点久了,夜间易做噩梦。”
“你方才说过了,我知——”贪狼下意识应了一句,却忽然反应过来了他的意思,眼里蓦地闪过些警惕的神色,“你是说……皇上提前秋狝,可能与这香有关系?”
“不知道,动脑子的事儿是你跟主子的。”破军无情地摇了摇头,又熟练地推开窗子翻了出去。贪狼望着微微晃动的窗子发了一阵子呆,终于无奈地摇头失笑,掩了窗户在榻边坐下,若有所思地轻叹了一声。
——再这么下去,他们怕是就要留在这京城里头过年了……
胤祺这一觉睡得极沉,自打回了京城就一件事叠着一件事的没完,就算歇下来脑子里头也是不间断地转着各色的念头跟考量,少有能真正心无旁骛埋头大睡一回的机会。这一回却是猝不及防地被囫囵着塞进了黑甜乡里头,沉沉地睡了大半日才终于恍惚着睁开眼,一时竟是迷茫得不知身在何处。
“五叔!”
耳旁响起弘晖清亮的童音,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人形的阴影就当头砸了下来。胤祺被砸得头昏眼花有出气儿没进气儿,只能求饶地拍着床榻,摸索到这个臭小子的辫子揪了一把:“快起来,你要压死你五叔了……”
“主子,您醒了。”贪狼正端着一碗甜羹从外头进来,一见着胤祺睁了眼,心里悬着的石头却也总算是落了地。笑着把弘晖抱到一边,又小心地扶着自家主子坐了起来:“张大人那儿有点头疼,您要是有精神了,可能得抽空给回个话儿。”
“不是把马齐和朱天保留下了么,怎么还头疼?”
胤祺撑着身子抻了个懒腰,闻言不由莫名地回了一句。贪狼却只是无奈失笑,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不瞒主子,皇上这一回秋狝特意叫东宫的人也都随行,马大人跟朱大人也都必须得跟去——现在刑部就张大人一个人在里头,实在冷清得快关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