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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心底一震,泛上酸楚的感觉,转过脸没有说话。
履霜抚着裙子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上,轻轻地问,“殿下梦见了什么?能不能对我说一说?”
大约是她的神情温柔吧,或者是她的语调,轻柔的让人忍不住想接口。总之,他喃喃地回答了,“刚刚梦见了我娘。”
“原来是这样啊...”履霜没有问他究竟梦见了什么事,反而说,“我有时候,也会梦见我母亲。”
太子转过脸来看她,神色诧异。
履霜不好意思地笑,“殿下一定是觉得奇怪吧,为什么妾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还是会梦见她。”
太子点头。
她慢慢道,“母子亲缘,是这世上最割舍不断的感情啊。”说着这样的话,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语气中包含的情感更加深了几分,“即便是从没见过面,也会一眼认出。即便一直都不生活在一起,心里也会觉得很亲近,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说给他听。”
太子听的默然无语,隔了好久,他忽然问,“你说...”
履霜安静地等着他的下话。
但他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吞作了喉声,“...算了,没什么。”他避开了她的目光,“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提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还是按照现在的生活,慢慢地过下去吧。为我们自己,也为我们身边的人。”
履霜脸上的失望神色一闪而过,但细听他语声,还是很温和诚恳的,心下稍安,答应着“是”,温声道,“说了这会子话,殿下也累了,再歇歇吧。”
太子“嗯”了声,闭上了眼。
履霜见他面容逐渐因睡眠而变的安详,心里一直提着的气终于舒了出来。带着竹茹,站起身往外走。
等到了殿外,见左右无人,竹茹忍不住轻声问,“您真的不把太子生病的事,告诉几位良娣吗?”
履霜一边用帕子擦着刘炟残留在她手指上的热度,一边淡淡答,“是太子自己说,不想大宋良娣来照看的。她是东宫妾室中第一人,她不必来,其他人自然也没必要来了。”
竹茹听的惴惴的,“可历来君上生病,妃嫔们都要轮流侍疾的啊。”她试探性地问,“难道殿下打算在这段时日里独占太子恩宠?这,这也太...”
履霜抬起头,好笑地看着她,“荣宠侥幸,哪有独占一说?”
她要的是太子的信任。是比对手更早一步地埋下还击的种子。
前些天崇行偶然听到的“传言”,已经足够令她警惕。不能再让这种事出现了。
何况人情反复,向无稳固之说。太子又非什么身心良善之人——不然他又也不会接受她倾尽一生的馈赠。即便他先前答应的好好的,会因她舍身入宫而善待窦家。但将来时局变迁,他们之间又无深情厚谊的,说不得他会翻脸无情,坐看她与窦家被宋月楼兄妹处置。
今时今日,她不会贪心到想更进一步,去做一个真正的太子妃。但也不会束手等着太子与宋家,去安排她和窦家的将来。所以,在她们还没有力量去决定她的命运前,让她先准备好还击的刀刃吧。
她没有同竹茹多说,只是把用过的帕子丢给她,“拿去扔了吧。——你如果实在不放心,让小宋良娣知道太子生病就是了,她一向是最关心太子的。”
太子的这场病到了第二天早上,终于稍好。
他活动着手臂,笑,“躺了整整一天,人都要霉了。我出去走走。”
履霜往外看了看天色,婉转劝道,“天在下雨呢。殿下你仔细出去了,又着凉。等天放晴了,再出门走动吧。”
太子不以为意,“等天放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你去拿把大一点的伞来。我仔细撑着不淋雨,也就是了。”说着,起身去穿靴子。履霜见劝不动,只得去拿了。
太子穿好靴子,顺手从她手里接过伞。履霜跟在后面一同出去。
守在殿门口的宫女见了,都唬了一跳,劝道,“外头冬雨那样冷,凉津津的,殿下仔细诱了伤寒再发。”
太子朗声笑,“你们也太小心了些。不必跟来了。”撑开伞,履霜忙也撑开了手里的伞,跟着一起往外走。
等走到庭院的时候,头上没了瓦檐的遮蔽,雨丝一下子都倾泻在了伞上,淅淅沥沥的。但因伞大,所以雨水都被阻绝在了外头,履霜和太子身上都没有沾到一滴雨水。
她身处这个场景中,忍不住就想起自己刚来窦府的那一天。窦宪为她受了跪罚。那时也是雨水交加的一天,她撑着伞,偷偷去家庙看他。哪里知道伞那样大,她怎么拿不动,身上被淋湿了许多。
他见了,笑她傻,连被下人们欺负了也不知道,小小的人,怎么扛的动那么一把大伞。
那时她说,“没关系的,以后我可以和窦宪一起撑。”
......
往事历历在目。
雨还是这样的雨,这场景,也是在心里畅想过许多遍的场景。可偏偏陪伴在身边的,却已不是早先相好的那个人。
她忍不住惆怅地叹了口气。
转过脸看太子,他也同样是怅惘的神色。想起他坚持要出房间,她心中一动,问,“殿下喜欢雨天?”
太子轻轻地点了点头,不由自主把脸转向东殿,目光似有潮湿之意。但却一直没有说话,最终也只是摇摇头。问,“你呢?”
履霜垂下眼帘,“妾还行吧,既不喜欢雨天,也不讨厌。”
于是太子转过了脸,没有多问。
履霜在心内唏嘘。
其实他们都曾有过隐秘而热切的过去吧,燃烧在心底。
可却因各自的种种原因,不得不和另一个人结成相敬如宾的夫妻。然而再怎么相敬如宾,这一生也不会向对方袒露心头的隐秘。
因为在相遇之前,早已经和另外一个人走过了更好的时光。
这样的夫妻关系是很奇异的,但却是最适合她与他的一种。
太子这场病来的蹊跷,养的也隐蔽。直到小宋良娣身边偶然有人探听到,说出来,几位侧妃才知晓。
大家都有些惊讶,但想着太子不爱麻烦人的性子,倒也释然。只有小宋良娣,忍不住去找她姐姐抱怨,“太子殿下病了,为什么不招咱们侍疾?八成是那窦氏拦着的。瞧她那病病歪歪的样子,手段倒很厉害,太子殿下竟也肯听。”
大宋良娣一向沉着的面容,今日不知怎么的有些失神,她带着火气,不耐烦地呵斥,“你成日里没有别的事么?一味地说这些。”
小宋良娣见她这样,顿足道,“姐姐!我说这些难道是为了自己么?你瞧她那势头,竟像是要坐稳太子妃的位子了!”她加意道,“谁不知道,殿下能入主东宫,全是靠的姐姐出谋划策,何况你又生了庆儿。如今倒叫那个女人抢了位置了。”
大宋良娣默不作声。
小宋良娣见她这样懦弱,气的顿足,转身就出去了。
她一路气势汹汹地去了中宫。但在进内殿时,忽然的停了下来,低头掐着自己,攒了一大包眼泪在眼眶里。等见了皇后,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皇后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对姐姐的几个儿女一向是视若己出的,何况她如今又嫁给了自己的养子,关系自然更近。当即扶了她起来,一边安慰一边问怎么。
小宋良娣便哭道,“求姨母给我做主!从前殿下对我们几个侧妃一向是很公平的。便是偶然偏爱了谁,姐姐当着家,也会劝谏他。如今倒好,太子妃一嫁进来,我们全都见不到殿下金面了!”
皇后将信将疑的,“我瞧她的性子很软呢...”
小宋良娣哭骂道,“那是她到了您面前,哄您呢。您不知道,她嫁进来第一天,就给我脸子瞧。”絮絮叨叨、添油加醋地把前几天拜见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说太子病着,太子妃一味地拦着,不叫侧妃们去侍疾。自然,她自己是撇的干干净净的。
皇后听了,恼道,“怎么她竟是个外宽内厉的性子!”
小宋良娣道,“可不是么。我说这个倒也不是为自己。主要还是为了姐姐和庆儿,为了姨母您。那太子妃才嫁进来,就这样。这要在东宫呆久了...哼,殿下不要说我这儿了,连庆儿他也要忘了!”又嘟嘟囔囔说什么“男儿薄幸。”“殿下大约是看不上咱们,一心一意要生嫡子呢。”
皇长孙和皇后血脉相连,更是利益维系。小宋良娣算准了这一点,加意地添油加醋,果然皇后听了不悦极了,忍着气对她说一声“知道了。”
这天,小宋良娣回到东宫没多久,便听外头吵吵嚷嚷的。她让宫女去打听,宫女回来报说,皇后请太子妃过去。
她心里幸灾乐祸的,等着看笑话,懒洋洋地对宫女道,“倚翠,过来伺候我更衣,我要眠一会儿子。——哼,也不知道是我先睡醒呢,还是咱们太子妃殿下先回来呢。”
倚翠陪着笑了一会儿,伺候她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