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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履霜便起了床洗漱。等用过了早膳,窦宪也来了,倚在窗边看她梳妆,一边问,“今天想做什么?”
履霜歪头想了想,说,“想做炙肉。”
窦宪讶然,“怎么想起那个?”
“除夕在宫里吃过一次,一直想着。”
“既喜欢,怎么不吩咐大厨房做?”
“爹不许,说脏。咱们自己做一回吧。”
窦宪不怎么感兴趣,道,“太油了,我懒得动手。你若果然想吃,这样,下次等爹不在,我去交代厨房。”
履霜搂着他的胳膊撒娇,“可我想今天就吃嘛。你去打一头鹿来,我来弄。既顽又吃,好不好?”
窦宪听得打猎二字,顿时心动。履霜察言观色,又说了不少好话。窦宪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下来,“哪儿有鹿呢?”
履霜想了想,说,“咱家在京郊不是有个猎场吗?我们俩骑马去。”
窦宪抚掌说好,命窦顺去大厨房拿调料。履霜忙制止了,“爹一向不喜欢狩猎的,被他知道了难免生事端。调料我这里有。”命水芹开了屉取细盐、桂皮、茴香等物。
见窦宪神情惊异,她把屉拉的更大一些,让窦宪看。他凑近了发现里头细细分了几十格,每一格都满满装了干物,也不知都是些什么。好不容易看到了两个认识的,竟然是面粉和鸡蛋。忍不住露出惊疑之色。
水芹笑嘻嘻道,“二公子不知道,这些东西啊都是我们姑娘养颜用的。”
“怎么说?”
“这细盐敷面呐能使面垢除尽,肌肤光滑。这干了的益母草捣成细粉,加面粉和水,调好后加蛋清,捏成药团,晒干,用黄泥炉烧半个时辰,接着改用文火烧一昼夜,取出凉透,细研、过筛,加十分之一的滑石粉,百分之一的胭脂调匀。如此洗手洗脸半年,颜色自美。”
窦宪听的一愣一愣的,问,“那桂皮呢?”
水芹道,“倘然脸上长了疮,便拿三汤勺蜂蜜混一茶匙肉桂粉糊到脸上,第二日早起疮自然就退了。”
窦宪听的津津有味,又问,“那茴香呢?”
水芹伶俐回答,“倘然双眼水肿、眼角下垂,可用它提炼出油,紧实肌肤。”
窦宪笑叹,“你们这些女孩子啊,当真都心思奇巧,我每日不过用清水净脸而已。”
履霜扑哧一笑,“女孩子家出不得门,当然只能琢磨这些雕虫小技了。哎对了,水芹,竹茹呢?怎么不见她过来伺候?”
竹茹笑道,“姑娘忘啦,昨儿个您放了她一天的假,竹茹姐姐一早就出门玩儿去了。”
履霜点点头,拿起调料,挽着窦宪往外走。
窦宪一边走一边道,“说起美颜方子,我倒想起从前的阴皇后。”
“听说她在位时,每年花在美颜上的钱财足有十三万贯?”
窦宪点点头,“的确有这么多。”
履霜咋舌道,“如今的马皇后却衣不曳地,不喜服锦...怪不得圣上更喜欢她。”
窦宪悄声道,“其实阴后奢靡,并不算什么大过。皇室贵妇为年轻计,好些人手脚比她还铺排呢。只是阴后用的方子实在太恶心了。你知道吗,她一直嫌自己脸盘太大,因此每月初六都会觅取一只啄木鸟,用丹砂大青拌粟米喂它,如此坚持一年后,将鸟去毛捣烂,加雄黄一钱,做成药丸二三十颗。每日清晨,向旭日和水吞一丸。据说这可以瘦脸。”
履霜“啊”地惊叫一声,既是恶心又是好奇,“这药丸能吃吗?”
窦宪叹了口气,“自然是不能的,朱砂含毒,怎能轻易入口?再则将去毛之鸟捣碎...”打了个寒战。
说话间,两人到了府门前。侍卫们纷纷见礼,又问,“二公子、四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窦宪刚要回答,履霜便拉了拉他的袖子,颇感兴趣地又问,“她还用过什么方?”
窦宪便没有回答侍卫的话,转过脸对履霜道,“她还用过道家法。”一边扶着她上马,一边说,“取桃花片装在瓦器里,埋在桃花树下,到七月七日取出来,加乌鸡血敷脸,据称可面如桃花。”
履霜嫌恶地“咦”了声。
窦宪朗声大笑,后退几步,欲翻身上马。履霜忙道,“这次你坐前面。”
窦宪随口问为什么。
履霜撅着嘴说,“宵风不听我的话,老是把头动来动去的,你坐前面牵着它。”
窦宪答应一声,翻身上马,又让履霜搂住他的腰,“抓紧点,小心别摔下去。”履霜答应一声。马渐渐地跑了起来。
呼呼的风声中,窦宪道,“阴后的那些美颜方,不止叫人恶心,她自己更是深受其害。她当皇后的最后一年,我去宫里朝觐时,看她嘴唇又黑又紫,脸也肿的变形。你少学她用什么偏方。”
履霜反驳道,“茴香肉桂,不算什么。”
“那也先叫府里医师看了再说...”
成息侯府的猎场,在出京畿的南部四十里外。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因着侯府的主人不爱见血,一家子人里只有窦宪有时去。
窦宪出了京畿,一边控绳随意地催马前行,一边随口和履霜说前些时日在羽林军里的见闻,“...羽林军里有个叫江泰的,前几年乘船去钜鹿郡玩儿,路上心痛如绞,当场便病亡了。”
履霜惊呼一声,问,“那他怎么如今还进了羽林军?”
窦宪看她一眼,续道,“然而当时,他的气息并未全数断绝。”
履霜抡起拳头捶了他一下。窦宪笑了声,一边握住她的手,一边又道,“幸好同船者中有一位上党郡来的医师。他诊断说江泰是中了毒。”
“中毒?”
窦宪悠悠道,“起先江泰的妻子一口咬定是船家下毒,船家呢也怀疑她。医师见他们吵的声色俱厉,便问江泰这几日都食了什么?答说食了船家进奉的汤饼和江泰妻子做的馒头。医师上前检验,发现二者都无毒。便又问江妻,其夫平日爱食何物,答曰食竹鸡,往往隔两日便做一只。”
“食竹鸡?”
“便是终生饲养在竹林的云英鸡。”
履霜抿嘴笑道,“好清雅的养法。”
窦宪点点头道,“江泰也是这样想。然而他忘了半夏常与竹共生。”
“原来如此。半夏是带微毒的,鸡又不知道,吃了也就吃了。可惜江泰,中毒了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呢。”
“可不是,多亏了那医师捣了姜汁喂进他嘴里,他这才终于苏醒过来。”
履霜听的津津有味,“全靠这医师见多识广呢。”
“是啊,后来江泰发了迹,感于这医师的救命之恩,便把他也带来了京师。”
履霜忙拉着他的袖子道,“那他一定还有别的事迹!再说几个与我听!”
窦宪笑着答应一声,道,“江夫人有一位姐姐,嗯她夫家姓吴,咱们叫她吴夫人吧。这位夫人某次食用杨梅时,不防吞下了一只虫。从此后她便生了心疾,每当用茶、用饭都忍不住作呕,家里给她请遍了医师也不管用。好好的一个美人,愣是瘦成了皮包骨。江夫人不免把那位上党郡来的医师,哦他姓黄,推荐给她姐姐。黄医师给了吴夫人一颗药丸,说是服用后会大大地吐泻,但以盘盂盛之,虫必在其间。吴夫人依言服下,果然吐得天昏地暗。她的丫鬟奶妈子上前去看盘盂,都惊喜地说果然里头有只虫呢。”
履霜又是恶心,又是好奇,“那虫她吞下多久啦?就没烂在肚里了吗...”
“自然早烂了。什么吃颗药丸把虫吐出来,那是黄医师和奴婢们说好了哄她呢!她的病嘛,原就是个心...”
他的声音被一支破风而来的箭矢骤然打断。
履霜的惊呼声中,窦宪迅速打开马旁革囊,拔鞘抽剑,回身格挡。“叮”的一声,那支箭矢被击落在了地上。两人刚松了口气,四周灌木丛忽然悄无声息地又飞出了二十来个黑衣人。
窦宪脸色一肃,对履霜喝道,“坐到我前面来!”
不想履霜被吓傻了,两手死死抱在他腰上,怎么也拉不动。窦宪咬着牙说,“那你抱紧了。”夹紧马腹,狠狠拿鞭往后一抽。马受了惊,毫无征兆地向黑衣人们冲去。那群人被这变故惊住了,下意识地四散分布开来。窦宪顺势不动声色地控起缰绳,冲到了人最多的那一处。紧跟着又往马臀上狠狠抽了一鞭,马嘶声哀鸣,前蹄屈起,几乎踏空。黑衣人们怕疯马伤到自己,纷纷避让。不想窦宪竟趁机拿剑鞘在手,狠狠往右侧三人头上扫去。那三人没有防备,一时头顶巨震,如中电掣,顷刻便仰倒在地。
窦宪喝道,“箭!”履霜忙从革囊里抽出他的箭矢。窦宪挽弓在手,对准地上三人。
血溅三尺。
窦宪迅速拉起缰绳,向左急转,那儿的四个黑衣人见了方才一幕,早已骨软。窦宪见状,迅速将箭矢往履霜怀里一塞,重又拿起剑迎头斩向他们!迅疾的刀光几番错落,那四人顿时被伤的七七八八。
右侧尚有十余名黑衣人。他们见窦宪如长虹经天一般势不可挡,忙道,“不可与之正面交击,放箭!”
窦宪闻言顿时不敢恋战,迅速催马急转,向前突围。黑衣人们见他欲逃,抢步上前阻止。他手腕急抖,迅速挽起簇簇剑花。又对身下马大喝,“宵风!宵风!”马忽然向天嘶鸣一声,向后倒退三步,骤然腾空而起,一跃而过诸人。
等黑衣人们回过神来,窦宪早已在五丈之外。
宵风奔若闪电,不过片刻已经在二十里之外。窦宪见黑衣人暂时追不上,松了口气,回身道,“安全了,履霜。”
却听她□□一声,紧紧抱着他腰身的手忽然松了,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往下滑落,窦宪忙俯身捞起她,“履霜!履霜!”
他赫然看见一只白棱箭矢正插在她背上。不由地满面惊惶,声音都走了调,“履霜!”
履霜声音微弱,“别管我,快去猎场...”短短几句话说的吃力不已,脸上的血色亦随着每一个字的吐出而流逝。
窦宪心中大震,忙翻身下马,把她扶到前面,随即跨上去,把她藏进披风里。履霜力尽地伏在马上,背上鲜血一股一股地涌出,“他们会追上来的,别管我了...”话还没说完,已经疼的晕了过去。
铁锈般的血腥味迅速蔓延。窦宪紧紧把履霜按进怀里,催马前行,“我们今天是一起出来的,一定也要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