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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深浓了,摇摇欲坠的明月宛如一点浮冰碎琼,月光下斑斓的竹点华泽温润,墨廿雪择了两片竹叶,放在唇边呜呜地吹。
他就倚着一根翡翠凝绿的修竹,秋水出姿,笑容倦懒,却盈满恋惜。
“好听。”
该当表扬的时候,他会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
墨廿雪沾沾自喜地放下竹叶,灵黠地唤了一声“小哥哥”。
洛朝歌长臂一伸,便成功地将她拽入了怀里,厚重的冬衣裹了几层,但墨廿雪却仿佛还是感觉到了里边胸膛的温暖。
十年之前,墨廿雪在潭水秋月相和的粼粼波光里,遇见了一个满身狼狈、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那时候,他匍匐在地上,满身泥灰,一张玉琢俊俏的脸,黑黝得只剩下一双淬了冷雪的眼眸。
她自小养尊处优,不知民生多艰,那一刹那动了恻隐之心,她将小乞丐带回了幽都。不顾墨汲和几位哥哥的反对,将他安置在她六哥处。
他一直神色恹恹,寡言少语,非必要的时候,连膳食也不肯用。
墨廿雪看了很是心疼,她问他:“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翻晒药材的手僵了僵,许久以后,才冰冷地回道:“我也不知道,我如今应该叫什么。”
那时候墨廿雪不知道,他这句话里有多少艰涩和流离无主的辛酸。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小哥哥好冷,他不喜欢她。
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好了。
墨廿雪自幼便有一个极好的习惯,对一个事物的热爱往往只有片刻热度,哪个小公公教会了她斗蟋蟀,她便彻底将这件事放下了。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寡言沉默的小乞丐找上她,将她拉出了斗蟋蟀的观战圈。
“喂!”
宁逸的九曲长廊,高低绮艳的精雕彩绘,映得少年肤光如玉,眸如琥珀。
墨廿雪看呆了一瞬,他皱了眉似乎有些嫌弃她这么赤露的眼神,极快地挣开了手。
“你的六哥本来就不欢迎我,你现在也腻烦我了,我住不久了,要走了。”
墨廿雪惊呆了,小小的嫩嫩的眼波里隐涌着什么,她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哭了,泪眼汪汪的扯着他的藏蓝深袖,不让他走。
他被小姑娘的哭声吓到了,手忙脚乱地要给她擦泪,“你别哭,别哭……”隔了许久,她仍哭得天昏地暗,他的安慰收效甚微,他才黯然的自嘲,“我其实早已无家可归了,还能去哪儿,你要是不让我走,我不走就是了。”
她睁着泪水恣肆的圆眼,凝视着他。
他们言归于好。
也是那时候起,小公主开始无所顾忌地宠着他,不管什么世俗礼教,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她心疼他,也喜欢他,尽管那时候还不是现在这么明媚生动的爱情。
夜色如雾吞吐着,藏纳着一口紫气,潋滟的眼波如湖水迷离。墨廿雪把杏子色织锦玉兰长襦裙以指熨平整,才挑着纤细的眉弯浅溢着笑意问:“你那时候为什么突然又不走了?”
他不自在地掩唇咳嗽,有点躲闪的意味,“被你哭得吓着了。”他藏了半边身在竹后。
墨廿雪却还是飞奔过去,准确了当地扑进了他的怀里,扬着粉白的笑脸灿烂地勾住他的脖颈,吐气如兰:“不行,三殿下,你必须承认,你在很小的时候就把我看对眼了!”
他嗤笑:“你不也是一样?”
这算是一种委婉的承认,这个“也”字用得真是意味深长啊。
墨廿雪不依不饶:“刚来的时候,你对我可凶了,喂你东西你也不吃,带你去散心你也不去,给你裁衣服你也不要,就要用你在北夜的那身破烂衣服,你那时候长得可快了,几个月功夫就穿不了了,但几个嬷嬷跟你好说歹说都行不通,就是不肯换,固执得比谁都厉害,又倔又不可爱……”
提起这些黑历史来,某人直扶着额头说不出话。只是隐约的,那唇瓣又似纤花卷翼般淡淡扬起。
墨廿雪喋喋不休地数落他:“口口声声还说,不想欠我的,一定会还我的,生活在宫里,却把自己弄得一身寒酸,好像生怕用多了我的东西就会怎么样似的。我不过说了句不懂事世的话,你吓得卷铺盖就逃……呵,小时候的洛三殿下,原来是这么风声鹤唳、胆小如鼠的人。”
他乐意被她这么埋怨、数落,很欣然的徜徉在月光静谧的柔织里。
“不是胆小如鼠,不是望风而逃。”
“那是什么?”
“是我这一辈子,最一往无前的一回。”
他的声音比云的影子还要淡,墨廿雪有点莫名,但当她踏上北国的土地,朝见北夜最尊贵的上位者之时,才终于懂得,他所谓的“一往无前”,是需要怎样的勇气,又耗费了怎样的代价。
月光里的洛朝歌,俊脸如羊脂玉膏,莹光焕然,墨廿雪痴怔地抱紧了他。
洛朝歌眉梢一动,“廿儿,夜黑风高的,你再要投怀送抱,也许我会忍不住要做坏事的。”
墨廿雪的脸迅速烧了起来,但他却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继续淡淡笑道:“可惜这里是传道授业的圣地呢。”
“要不是会怎么样?”她赌气,鼓着脸问。
他笑而不语了。
却说今日墨汲得了洛朝歌亲手煮的好酒,渴了好几个月的脾胃登时无一处不舒畅的,饮酒时不住与李公公赞叹:“这小子,不但长着一张巧嘴满口花言蜜语,还有一双会酿酒的巧手呢。”
李公公默了默,表示啥也没听到,梳着拂尘的根须想,本以为皇上是最理智的,还能顶上一阵,没想到被攻略得也太快了,眼下这情境,这是比公主还要一根筋死心塌地啊。
洛朝歌是跟着墨廿雪后脚进的幽都城的,但他并非打算空手套白狼,该备的聘礼一应不少,在博得墨汲欢心的当晚,一股脑统统送入了皇宫。
这些琳琅物件,墨汲自然见多识广,都看不上,扫视了一圈直摇头,“这件事办得不好,没什么新意,倒不如送他的几幅字画,起码还算是有点诚心。”
李公公隐忍着没把那句“您女儿可是说了,只要看到洛朝歌的花车就直接嫁人这种豪言壮语的”在幽皇面前道破。
墨汲看完后,看法又变了一样,“倒是天南海北的零碎都凑齐全了,东洲的渚石玉,西南的黄花碎梨雕,北疆的龙犀角,南境的深水翡翠。看来这些年还真是没闲着。”
墨汲的态度竟也是一时一变,李公公便更加无言以对了。
索性最后墨汲不是嫁女儿,而是送女儿,北夜的花车甫至,便将女儿一跟头推上了车,临了语重心长没完没了地说些撑腰的话,只要在北夜受了委屈,即刻回娘家来。
墨廿雪黑着脸色咬牙道:“未必吧,老爹,我怎么感觉你是要把我当泼出去的水了?”
都说覆水难收,她爹就是这么不仗义啊。
这个告别一点都不真诚。
墨汲讪讪地掩袖不语,几位哥哥也大老远看着,不说一句话。
上车之后,墨廿雪只坐了半截路的花车,车轱辘突然停下,墨廿雪便看到湘帘外伸入的一只玉骨突兀的手,她自然知道是谁的,将头上纯金的凤羽花冠摘下,搭上他的手便下去了。
“怎么了?”
临风吹拂的青丝,映得人影渺渺,他牵着她,她提着红罗裙,绯艳如霞的景致,在繁闹的街市上,也成最引人注目的眷侣。
“花车坐着肯定不如骑马畅快,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在里面一个人闷着。”
墨廿雪给他一个赞许的目光,“还是你懂我。”
洛朝歌微笑,接下去:“最重要的是,我在前你在后,说不上话,我很心焦。”
“你急什么?”墨廿雪娇嗔道。
他们最终还是同骑了一匹马,出了城上了道,身后悠悠慢慢地又跟上来两个人,也是同骑一匹,不同的却是,握着缰绳挥着马鞭的,是个女子。
同样的艳红色,遇上正主了,墨廿雪便难免有些羞愧。洛朝歌一手抱着她一手策马,微风和畅,他悄然低语:“你的美,是只给我一人看的。刚刚好就够了。”
“讨厌!”嗔怪地啐了一声,但还是忍不住在他的脸上亲了口。
还未大典,俨然已是一对小夫妻做派了。
马背上的洛玉书悠悠叹息:“要是哪一日,红泪跟我撒娇,那就不枉此生了。”
“闭嘴。”烛红泪恼羞成怒,“再吵把你扔下去。”吃软饭的,不跟她撒娇也就算了,还想反了天?
“唔,我闭嘴,你别动怒,气大伤身。”洛玉书赶紧讨好美人。
这两个人的声音大得洛朝歌和墨廿雪听了个分明,墨廿雪吃吃笑道:“我们走快些吧,不要打扰人家。”
洛朝歌自然应许,马蹄一阵惊飞,转瞬便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烛红泪抿了抿红唇,手肘捅了捅身后的人,“玉书。”
“啊?”他有点惊喜,烛红泪很少、极少用这种口吻与他说话,这么亲昵地唤他。
“送你回北夜,我就走。”她的声音冷淡得听不出情绪。
洛玉书的欢喜瞬间被浇了一桶冷水,眼睛也黯然了,“你不肯和我在一起?”
马儿轻小的一个颠簸,也让他感到刺骨的难受,烛红泪为他语气里的软弱而动容,她解释道:“不是的。我父母现在刚刚安顿下来,我出来得太急,要多回去打点一下。何况我也觉得,你父皇未必会答应我和你在一起,就算你今日给了我承诺,但也总需要时间……”
原来她已经思虑得如此周全了。
她越说身后越没有声息,烛红泪有点心慌,“玉书?”
刚拧回头,凶恶霸道的吻便以攫夺之势强横插入,马儿也识趣地举着蹄子不走了,风静,一支梅花盛怒地卷着花瓣,垂落一径冷艳的寒香。
他们都像是吃了一嘴花香。洛玉书揽着她的纤腰,喘着气边笑,“烛红泪,我不是吃软饭的。”
“傻瓜。”
她骂了一声,笑盈盈地回身去继续策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