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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阙并不知道一向粗神经的墨廿雪已经发现了他的心思,但见了面之后就发觉不对了。
在追男人一去不复返的道路上,公主似乎从来不懂得矜持为何物,但是近日她看他的目光有着慌乱的闪躲,像是……很不想面对他。
沈阙嚼着一颗公主送来的苦果,僵持了三日,终于在一日傍晚跟上了她。
墨廿雪如往常一般跟在温如初的身后,但她早就察觉到沈阙了,他今日也一反常态地跟了上来,墨廿雪走了没多久便不知何时地低下了头,脸颊上不用手感受也知道是一片火热滚烫。
她低着头吩咐身后的老嬷嬷,“您先走,我有点事……”
终于只剩她一个人,放慢了脚步,直到眼角之处飘来一角白色衣袍,他靠近了,墨廿雪彻底不动了。
道路两旁人来人往,说不上车如流水,但也还算热闹,这里大庭广众的,墨廿雪心想有些话肯定说不开,才任由他追上来的。
沈阙没有上前,他的右手自她的香肩上伸过去,递来一样东西,墨廿雪侧目一看这大红的一串,登时哭笑不得,她堂堂公主,怎么会吃市井上随处可见的糖葫芦?
“沈阙,你……”墨廿雪有点头疼,但还是将他的糖葫芦接了过来,捏着底下的细棍,从善如流地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第一次吃这东西,竟然感觉味道还不错,又舔了第二口。
身后传来一声竹韵林籁般的轻笑:“公主,吃甜食心情好。”
墨廿雪的手突然僵住了。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个人对她有非分之想,他在想尽办法讨好她!有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真要承了他太多情,以后再想要拒绝一刀两断什么的,太过矫情。
她想了想,还是镇定地转过身,一街盛景繁华,提灯而去的老人背影佝偻,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孩童笑语晏晏,喧闹的叫卖声里,牛车辚辚趟过,而他沉凝如水墨画的身影温柔得如一卷置于袖中珍藏的时光。
沈阙大约是在笑,但颜色很淡,仿似寥廓星痕,很写意的一种。
这样的人大约真的很难拒绝。但是,她想想温如初,想想自己一路追过来的艰苦生涯,还是硬着头皮说:“那个,沈二啊,你到底从北夜带了多少洛朝歌的画作啊,老送给我……的宫女,这样不太好……”
她说完尴尬得立刻又舔了一口糖葫芦,说实话确如沈阙所言心情转好了点。
沈阙一向八面玲珑的人物,今日不知道怎的似乎变笨了,没听出来她婉拒的意思,反而上前了半步,墨廿雪瞬间整个人木住,他低沉的声音自她头顶碎玉般落下:“公主想要多少都有。”
呃?
画风不对啊。墨廿雪想溜了。
沈阙一向和她保持着纯洁男女之间的友谊,墨廿雪也一直很信赖他,总觉得沈阙这个人看着混,但进退有度,给人一种体贴的安全感。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这么具有侵略性,让人心如擂鼓、不知所措。
她承认,她的心乱了。
察觉到她呼吸急促起来,沈阙适时地退了回去,却在无意中,那粉红的薄唇又弯了起来。
墨廿雪握着一串糖葫芦,眉梢蹙如细柳叶,眼眸含怨地瞪着沈阙,这个人太坏了,她还没准备好呢,他还在笑,笑什么,笑她轻浮得被勾了魂?去他丫的,她顶多就是喜欢他的脸!
“可我不想要!”墨廿雪怒了,而且这场怒火来得简直是莫名其妙,她把糖葫芦扔在地上,扭头就跑。
在纷纷扰扰的人潮之中,在川流不息的车马之中,她一个人仿佛破壁而行,四周的影画叠成模糊的几道光线,直至临近宫门,才追上前方等待的嬷嬷仆从等人。今日没有与温如初随行她也不记得了,脸红过耳地掠过一群人进了宫门。
这日夜里,沧蓝和浅黛发觉墨廿雪很反常,一向胃口惊人的公主晚膳只用了丁点,沐浴之后便遣退了所有人上床歇息了。
沧蓝和浅黛面面相觑,莫名所以但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可能:和沈公子有关。
夜里下了一场暴雨,夏日的雷雨总是气势惊人,窗外枝折花落,摇撒下一地绮艳残红,她卷着薄被瑟缩在里边,心里燥热难堪,却不想冒头。
翌日清晨,天际破晓的初光摇曳在藤黄木铺就的地板上,红毡上镀了一层淡粉色光辉,沧蓝还在石阶上撑着下巴打瞌睡,忽然听到一阵响动,她一回眸,便见墨廿雪一身学院打扮,背着书袋脚步匆匆,“你们怎么不叫我,要迟到了!”
待墨廿雪仓皇跳下石阶,沧蓝才堪堪反应过来:“公主,今日休沐!”
墨廿雪猴急的动作生生一顿,霎时间犹如受了内伤,要哭不哭地苦着脸往回走。
经过沧蓝时,小丫头不解地问道:“公主一向将这种日子记得最准时,怎么今日会……魂不守舍的?”
魂不守舍?她怎么会魂不守舍?这四个字适合用在她身上吗?
墨廿雪白了她一眼,去补了个回笼觉。
她虽然极力装作一副正常的模样,但还是露了无数端倪,譬如但凡有闲暇日子,这个多动的公主一定闲不住要往宫外跑。以前便是在解语楼之类的烟花柳巷厮混,认识了沈阙以后收敛了些跑到酒楼戏耍了。
但这一次,她绝口不提出宫的事,但凡沧蓝和浅黛提到一个“沈”,她便会以翻书的速度迅速翻脸,一副逮谁要打谁的不满的模样。
这天墨廿雪在宫里翠湖的湖心亭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心事重重,重度怀疑人生。
实在是想不明白,她的心里有种抑制不住的慌乱,这种慌乱究竟从何处而来?
休沐过后,墨廿雪心情不佳走入太学,进门时,她扬起眼,却对上了温如初的视线,他依旧是从容优雅的青衫飘然,面如冠玉,谦逊有礼地一低眉,轻似幻梦。
但墨廿雪下意识看的方向是沈阙,本来还是觉得难以面对,但看到他座位上是空的,便是另外一回事了。想着沈阙向来喜欢踩点,她不计较,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了书。
不料林复突然凑了上来,他反掌掩住嘴唇,“公主,你和大哥吵架了?”
吵架……怎么听都像是夫妻之间干的事,因此怎么听都觉得别扭,墨廿雪白了他一眼,觉得沈阙告密的行为很不光彩。
见她眉眼颦蹙就是不答话,林复压低了声音继续问:“前天晚上,他一个人也不知道怎的,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游荡,谁也不理,撞翻了人家贩果的小摊儿也不赔钱,那晚上的雨下得真大,淋了半宿,终于倒了……”
说罢又煞有介事地点评:“公主,你们之间的矛盾看起来很严重。”
墨廿雪终于有了反应,先是瞪圆了眼,听完后猛然扭过头,“他生病了?”
林复还没答话,墨廿雪又是一问:“严重吗?”
唉,林复心中默叹。大哥要拿下这个公主,看来是十拿九稳的事了,经过连番的较量,就连他这个慢半拍的也知道墨廿雪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极富有同情心的人,抓住软肋了,这还不好办?
林复含糊其辞:“估计这几天来不了了,正好公主也不想看见他,清静会儿应该不错。”
“谁要清静会儿!你当我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吗?”墨廿雪暴吼,林复愣住了,其实不光是他,在场的其他人也呆住了,墨廿雪不理会这群人,拍桌怒道,“他都病得下不来床了,你还有心思跟我在这开玩笑?”
她的声音比林复拔高了不少,几乎所有人听清楚也听明白了。
前排捧着书卷的温如初,秀丽的眉宇湖水潋滟般泛起了一丝褶皱。
林复暗暗地将墨廿雪的神态言语铭记心中,忖道:大哥啊,我这不是故意诅咒你的啊,我可没说你下不来床啊……打人别打脸。
这厢墨廿雪正发愁着,又后悔那天对沈阙态度不当,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肯定伤害已经造成了,只是她都没有想到,沈阙竟然因为这个心情不好淋了半宿的雨?那晚雷声轰鸣,紫电坼地,她光是想想,他单薄瘦削的身影在雨中踽踽而行,就有点克制不住心疼……
目前来说,墨廿雪和沈阙之间的墙脚已经有所松动了,这正是下铲的好时机。
譬如小胖子洛君承就规劝他的三哥:“依我看这事就这么算了,啊?三哥我看你是一腔真心尽错付,人家打心眼儿里就不喜欢你,虽然我还小,但也知道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我看你还是早早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回北夜吧。”
“君承,”沈阙裹着一床被子蜷在椅上,鼻塞喉堵,声音有点嘶哑但无比认真,洛君承立即坐直了身体,他三哥郑重地问他,“他年你御极为帝,摆在你面前的有三条路,第一,杀了我,第二,让我留在朝里,第三,放我走。你会选择哪一条?”
在确保不了自己的以后之时,他能给墨廿雪许诺的真的不多,就连他的身份,也是不能坦白的秘密。
洛君承看着他的眼睛,眼睛不会骗人,沈阙能看懂这里边的真诚,和敬畏,“不管是哪一条,总之不会是第一条,三哥,我的刀刃,永远不会朝向你。”
“如果你想的话,十三的事情过去以后,就恢复你的身份,我绝不会阻拦。”
毕竟一个人要是戴着套子生活,他便永远不够诚恳,这样的人纵然有真心,在他人眼底也廉价得不值得一提。洛君承知道,沈阙追不到墨廿雪他不会死心,要是洛朝歌追不到,他才会彻底放弃。
两个人说到这里,突然有家丁来报:“公子,公主在门外等了有一会儿了,问您要不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