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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廿雪现在的视觉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朝思暮想的那个男人。这是偷看他最好的角度。
她正伏在一株浓荫繁茂的榆树上,吃力地攀着粗壮的枝干往外瞧,不远处三丈开外,透过一扇半阖的染了碎金曦光的雕花窗棂,他捧卷而读,英俊的一张侧脸漾着淡淡的光泽,仿佛要回眸望来,而那双深邃清隽的眉眼,永远能让人心跳若失。
课堂上那么多人,都摇头晃脑地再背书,可是有情人的眼睛里永远只看得到心上人啊。
墨廿雪看得出神,拖着粉腮凝眸浅笑,如碧泓般的眸潋滟起一池春意。
不过上课的时间似乎已经过了一刻,也就是说,她迟到了一刻!
榆树的绿影缠绕,斑驳的阳光里摇缀成一片绚烂的蜀锦。当墨廿雪意识到这个严肃的事情并沿着健硕的树干溜下来时,仪容不整的她匆匆扯着湖翠的百褶裙摆出现在了学堂的门口。
一时间琅琅的读书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又惊又疑地盯着墨廿雪。
这个公主云鬓蓬松,发髻歪斜,衣衫褶皱,香汗淋漓,一定是又为了偷看温如初做了什么蠢事。
想到这儿,他们便在墨廿雪的怒瞪里,纷纷将目光又看向了另一个当事人。温如初把书轻轻合上,俊秀如迤逦远山的眉似有若无地紧了紧。
早在学生们的读书声停下来时,方儒便察觉到了不对,他那享受地闭着的眼突然睁开,便见那素日里顽劣异常、不务正业的公主正一脸红晕,笑容窘迫又无辜地看着自己,还对他一老头子……眨眼睛!
方儒气得嘴直哆嗦,脸色也红了几许。
但对方仗着身份,没等他发作便先行抢回座位坐好了,小手背后,挺胸抬头,无辜的脸色看着却是得意又骄傲……
方儒觉得自己这次不能忍了,他必须立个威了,太学的学生,怎可如此放肆无状、行为不端!
陛下把公主交给自己,不是让他来纵容的!
方儒咬了一口老牙,学生们从未见过先生如此“凶恶”的眼神,不约而同地齐齐缩了缩脖子,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害怕”。
正当方儒终于想出一个惩治墨廿雪的万全之策,一根蜡黄老指杵着墨廿雪的瑶鼻要宣之于口时,却是突然之间,门口又响起了清越的一道声音:“对不起先生,学生迟到了!”
这声音清越至极,宛如指尖下叶笛悠扬婉转的倾诉,陌生又莫名的动听,勾得人胸口发麻、心弦一颤。
所有人都往学堂正门看去。
紧跟着,一道纤白如月光的影子映入诸人眼帘,一个陌生少年,应该说,是一个绝色少年,突兀地闯入视线,因为太过巧夺天工故而蛮横霸道攫夺注目,且不容反驳。
春风映柳般的秀雅,淡烟笼水般的涤尘,似笑非笑的一双桃花眼,湖水微澜地掠影流光,不留神便放出千万种琉璃彩,令人不敢逼视又不能移眼,五官精致无暇,如精雕细琢的珠琏美玉,薄唇隐粉,唇畔下陷几分,好似衔花弄霞的也随着眼睛微微上扬。
无情也有情。
动人也惑人。
美男子在北夜如同凤毛麟角,珍稀少见,而在南幽却如同鸡毛羊角,随处都是。可是当这个男子出来之时,却好像其他人瞬间成了空有其表的俗物一般。
恰恰在南幽,对美男色最有研究且欣赏水平最高、最眼高于顶的就是南幽这唯一的公主了。
默契地回头一看。
果然,这公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衣少年流涎呢。
少年捂着唇咳嗽了一声,齐刷刷的雪亮眼睛一起又转向了方儒。他们如此期待啊,今天方儒若要拿人开刀,不如就他吧。实在是以那位对墨廿雪的宠溺,要是得知爱女受了委屈……
祸及连坐,兔死狐悲。场面会比较血腥,不如先从这个俊少年开始吧。
唯独温如初的眼神,那么隐晦地幽深了一瞬。
不料方儒却看了眼这人之后,竟似乎将那泼天的怒气收回去了,他负着手点了点头,“是沈相的二公子啊,进来吧。”
一时哗然。
沈相的二公子?
那个三元及第、才貌惊人、圣眷正浓的沈雅臣沈大人?
难怪严苛古板的方儒也要对他另眼相看,沈相家的公子,想必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别问他们怎么知道的,只要一表人才,那些统统都不重要!
墨廿雪眨着明眸颇有几分不解,但她已经被沈阙的皮相征服了。
沈阙应方儒之言徐步踏入教室,风姿娴雅如风过幽篁,方儒虽说乃是一名见多识广的博士,不免也为这与沈相如出一辙的气度所折服。
沈阙走上三尺讲台,眸光清淡一瞥,便将底下同窗看了个分明,最后,目光似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墨廿雪,以致小公主霍然大惊支着的香腮差点掉下来,然而他却又似什么也没瞧见一般,不动声色地又把视线拧了回去。
新生报到,历来要先行自我介绍,沈二公子清了清嗓子,准备了一晚上装逼的一百零八式,给自己的最终定位是这样的:
“在下沈阙,字玉白,家中行二,岁将及冠,家父是当朝左相沈雅臣,家兄是虎贲营中郎将……”
说着说着开始有点绷不住,咦,他们怎么都盯着我的脸看呢?哦呵呵,一定是老子长得太过俊美绝伦了是吧?让你们都不矜持了是吧?
沈阁那臭小子是要我这么介绍的是吧?
沈二把兄长切切交代让他背熟的介绍词一股脑儿背完了,这才觑着眼瞅了下方儒,方儒捋着胡须听完,便询问道:“沈二公子常年游学在外,不知读完了什么书?”知道了我也好因材施教。这是每个学生来他必问的问题。
南幽的太学与北夜不同,在官宦或者豪绅人家,男女平等都可入学,不过女子终归与男子不同,教法也不一样。方儒是陛下钦点的博士,自然深谙有教无类、因材施教、教学相长的道理。
沈阙愣了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反问道:“我啊?”见方儒神色端凝,便犹豫地扯出一句话:“四书五经,都……都还好吧……”
这番话说的实实在在是没有半分底气。
墨廿雪一直盯着他,然后看了眼坐在自己右前方的温如初,对方似乎不为所动,神思也看似不在,只是姿态优雅翩翩,怎么看都是一种天然无雕琢的好风骨。
只是对着他额边垂下的一绺墨发,她也能撑着眼睑幸甚至哉地看一整天。
墨廿雪喜欢温如初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本人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个肤浅的人,相比较于相貌,她更看重的是才学,偏生就有这种人,长得好看,还是学霸,让墨廿雪格外钟情。
她专注地把视线投注到温如初身上,不留意间沈阙已经坐到了他的左边空座位上。他漾着唇讥诮地哂笑了一下,便移开眼眸从书袋里掏出了一本崭新的《礼记》。
方儒听说沈阙读过四书五经,不由暗中喜悦敬服:到底是名满天下的沈相,这家教就是好啊,沈公子如此气度,必定是金玉其外,锦绣其中啊!啊啊啊,沈相大人不愧是三元及第的经纬之才啊!
这时候方儒决意给个机会让沈二公子先显摆显摆自己。遂走回讲台,一甩教鞭将那因沈阙而起的窃窃的私语止住。
“同学们,今日先生我与大家做个游戏如何?”
老古板的游戏,除了诗词接龙,就是背诵经文,一听这话,整个学堂立时哀声遍地。
沈阙不解地扯住身边男子的广袖,“怎么了?”做游戏不是比上课好玩吗?
这被问的男子一扭头,一张脸生得也精致得挑不出错来,他叹息道:“大哥你不知道,唉,你没受过这老先生的荼毒啊,唉对了,你是沈相的儿子,游学多年,精通四书五经,你怕啥……”
精通四书五经?喂喂喂,本公子只是随口一说哎!
沈阙不淡定地立马攥住对方的一幅广袖,眼神恳切:“兄弟,我……我没玩过!”
“大哥何必谦虚?”另外一个也凑过来,这人与沈阙拉住的那个不同,他的面目俊挺,长相极有阳刚之气,估计是习硬家功夫之人,但交往态度都非常诚恳,“大哥你当年说游学便游学,扔下我俩一去不回,这十年来可知我俩等得望眼欲穿?”
望眼欲穿这个用词,竟是如此情真意切……沈阙抽了抽嘴角,“不是,你俩谁啊?”
这句话成功将那人唬住,沈阙迅速撒了扯住那少年的衣袖,然后端坐回去,两个人对望一眼,当先那人便道:“我是宋玦啊。”
另一人说:“我是林复啊。”
两个人说起来还对沈阙很不满,这声音甚至……有点委屈?
你俩委屈个毛啊?鬼晓得你俩谁啊。
沈二公子憋着一口气,正过头便看见方儒投来的善意的目光,真是寄予厚望的目光啊……沈阙抖了抖,暗想着今日刚来,便要落丑了吗?这艰险的世道,苍天饶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