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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衍的表情在柔和的灯光下晦暗不明,他紧紧地扣着她的手腕,那儿细得他收拢手指就能轻松圈住,她太瘦了。他们靠得很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沐浴后清爽的味道,他定定地看着她,拧起眉峰低缓地说:“我不同意。”苏晓沐有些怔忡,抿着唇不肯搭腔,他又抬手顺了顺她的长发,平静而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苏晓沐,你听清楚了,我不同意离婚。”
不离,还能拴住她努力挽回,离了,他就真的没有把握了。
苏晓沐苦涩地笑了笑:“当初我提出跟你结婚你是不同意的,后来是我逼了你,如今我提出离婚你也不同意,想来是我固执,我任性,我做错了。”她忽的抬头凝着他,眸色很复杂,沉默了一会儿,才张唇一字一顿地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再任性地逼你一回吧。”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很冷。
这个夜晚起了风,到了后半夜竟然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花漫天飞舞,没有方向,有些似他们这场冰封的爱情。
很快景衍便知道苏晓沐口里所说的“逼”是什么意思,因为自那天起她没办法再吃任何的东西,几乎是吃什么就吐什么。
景衍几乎连公司都不去了,花大部分的时间在医院里陪她,可见到她落寞的病容,他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沉郁,他也认真咨询了医生和营养师,拟了各种食谱,不厌其烦地亲自带到医院给苏晓沐吃,她也不拒绝,每一次都很听话地吃下去,只是在他走了以后又全部都吐了出来,几乎连胆汁都掏空了,连护士都不忍心看下去。
不过几天时间,苏晓沐整个人又瘦了一圈,最后不得不靠打营养液来维持身体机能的基本需求。
又过了两天。
病房里,凌子奇忍不住说:“你要他签字离婚,方法有很多种,要不就干脆拿我来做挡箭牌,这样可信度可能会高一点,何必这样辛苦自己?”他刚交了班,换下白色的医生袍,只穿着一件休闲的军色双排扣大衣,头发剪得很短,显得他更加的利落英俊。见她一直不说话,只是断断续续地干咳,他拧了眉补充说,“你知道,我不介意的。”
苏晓沐迎上他的眸光,摇摇头说:“别人还好说,你最清楚的我状况,我实在是不想吃的,不是赌气。”其实她真是没胃口,不过是借此耍了点小心机,利用她的身体来挑动景衍沉敛底下的软肋,逼他先服软低头,他那个人,虽然性格很内敛强硬,可是内心也最温柔的,只是时间问题。
她冲他虚弱地笑了笑,“至于说拿你来挡箭牌的话,估计他也不会相信的,而且……我不想利用你。”
一戳就破的谎言没有说的必要,更不该牵扯上子奇,她没有那种权利,而且每次面对他,她心里都会泛起丝丝的愧疚,她欠他良多,不能再欠了。
凌子奇深深地看着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情形,她亭亭地立在导师的身边,笑眯眯地弯着眼睛对自己说:“你好,我是苏晓沐。”那时的笑容明净得让人一目了然,而不像现在那样的笑不由衷,把所有的悲喜都藏在心底。
他的手握了握,又缓缓放开,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不想利用自己……她从来都是这样进退分明,他该庆幸她对自己对他们这段友情的尊重的,可为什么还依稀感到失落?其实早在八百年前她就拒绝自己了。
“那你真打算就这么跟他了断了?我听说这件事他处理得极好,那些流言没有再扩散,新闻也没有什么负面的报道,他还以你的名义办了个公益基金会,挺轰动的,至于那个女人也得到了惩罚……”估计谁也没想到景衍真能狠下心肠对付那个他谓之初恋的女人。
“好了,别说了。”苏晓沐两手比了个stop的手势。
凌子奇哑然,瞅她的表情估计也是知道的,看来是下了决心的。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他转过头,看到床头柜上摆着的小相框,是小尧在迪士尼拍的照片,头上带着唐老鸭的帽子,脸上挂着的笑容与苏晓沐的一模一样。早上他上学前千叮万嘱自己要把照片带到医院的模样,说怕妈妈想他的时候可以看看照片解闷,他嘴角勾起暖人的弧度:“我刚认识的时候,小尧才两岁多一点吧?”
苏晓沐也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自家儿子的照片,眯起眼睛笑了笑:“是啊,刚上幼儿园小小班。”又用手比了一个高度,“才这么一丁点儿高。”
凌子奇往后靠着椅背,淡淡一笑:“他也不认生,就喜欢我抱着他到处跑,你还吃醋了呢。”
“是啊,才见过几面呢,他的心就向着你了。”苏晓沐似乎想起了当时的样子,笑容越发的温柔明媚,“而且刚好那段时间在热播一个医生剧,我就把你和里面那些风流医生画上等号了,怕你带坏他,所谓近墨者黑……”
这说法真让凌子奇哭笑不得,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莞尔道:“长得太英俊不是我的错吧?再说了,风流却不下流,难道你没听说过越是花心的人遇到对的人却越专情么?”
这话说完以后,他们两个都怔了怔,凌子奇脸上的表情讪讪的。
苏晓沐先开口打破沉默:“子奇,你的心意都明白的,可是……”
“可是景衍比我早一步遇到你,所以你不能接受我。”凌子奇很平静地接了话,低低地说,“我都知道的,晓沐,我都……知道的。”
看着他清晰的侧脸,苏晓沐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在他快要离开的时候才鼓起勇气说:“子奇,不要变成另一个苏晓沐,我一个人傻就够了,你……值得更好的人。”她的语气很轻,却很坚定,她不想他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太不值得了,没有谁比她更懂得那种倍受煎熬的滋味。
凌子奇握着门把的手一紧,僵直地站着,许久之后,才点点头说:“你真啰嗦,我不是说了么,我知道的,别担心我。”
他刚走出电梯,刚巧就碰到拿着晚餐准备进来的景衍,彼此的脚步顿了一下。
凌子奇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一把抢过那个食盒狠狠地甩到地上,精心烹制的菜肴七零八落,他用力揪着景衍的衣襟冷笑:“你知不知道她吐得咽喉已经严重受损了?她爱你的时候你不要她,现在她要放手了你却死死拽着?”
景衍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眼神幽深莫测,勾起嘴角自嘲地反驳:“我没有不要她。”
凌子奇瞳孔缩小,铁青着脸色喊道:“没有?那早干什么去了?非得把人逼到这个地步才满意?”
身边早有相熟的医生拉开凌子奇,苦心劝慰着,过了片刻,凌子奇也冷静下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抬眼看去,景衍比他还要狼狈,挺括的衣襟被抓得皱起来,裤腿上还沾了些许的饭菜的汁液。他看了他很久,才漠然地开口:“她刚才喝了小半碗稀饭,我们不如找个地方谈一谈吧。”
是提问句,却是用陈述的语气,仿佛知道景衍不会拒绝他,所以他径直走向停车场的方向。
景衍抿了唇,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医院。
他们去了一个酒吧,因为天色还早,所以来的人不是很多,三三两两坐一台,舞台上的dj放着欧美的伤感情歌,悠悠扬扬,他们坐在角落的红色卡座上,不太吵闹也不算安静,倒也适合聊天。
凌子奇似乎是这里的熟客,伸手唤了侍应生过来,对方很自然就说:“凌先生,还是威士忌?”他点点头,又转过身问景衍:“你要喝点什么?”
见景衍摇了摇头,他抬眼便说:“先来两杯。”
还没坐热乎,景衍就单刀直入地问他:“你想和我谈什么?”他前倾着身体,两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微侧着脸直视着他。
凌子奇也不避不让,他甚至有些欣赏他这样沉稳内敛性格,隔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说:“严格说起来,你算是我的情敌,你比我早出现四年,是小尧的父亲,可却是我,陪着晓沐度过她最艰难六年,小尧成长,她事业失意,身体不好,全都是我在她身边……”
“你……也不必拿过去来挑衅我,有什么话直说就行了。”景衍眯起锐利的眼睛,清冷地开口。
“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虽然我们立场不同,可是我们目的都是相同的,我们都想晓沐好。可你必须承认一点,我比你,甚至比她都更了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凌子奇顿了顿,酒保送来酒,他大大喝了一口,吐了口气才继续说,“如果你一直不同意离婚,这样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她已经快一个星期吃不下东西了。”
景衍带着寒意打断他:“你以为,我会把机会让给你?”
凌子奇也不在意,轻缓地说:“就是我有机会,也不会是你让我,而是晓沐给的。不过,事实上她刚刚就拒绝了我。”不管他喝不喝,凌子奇礼貌地与他碰了杯,然后一饮而尽,暗光下被酒气醺红的脸庞更加英俊清晰,“我嫉妒你,不用做什么,就轻易得到她全心全意的爱,而我做得再多,她也只当我是朋友,偏偏你还不珍惜。”他冷哼了一声,语气带了不认同。
他嫉妒他?景衍沉默,其实他才嫉妒他和晓沐之间无言的默契。
“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再这样输营养液下去,只会更糟糕,那你……”凌子奇抬眼,“是不是该为了她做点什么?依晓沐的个性,她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改,你这样逼她,只会让她越离越远,与其逃到你不知道的地方,不如就此放手。”
那一瞬间,景衍似乎明白了他想表达些什么,不过他的表情依旧滴水不漏,只是淡淡地说:“放手这么容易的话,你现在不会坐在这里,跟我说这番话。”想必谁都看得出来,他对晓沐的感情很深,深得难以放下。
“是啊,连我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凌子奇怅然地呢喃了一句,仿佛已经醉了,“不过我知道,怎么做对晓沐最好,你愿不愿意听我一言。”
他倏地抬眸,表情有几分捉摸不透:“愿闻其详。”
凌子奇似笑非笑,凑近他身边说了一句话。
景衍眉色一凛。
凌子奇睨着他笑了出来:“怎么?堂堂景氏总裁,财经界的神话,连这样的胆量本事都没有么?那你还有什么资格说爱她?”
在酒吧昏暗的光线下,景衍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眸亮得吓人。
没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约定。
第二天一大早,凌子奇刚睡醒就接到景衍的电话。
景衍说:“你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他听了以后,仰躺地看着海蓝色的天花板,半晌才无奈地叹了一声:“好吧,我答应你。”
苏晓沐,你说我值得更好的,可再好的人也不是你,而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了,真的真的希望,你能一辈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