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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晖抓起一旁地上的外套披在身上,盖住自己的右臂,沉默许久才艰难站起。
“应该叫做销毁。”容晖的声音很虚,额上冷汗涔涔,“它们进入我的身体之后,会被身体吸收,化作维持我行动的能量。你能看出我是什么东西吧?”
方易犹豫了一会。“那天在学校里见到你的时候,你明明只是个虚像,没有实体,为什么我现在能碰到你?”
容晖看着他,眼里有温和的笑意:“是吗,我还以为不止一个人能分辨。我是实体化的灵,我虚弱的时候,比如现在,你是有可能触碰到我的,普通的人类也可能会看到我。其余的时间我能维持自己的虚像,就像你那日看到的那样。”
容晖看着方易问了句:害怕吗?
方易忙摇头。
他不可能怕容晖,就算容晖是恶灵,他也无法做到像看待祝正义这一类的恶灵那样,审度着该怎样把他剿灭。事实上一想到曾经容晖的模样和他的生活,方易还会感到难受和痛苦。正直的人为何无法拥有平静的人生,他有时候会憎厌世间这类无逻辑的生活规则。
他看不出容晖相不相信他的话。青年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废柴昂着头盯着青年,姿态和神情都没有敌意。
“关于我的其他事情,我无法跟你说更多。”容晖道,“但不管怎样都要谢谢你。虽然我刚刚并不需要帮助。”
“你怎么会实体化?难道你曾经是恶灵吗?”方易不解,“但你身上没有任何恶意,一点都没有。这不可能的。”
叶天师在对方易科普简单的灭灵师常识时提过,实体化的恶灵身上本身的恶意是不可能消去的。恶意产生,核生成,然后随着恶意的积累和增加,核也不断变得坚硬: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
但无论靠容晖多近,狗牙都没有任何关于恶意值的提示。方易被这个特殊的情况弄糊涂了。
“曾经是。”容晖缓慢走向天台的门口,“现在……应该不是了。”
方易和废柴跟了上去:“恶意可以被消除?怎么消除?消除之后还能实体化?”
容晖转头盯着他:“我不能再说了。你和我所处的不是同一个世界,知道太多这样的事情对你是没有好处的。你能看到我,说明你有视灵的能力,但你看上去并不像一个灭灵师。不要太靠近我,这对你来说很危险。刚刚也看到了,我的对手是肮脏恶心的东西。”
方易认真道:“我是缚灵师。或者说,我有缚灵的能力。”
容晖眼里出现了一丝嘲弄的表情:“你有能力,你懂得使用吗?如果你真的是缚灵师,在刚刚那种情况下不可能直接向我冲过来,而是先稳固自己的灵魂。”
方易无言以对。
下楼的时候容晖已经能站稳了。他隐去了自己的实体,慢慢往下走。
电视节目和人们在家中聊天的声音从门缝里渗出来。容晖走了几层,突然说:“有点想回家。”
“不能回吗?”方易问,“容老师家里的虫子,是你那个掉的吧?”
“那个掉之后就回不去了。”容晖整整披在身上的外套,“我妈的朋友给她送了尊佛像,说保家宅平安,我进不了门。”
两人穿过楼道,走到了街上。正是夜里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烧烤的香气和烟气在空气里萦绕。容晖回头说了再会。方易知道只要他还在这一带活动,应该还是能再见的。容晖似乎知道虫子的源头和解决办法,但他显然不信任方易。
“嗯,我没事,谢谢你。”方易把在他脚边蹭来蹭去试图安慰他的废柴抱起来,扔到了肩上,“等叶寒回来再说吧。先去赴约。”
时间不多了,他肩扛一猫,往西区派出所狂奔。
詹羽和同事出警回来,看到方易和猫在派出所大院里的长椅上等他。
他匆匆扬手,先进值班室处理工作事务了。
“詹羽,你和刘队上次处理的自杀未遂事件,是叫陈国强吗?住中山路46号的?”
“是,怎么了?”
方易坐的长椅就在派出所办公楼旁边的树下,一楼值班室里传出来的谈话声十分清晰。
“他老婆又打电话来了,说又要闹自杀。”
“这个月第四次了!”詹羽的声音哭笑不得,“又是跟老婆吵架要自杀吗?”
“你和小张去处理一下。他老婆说陈国强就听詹警官的话。”
“我报告还没写完……”
方易眨眨眼,心想这么忙么?然后看着詹羽跑了出来,和刚刚与他一起回来的同事又匆忙开车出门了。他还跟方易打了个招呼:“再等等,今天事情比较多。”
方易点点头。
看着詹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工作、和同事谈笑,方易觉得违和感实在太强烈了。但仔细一想,就他目前对詹羽的了解来看,除了不死,詹羽和他、和其他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好像确实没有什么不同。
派出所的宣传栏上贴着不少资料,无聊的方易走过去打发时间。詹羽正经微笑的照片贴在当中,年轻又带着一点稚气的面孔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他的名字下方还有两行标注:他曾获得过一次集体三等功和一次个人二等功。
值班的小警察给方易倒了杯水,看到他盯着詹羽的照片看,笑着说:“小詹很不错。这两个荣誉都是他刚毕业不久就获得的,当时还没来我们这边。”
方易问他知不知道这两次分别是什么事情。
“知道啊,这个集体三等功就是前几年江上翻船那件事。当时我们这边在办个大案,人手严重不足,所以就从别的区临时借调了几个人过来帮忙。小詹当时就被借调过来了,他们和水警配合,救出来不少人,光小詹一个就找到了七八个小孩的尸体。那件事你应该也有印象的。太惨了。”
方易点点头:“印象很深。”
“这个个人二等功倒是危险。”小警察喝了口搪瓷杯里的浓茶,“接到报案说听到有人半夜三更在放鞭炮,物业也不管。小詹他们去协调,入户的时候发现那几个人不对劲,结果在房子里发现了一堆制作炸药的原材料。”
詹羽和同事立刻反应过来,但房中有五六个彪形大汉,双方扭打在一起。同事正准备鸣枪示警,一个汉子抄起桌上硕大的紫水晶摆件,狠狠往詹羽的后脑砸了下去。
“没事,一点事都没有。当时都吓坏了,结果他在地上滚了几下又站起来,除了一头的血,没有其他问题。”小警察说得绘声绘色,“后来增援来了,押下楼的时候又遭到反抗。詹羽被个人抱着从四楼楼梯间那里摔了下去。”
他指着办公楼:“就是那种地方,没有护栏也没有窗,一翻就掉下去了。”
“他也没事?”方易问。
“一点事都没有。做炸药那个人先落地,摔得脖子都断了,小詹活蹦乱跳的,好像也没被吓坏。”他笑着说,“都成我们这里的传说了。太威猛。”
“应该很疼。”方易低声道。
“不疼的,都没受伤疼什么。就是脑后多了个伤口,缝几针也没事了。干这一行的谁身上没几个伤。”
废柴依在方易脚边喵喵地轻声叫。小警察把它抱起来逗了一会就回去了。方易还站在宣传窗口那里,盯着詹羽的照片呆看。
他想起在詹羽旧居的屋顶上那几个穿着警服的恶灵。它们双目空洞,立在荒凉的屋顶上,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凝视着叶寒和自己。
一个多小时之后詹羽终于回来了。期间方易还接了石丰艺的两个电话,问他冰棒格在哪里,以及想吃菠萝味还是苹果味。方易无聊得很,忙逮着石丰艺聊天,总算打发了这段冗长的等待。
詹羽迅速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端着水杯冲到长椅上,懒洋洋地坐下:“艾玛,太累了。刚去处理了一个自杀未遂的案子。”
“嗯。我听到了。”
“四次啊,这个月才刚过半他就自杀了四次。每次都是和老婆吵架,然后爬上阳台说跳楼,都形成自杀惯性了。”詹羽边喝茶边说,“不管也不行,万一真的跳下去了怎么办。他是正常的人类,是会死的。”
方易没想到他这么自然地将话题移到了自己身上,转头看着他。詹羽冲他笑笑:“放心,我和你聊的内容别人听不到的。”
“你要和我说什么?”方易问。废柴跳上长椅,立在两人之间,猫视眈眈地盯着詹羽。
“你这只白……哦,猫,怎么那么凶?”詹羽想抓废柴的耳朵,被废柴呲牙咧嘴地瞪了回去,“摸摸都不行,你主人怎么养的你?嗯?乖一点,不然把你回炉再造哟。”
他自顾自地笑起来,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