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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寻双手轻轻握起陆秉有些粗糙的左手,轻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然而塌上人只是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双目依然轻合,照旧昏沉不醒。顾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敷在他额上的布巾已经被捂热了,陆秉依然在发烧,顾寻为他紧了紧棉被,便将那布巾取下拿去一旁的水盆之中搓洗,微微拧干了些凉水之后,又重新将它敷在陆秉的额头。
顾寻坐在陆秉的身旁静静地望着他,不免为这屋中的静谧而感到奇怪,为什么他竟然孤零零地一人躺在这里,身旁一个服侍的人也是没有的?
此时的吕方已经进了陆宅,所有先前伺候陆秉的下人此刻都被召集在庭院之中的某一处,吕方神情冷漠地站在众人的面前,轻声交待要他们好生照拂陆秉,不得出一丁点的岔子,主事在一旁频频点头,只因吕方从头到尾毫无笑意,他亦觉得背后发凉。
末了,吕方道,“这几日,你们必须每日替那红衣姑娘沐浴更衣,小心上妆,皇上有旨意,让她一直守在三爷身边照拂,若是三爷逃过了此劫,那么二人择日成婚,若是三爷不幸西去,则将她立即处死殉葬。”吕方停了停,想起放在在杨府中的所见,又补充道,“此人心思灵巧,平日里你们须得小心看着他,若出了半点差池,你们一个个都免不了干系,也不需本公公多言了。”
主事心头一凛,连忙点头,吕方交待完这些琐事,便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又带着主事一同前往陆秉的房中。下人们先他一步已经在陆秉的屋中重新开始忙碌起来,顾寻望着这一屋子人战战兢兢的样子,心中虽然奇怪,但挂怀着陆秉的安危,也便没有将它放在心上。
门又被推开,吕方从屋外迈着轻缓的步子进来,他轻声走到陆秉的床边,望着依然昏迷不醒的陆秉,不由得叹了口气。
顾寻望了望吕方,轻声道,“多谢公公今日相救。”
吕方脸上却浮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答道,“姑娘不必谢我,我也担当不起。”
顾寻并未领悟他言语之中的深意,只是望着此时的陆秉,眉眼之中流露出无比的担忧,她开口道,“大夫怎么说?”
“失血过多,还需静养。”吕方又是一声叹息,望着此时的陆秉,他心中着实悲痛,吕方继续道,“他身上伤口太多,发了炎症,这两日又一直高烧不退,实在是...”
顾寻一怔,“怎么?”
“御医说,一切都得看这烧今晚能不能退下去,看那些个血口子能不能结痂,三爷身体底子虽好,但若是一直发着高烧,大夫也没办法给他用药。”吕方轻声道,“这几日,少不得要麻烦姑娘了,皇上召你来,便是看在你与三爷的情谊上,想着,既然他念着你,你来了,三爷多少能康复得快一些。”
“什么...念着我?”
吕方神情略有些凄然,又莞尔一笑,道,“这便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插嘴的事情了,三爷的心意,姑娘心中自然明白。”
顾寻双眉紧蹙,回头望向吕方,“这也是皇帝的意思?他给我一个夏家女儿的身份,就是为了将我许给陆秉?”
“皇上的心思,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好揣摩。”
顾寻轻轻一笑,吕方淡淡的一句话便将她的质问推得干干净净,顾寻亦不再言语,轻声道,“那也是他的事,他虽是天子,我与陆秉之间的种种又与他何干。”顾寻嘲讽地轻哼了一声,又道,“他自己身居高位,后、宫甚众,却得不着一二挚友,便以为旁人都不过是**女爱,也未免太小瞧我与陆秉了。”
吕方听后只是微微侧头,略一思索,平静答道,“姑娘如何思量三爷,老奴自是不知,不过我想姑娘你大概不知道,三爷与皇上曾为姑娘你的安危以三月为期定下约定,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顾寻一时哑然,迷茫地开口,“...什么约定?”
吕方目光垂在陆秉身上,轻声道,“等陆三爷醒来,姑娘自己问他便是。”
顾寻心下一动,又重新望向躺在塌上的陆秉,吕方的话如同一颗石子落在他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然而转念又叹,此时陆秉生死未卜,自己又有什么闲心去挂念旁人的种种编排?吕方见她神情并无起伏,也不再多言,倒是如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姑娘,有一事,老奴倒想请教。”
“吕公公请直言,顾寻自然不会隐瞒。”
吕方皱起了眉头,似也在犹豫该不该开这个口,拿捏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姑娘你,可曾听过‘桃源乡’这地方么?”
顾寻眨了眨眼睛,轻声道,“这名字倒也平常得很,往日里我见着有很多酒楼愿意拿它做名字,不知公公何故一问?”
“不不,我说的不是那些酒家,而是一个叫桃源乡的地方,就和陶潜那《桃花源记》里头写的差不多,里头全是隐居之士,也不乏有大智慧之人。”
顾寻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桃花源记?想来那也不过是陶渊明的杜撰,当不得真的,公公怎么想到要问我这个?”
“也没什么,忽然想起,便随口问问罢了。”吕方摆了摆手,他缓缓起身,又道,“老奴这就要回宫面圣复命去了。三爷的身体,就拜托姑娘了。”
顾寻没有言语,只是起身与吕方道别,目送他出了房门,然而转身便见房间另一端里一个打扫着橱柜的下人正紧紧盯着自己看,一见顾寻目光便立即将视线移开,顾寻忆及他方才的目光,只觉得后背泛起些许凉意,心中极不舒服,然而也只是沉默着转身,重新坐回了陆秉的身边。顾寻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然而她也说不出是为何,只是这一屋子的下人各个绷紧了脸,气氛紧张得让顾寻摸不着头脑。
顾寻索性不去招惹旁人,而是跪坐于陆秉的床边,时不时喊一声陆秉的名字。她发觉每当如此,陆秉的嘴角便会动一动,眉头亦皱起,只是从不应声。顾寻脸上浮起些许笑意,左臂放在陆秉的枕边,轻轻撑着自己的下巴。她一点也不信陆秉会死,尽管方才吕方将他此刻的情形说得那么吓人,顾寻俯在陆秉的耳边,将这几日发生在杨府之中的事情翻来覆去的讲,又说一些她自己从前的事情,陆秉虽然没有回应,却也从不打岔,顾寻笑他,真是个好脾气的倾听人。
讲得累了,顾寻便趴在床头小憩。她心中亦是叹息。想起今晨的自己,竟是光记着把陈苏的事情抖出来,却忘了与阁老说昨晚自己被投毒的事情,她想不通为何顾念灵心肠会如此毒辣,以致此刻的顾寻对她又是憎恶,又是唏嘘——这样的人,如何能与杨慎相配?
她长裙摆地,枕着手臂渐渐睡去,身影在这昏暗的房中显出一副动人的光景。那光滑如水的绸缎之上附漫着一层红色的轻纱,层层叠叠如同花卉张开的唇瓣,顾寻长发披散,静静地垂在腰间,没有了她的私语,房中便陷入一片静谧。下人们望着这个在陆秉的身旁睡去的女子,心中既是奇怪,又有叹息,她看上去像是愿意守在陆秉的身边,这一上午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陆秉的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
主事叹了口气,倒是为顾寻心疼起来,也不知这姑娘是谁家的女儿,陆秉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也不知是从哪里招来了这么个女子,而她看上去倒是痴情得很,守着昏迷的陆秉一动也是不动的。虽然如今有皇帝的旨意,也不知一向固执的三爷醒来之后要不要她。想到此处,那主事摇了摇头,寻了件薄薄的毯子上前为顾寻披上。
此时的吕方,则早已入了宫门。
他换去在外头沾了泥尘的衣服,又去了一趟司礼监,将以往陆秉飞鸽回来的信笺悉数取出,仔细查阅起来,忽然眼前一亮,取出他一直苦寻的那一章收入了衣袖,很快便去了御书房,嘉靖果然还在那里——今日他又没有上朝。
“回来了?”嘉靖坐在椅子上批阅奏折,头也不抬地问道。
吕方轻声答了一句回来了,便上前行礼,嘉靖挥了挥手让他站起来,吕方便将今日在杨府所见的事情细细向嘉靖道来。嘉靖听后只是一笑,“她还会装死啊。”
吕方亦笑,“是了,被捉回来的时候满脸是血,衣服头发也都乱糟糟的,不过后来梳洗打扮了一番,倒也是个气质不俗的美人。”
嘉靖抬眼望了吕方一眼,“美人?倒是很少听吕公公这么夸赞旁人。”
吕方忽然跪下,轻声道,“奴婢斗胆,想让万岁爷看一件事物。”
嘉靖放了笔,狐疑地盯着眼前人。
吕方接着道,“月初的时候,有一晚陆秉曾飞鸽回来一首短诗,奴婢记得当时也和万岁爷您提起过的,然而主子您那时候说,您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看一个旁人的诗作,便将它弃之一旁。”
“是那个顾寻写的?”
“正是。”
嘉靖望着吕方严肃的摸样,不由得眯起了双眼,轻声道,“呈上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