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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方笑得这样自然,疼惜的语气之中似多了一分无可奈何,他所言一切如此真实,让人不得不信。
“老夫...真是糊涂了...”杨廷和喃喃道,“竟然没有发现府中的一个门客,竟是女子。”
“哎,杨阁老一双鹰眼,旁人的心思,哪能逃得过阁老的法眼?于细微之中发觉门客的不寻常之处,阁老自有一套妙招不是?”吕方别有深意地望了望杨廷和,揶揄之意昭然若揭,然而他目光转瞬便柔和了下来,轻声道,“阁老,还是快将夏姑娘请来吧。”
杨廷和目光垂地,面色中笑意已退,他默默望了一眼出口,轻声叹道,“还请吕公公,与老夫一道前往。”
吕方一笑,道,“这是自然。”
说着,吕方便起身,杨廷和在前,他紧随其后。才迈几步,见杨慎木讷地站在屋中,不由得笑道,“小阁老,你不与我们一道么?”
杨慎如同梦中惊醒,抬眼望了望吕方,微微皱了眉,目光之中惊疑无限,却又欣喜非常,他此刻心跳飞快,下意识地伸手去探携于腰间的锦囊,棉质的布料之中传来那支银簪的金属凉意,杨慎心中莫名漫起一阵难言的甜蜜,于这欣悦之中又裹挟着说不出的惆怅,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追上父亲与吕公公,只是顾寻已然不见了,父亲这是要将吕方往哪儿带呢?
他一路缄默,只觉得顾寻隐于他的脑海,正在他耳边柔声唤他“用修”。
他几番不由自主地叹息,为何从前自己从未发觉那人言谈举止之中透着一股女子的清丽?杨慎心中乱成一片,这一早他心情大起大落,顾寻死讯传来,他纵有千般不甘也化作云烟,一路狂奔至临秋阁,旁人不解其意,他自己再清楚不过。昨夜他已然心中痛惜,一夜不能安枕,只因他视顾寻仿若如玉君子,却与宫中线人有如此渊源。
可是死...他从未想过要将这样重的惩罚加在顾寻的身上,他对她有怨——宫门跪谏之时她竟不能理解自己的用心,他只觉顾寻理所应当地能够体悟自己心意,然而跪谏一事既出,他亦大失所望,心中才不由得生出些许幽怨来。吕方将杨慎的失神瞧在眼中,他双颊似微微发热,泛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红。吕方自是不知杨慎此时想起那夜沉湎于佳人怀中的情形,一时情不自禁。
通往临秋阁的一条必经之路是一处近百米的石道,两侧筑有石墙,不见旁的花草亭台,此处如此静谧荒凉,更透着一股骇人的冷清。吕方微微皱起了眉头,轻声问道,“阁老,你怎么将夏姑娘带到这地方来了。”
杨廷和一笑,眼见已快到了,便悠悠开口,将昨日家中如何捕杀陆秉的事情道了出来,吕方面色清冷,而杨廷和只是笑了笑,便继续说起昨日顾寻的表现,吕方听后沉默,未道任何字句的评价。杨廷和补充道,他将顾寻关押在此处,正要带吕公公去看。
吕方点了点头,道“阁老,我说...那夏小姐玩性大,阁老你大肚能容,此事也就不必追究什么了,是不是?”
杨廷和一笑,道,“既是夏大人家的千金,老夫自然是不能将她总关押在府中,公公既然是奉旨来要人,老夫就更不能有违圣命。”
吕方又点点头,二人很快就道了临秋阁之前,此处泛着一股萧杀之意,让吕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下人们上前开了屋子,门一开,里头却忽然闯出一个年轻人来,那人显是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倒在阁老与吕方跟前,口中念念有词,却让人听不清全句,只能听得他念叨着“诈尸...服毒...”什么的。
吕方皱起了眉头,略有不满地向杨廷和望去,杨廷和面色依然波澜不兴,低头望着那个跪倒在地的人,问道,“顾寻呢?”
“死....死了!”
“什么!?”吕方惊呼一声,“你说什么?”
“啊不!”他又一个寒颤,向着吕方答道,“原...原来是死了...后来...后来又不见了...”
吕方上前几步,声音之中已有恼意,“说清楚!”
那人断断续续将今早是如何发觉顾寻已死的事情说出来,又说起他哥哥出门去通知阁老,然而再回来时候二楼窗户大开,顾寻已然不知去向的事情,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末了还道,“大人...诈...诈尸啊!!”
吕方怒从心气,当即将那人踹开,大步踏入房中,他三两步便上了楼,二楼一侧的窗户果然开着,顺着窗户向外看去,后门亦打开着。杨廷和亦上了楼,望了望吕方又缓步走向关押顾寻的牢房,叹道,“果真是个愁死人的姑娘家,竟然装死逃走...”
吕方一句“给我搜”已到嘴边,又想起来这毕竟是在首辅之家,硬生生将这句话咽下去,开口道,“既然,既然是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阁老可否派人在府中搜一搜,想来顾寻也没有走远。”
杨廷和一笑,点点头便吩咐下去,他此刻悠然的表情让吕方依然有几分恼怒。二人下了楼,吕方正忖着如何回宫向嘉靖回复,忽然听得一阵喧嚣之声,几人同时抬头向门外望去,见康老远远而来,身后跟着众人,而他身后被押着的、走在前面的那人——吕方目光顿时亮了起来——那是顾寻无疑!
吕方上前了几步,才刚刚看清顾寻面容,他的神情又变得错愕,她这可怖的样子哪里还像什么姑娘,然而转念想到她之前是装死逃走,吕方又不由得觉得好笑起来。
顾寻远远望见吕方,又在他身后看见杨廷和与杨慎,不由得微微一怔,于方才打斗之中,自己的头发已变得乱糟糟一片,加之此刻衣着上的血污,顾寻实在是有几分不好意思,只得羞赧地低下头去。
“好嘛。”吕方叹道,“这下倒也省事了。”
康老见着吕公公,亦是一怔,等到他们走近,吕方一句悠长的“有旨意——”,众人皆下跪行礼,顾寻亦然,然而再听得吕方所传的口谕之后,顾寻一时没有缓过神来——吕方,不,应该说是皇帝,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她竟成了夏言家的千金,夏唯。
吕方宣完旨意,向近旁二人吩咐道,“快扶夏姑娘去沐浴更衣。”
几个下人围了上来,顾寻眉头一紧,随即道,“稍等,吕公公,在下还有话要对阁老说...”
“哎,什么‘在下’不‘在下’?”吕方摇了摇头,“你哟。”
这一番无可奈何的神情令顾寻有些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这才低头道,“小女...有事,要向阁老面陈。”
“这便是了,”吕方一笑,走近顾寻的身旁,道,“一会儿说完了就出来,咱们在院门口等你。”
顾寻点头,提着步子缓缓走到杨廷和的面前,杨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顾寻觉察到他的目光,亦向杨慎投去一瞥,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感慨。杨慎此时再见顾寻,已觉得她一颦一笑皆是女儿家的姿态,顾寻却只觉造化弄人,不知道嘉靖皇帝又在搞什么名堂,她仍是记得那晚杨慎落魄的摸样,自嘉靖略施手腕败坏他名声之后,杨慎已消瘦了许多。
她微微颦眉,低头开口,唤了一声,“阁老。”
“夏姑娘有话,直说就是了。”
顾寻抬头望着杨廷和,眉目之中自有一番坚定,她叹了一口气,语调平静地将从前曾在一处假山后听得陈苏鬼鬼祟祟与人交涉的事情说出,杨廷和心中一凛,只因顾寻所言的南苑乃是他结发妻子平日里斋戒的地方,而听得顾寻说起这个叫陈苏的下人,今晨竟然在杨谨的秋千上动手脚,杨廷和这才将目光投向康老身后被缚住了手腕的陈苏。
“三公子性情躁动,正是容易受人蛊惑的时候,”顾寻轻声道,“阁老对他,还请多加看护。”
杨廷和既不点头,又不摇头,只是默默望着眼前人俯身行礼,顾寻轻声道,“顾寻,在此别过。”
说罢,她便拂袖而去,再未回过头。顾寻心中叫苦不迭,只希望现下这一抹决绝的背影能够为自己挽回些许形象。
吕方见她出来,自是一笑,他挥了挥手,便有几个杨府的丫头引着顾寻去沐浴更衣,顾寻面色有些发烫,先前她总是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在房中洗浴,每次都是烧好了热水又打上几桶井水,小心翼翼地拿个木盆在房中擦拭身体。而今入了屋,几个丫鬟在她身旁,为她脱去衣裳,似乎大有要帮她洗澡的架势,顾寻有些局促,轻声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其中一人笑道,“姑娘真会说笑,我们自然是要伺候姑娘沐浴,之后再离去呀。”她说罢,便不由分说地脱下顾寻身上最后一件衣裳,尽管四周都是女子,然而在众人灼灼目光之下顾寻已是大窘,她踩着木阶,快步下水坐在木桶之中,这蒸腾的水汽之中透着一股药香,顾寻伸手在桶底摸索,果然摸着许多被切片的中药。
“这是什么时候备下的?”
“每日清晨大公子都要沐浴的,下人们早就备好了水,现在宫里的公公说要替姑娘洗浴,自然是先紧着姑娘来。”
顾寻一怔,有些结巴地问道,“这...这木盆...不会是杨慎的吧?”
那丫鬟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姑娘真是的,咱们杨府什么没有,又怎么会缺一个木盆呢~姑娘现下用的盆子自然是新的,只不过水和药材是为大公子备下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