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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廷和见到顾寻,竟是不由得微微一怔,目光之中似有惊疑,良久才感叹一声,“是你...竟然,是你?”
康老走到杨廷和的身旁,在他耳边轻声道,“阁老,还逃了一个。”
杨廷和微微颦眉,侧头问道,“是谁?”
康老答,“陆秉。”
杨廷和又是一怔,一声惊诧硬生生噎在喉中。这偏偏是他最早在心中摘清了嫌疑的两人,杨廷和心中大为心痛,转而向顾寻望去,却见她站在庭院之中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凝望着自己,眼神之中似有恳切之意。杨廷和扫了一眼顾寻身上的血迹,又看了看她身旁横卧的数人,心中又是一叹。
北苑的局,乃是康老临时起意所设。以往外出会客是真,阻挠东厂不假,昨夜屋中慨然而笑更是情真意切,于此细密织就的一干计划中,他不过于日前多放了一道风声,便果真引得鱼儿咬饵,浮出水面。
康老在他耳边简明扼要地将方才的种种情形悉数尽言了一遍,杨廷和听后只是一笑,便沉默着走到顾寻身旁。直至五步之遥,顾寻缓缓俯身而拜,极为郑重地唤了一声,“阁老。”
康老已是不忿,怒道,“尔等小贼,将我首辅之家,置于何地,枉我——”
他话未说完,便见杨廷和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康老住了口,却听得杨廷和一声苍渺的询问,“顾寻,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顾寻扬起头望着杨廷和,眼中目光如炬,刚要开口辩解,又忽然低下头去,她从容于衣袖之中取出那张字条,双手递于眼前老者。杨廷和接过,只是一扫,便皱起了眉头,顾寻望着杨廷和,目光毫无避闪,又声音清冷地将晨间发生的事情悉数说出,她言辞流畅,神情坦然,看上去自无半分造假之理,康老在一旁越听下去,越皱起了眉头。待到顾寻话音一落,随即便是康老的几声冷笑。
杨廷和将目光从手中字条移开,侧目问道,“康老,你又笑她什么?”
“阁老,我笑,自然是觉得好笑。”康老转而望向顾寻,睥睨道,“若真如你所言,今日来此全是遭人陷害,你根本对此事毫不知情,那方才陆秉又截你干什么!你沾这一身的血迹,难道是你自己的血么!”
“我与陆秉情深意重,他要逃离此处,临行前见我,与我话别,又有什么奇怪的了?”顾寻并不恼,只是抬起头十分冷静地望向康老,“康老你此刻急怒攻心,才会连这一层都想不明白,我若是陆秉的同伙,为什么不和他一并逃走?”
“那是因为陆秉重伤,带你不走。”
“笑话,”顾寻一声冷笑,低声道,“真要是想走,难道我没有办法?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书生,即便想要探得今日北苑的情报,不会在屋中好好等着陆秉的消息么?又何苦要跟来?还要康老你和我一道过来?”
“那...那不过是你使的障眼法。”康老此话一出,自己也觉得于理不合,面色虽恼,却也一时无言。倒是身旁的杨廷和一直听着二人的对话,渐渐皱起了眉头,他将顾寻递来的纸片小心收起,望了望康老,又重新将目光落在顾寻身上。
杨廷和一顿,接了康老的话,轻声道,“顾寻,你口口声声,说陆秉是逃离,你怎知,他是逃离?”
顾寻双眉微皱,道,“他身为线人的身份被设局揭开,又身负了重伤,不是逃离,又是什么?”
“你又怎知,那陆秉是线人?”杨廷和双目眯成一条缝,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凛然的寒意,他向一旁康老看了一眼,问道,“康老,你已与她说过此事原委了么?”
康老一拍脑门,随即两声冷笑,望着顾寻道,“是啊,我打进门起就没和你提过陆秉是线人的事情,你若不是他的同伙,你怎么知道的?”
杨廷和望着顾寻,又道,“你若想说,是方才陆秉与你分别时告诉你的,倒也奇怪,他身份败露,应是急于离去,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身份特意说给一个旁人听?顾寻...你不觉得,这个谎,扯得有些粗糙了?”
顾寻心下一沉,眼中却浮起几抹笑意。杨廷和句句要害,她当下既是无奈,又是叹服。她向阁老再度俯首,额头抵地许久不再抬起,只是声音平稳地说道,“不瞒阁老,我一直以来,都知道陆秉的身份。”
一旁康老不由得一怔,杨廷和早已料得七八分,他低头看向顾寻,猜想她此刻说的多半是实话,却仍是不解,便也只是叹了一声,“你早知道?哦,你早知道。”
顾寻哪里听不出杨廷和言语之中的揶揄之意,并不发作,只是接着道,“是,阁老,我早知道,但我无论对谁,都不曾说起。我视之为挚友,许多事情,自觉无需拆穿。”
“在府中放一个细作,你觉得无需拆穿。”
顾寻眉头一紧,随即道,“恕顾寻顶撞,阁老,”顾寻抬起头,却是极为冷静地开口道,“阁老心思缜密,早也觉察到府中有皇帝的线人,对众多门客已无比提防,陆秉又怎能占得分毫先机?”
未等顾寻说完,杨廷和已是拂袖转身,一面摇头一面轻声叹道,“你太让老夫失望了,顾寻。”顾寻听后心中亦是一阵难过,随即又听得杨廷和慷慨道,“皇上这一招果真高明,若是派了寻常的细作,要查明也委实不是什么难事,他却如此大胆,派了个这样天真的探子潜在老夫身旁,真真是棘手之极。”
顾寻望着杨廷和背影,一时困惑,此时杨廷和语气之中已带笑意,仿佛对当下一切不以为意,他快步向门外走去,似是已不愿在这庭院之中久待,迈出几步后又忽然回过身来对康老道,“好生安葬他们。”
康老心知杨廷和指的是那五个被陆秉手刃的弩手,应声点头。再向杨廷和望去,他身影已然行至门外,很快便远去了。康老再回头,见此刻顾寻亦望着杨廷和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不由得一声轻咳,唤了两侧的下人来,康老心中亦是犹豫,杨阁老并未吩咐要如何处置顾寻,思索再三,他也只是命人准备一间房,将顾寻押去听候发落。
几个下人再度上前提挈起顾寻的肩膀,几步便要将她带出门外,此时顾寻忽然奋力挣扎,竭力转身想回到康老的身前,康老在一旁微微挥了挥手,那几个魁梧的下人便微微松了手,容得顾寻转身。
康老冷声道,“怎么?还有什么话说?”
“康老,我刚刚才发觉,你骗了我。”顾寻眉目之中似有轻蔑笑意,这目光让康老极不舒服,他压下几分恼意,问道,“小老儿骗你什么了?”,顾寻轻声一哂,目光垂地,轻声道,“那晚你和我说了好些以天下苍生为重的漂亮话,什么“唯望太平,别无所求”的,原来不过是你宽慰我心的手段罢了,康老,今**手段果然高明,只是从今后我顾寻再不敬你。”
顾寻说罢便要转身,却听得康老一声怒喝,“小贼,你说清楚,这如何是漂亮话,又怎么骗你了?”
“我和你打个赌,康老,阁老一定会放过我。”顾寻并不答他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话,忽而又对康老轻笑道,“难道你不觉得,当真‘唯望太平’的话,那么留陆秉在府中,远比逐他出府要好得多。”
撂下这么一句话,顾寻便沉默再不言语,康老嘴角下沉,不再与她多说一句。几个下人押解他一路到一处幽深长廊的尽头,那里有一处荒僻别院,已闲置了许久。
入夜,顾寻一人独坐别院的二楼,望着静谧的天幕,心中无比寥落。她双手抱膝,将脸埋在膝盖上,长发披肩不再束起,脱了鞋袜,赤脚坐在窗前的地面上。星月夜,顾寻陡然忆起这近一月之中的种种,忽然大觉这生活似不真实,想起白天陆秉的伤势来,又是一阵伤感。
这别院的二楼早已被改成了囚室,她所在的格间只有一张床与一张木桌,所幸还有一道窗未被封死,闲暇时可以远眺,略解沉闷。
这房间没有门,除了三面墙,另一面则是铁栅栏,屋内一切毫无遮拦。
然而此时屋中并无看守,否则也可聊一聊天,被囚禁的时光百无聊赖,万般难捱,顾寻闭着眼睛,心中又不断浮起一人的影子。
幸好他此刻不在府中...就今日这种状况,若他在场,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顾寻想着便是不自觉地一笑,抬起头来望向窗外,这倒怪了,何以他离我远去之后,这思念倒比寻常时候坦然得多。
顾寻长叹一声,正有几分伤怀,便听得屋内楼梯传来一阵脚步,那声音沉稳有力,听起来应是个男人。顾寻想起自己披散着一头的青丝,连忙闪入一旁,迅速绾起长发,一边十指灵巧飞舞,一边不由得有些奇怪,会是谁挑得深夜前来探望,真是让人措手不及,狼狈得很。
“顾公子在么。”
这声音彬彬有礼,寥寥一句,听上去竟是极深极柔极舒悦,如萧如玉地一般温和细腻,然而这低沉的音色又显出男性所特有的张力,顾寻不禁循声而望,这样好听的声音,不知是出自何人之口。
屋内昏黄的灯火之中,缓缓映现出一位身着墨绿色长衣的翩翩君子,他双目细长,如同柳叶,眼中似有若无地带着三分笑意,俊美之中有难掩的风流名士之感。灯火下,顾寻细细打量他的面容,不由得轻声问道,“你是?”
那人还以微笑,轻声道,“在下姓杨,单名一个启字,表字开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