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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彩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有史以来最悲催的穿越者,大抵就是自己了。
此刻,她正坐在自家门槛上,没精打采地扒拉着怀中碗里的饭菜,很是沮丧,而这份沮丧,已经维持了整整十六年。
茅草与烂泥糊成的黑屋顶下,散发着淡淡霉味的里屋,叶彩她爹娘缄默无言的坐在积满乌黑污垢的木桌边。
常年肤如土色的叶彩她娘心不在焉的偶尔扒一口粥,不时侧首朝门槛上那瘦小身影幽幽看上一眼,在惆怅且无奈的叹息声中收回视线。
叶彩她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银白头发,干瘪瘪的黝黑皮肤盘虬粗长静脉,因常年低垂而结满阴翳的眼皮下眸瞳浑浊,致使在脸上摆出纯自然的阴沉,小孩见了注定会被吓哭。仅仅几条,便足以让人给其贴上“糟老头”的标签。
中年男人缓缓仰脖,然后将野菜粥尽数扒进口中,被皱巴巴皮肤所包裹的喉结上下一滚,接着长叹一口气。
叶采她爹名曰“叶山”,乃土生土长的岐山村人,结发之妻名曰“徐朝凤”,亦为本村人。生有一女,就坐在门槛上,十多年来没少遭到村里人白眼。
……
……
十六年前。
岐山村。
叶山家中,伴随惊天动地的哇哇大哭,女儿微微摇摆粉拳,顺利呱呱坠地。
三天后,喜上眉梢的叶山,怀抱着不再哭闹的女儿,兴冲冲跑到全村人肚里唯一有点墨水的老徐之居所,求索来好名字。
“你这女儿虽生得粉雕玉琢、讨喜的紧,不过,你且看她这一对童稚眼眸,深邃而内敛,定是天人之相!今后人生,注定如凤似鸾,多姿多彩!如此看来,取名叶彩,最好不过!”
老徐这席话,着实极其的中听,只叫那叶山沉醉于当日震撼,傻乐了足足半年,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叶山却发现,女儿的性格明显异于常人,看起来道不明的古怪。
襁褓期刚刚结束,正逢嗓子长好之际,就能与自己夫妻二人侃侃而谈。而更让叶山瞠目结舌的是,女儿那粉粉嫩嫩的小脸蛋儿还能眉飞色舞,仿佛早已走遍大江南北,阅历十分丰富。
到了孩提时代,老天赋予女儿走路上道的能力。那时的她性格分外活泼,满村兜兜地到处跑,宣传所谓的“先进思想”。
叶山顶着耐心远远看护,却见女儿在无数次仰面交谈中,得意非凡。虽是奶声奶气,却时而慢条斯理、时而郑重其辞,情绪激动时必会挥舞粉拳而激昂嘶吼。
当时那风头……不论是否具备说服性,总之,是把全村人吓傻了,皆瞪圆双眼,被死死噎住,彻底说不出话来。
只有自忖才高八斗的老徐,堪堪与叶彩过了两招,语塞中,被那黄毛丫头所谓的“牛顿定理”、“地球与太阳系”等等乱七八糟的言论给绕晕了脑袋。
这场“古怪女娃祸乱小村庄”的恶劣事件的落幕方式,即是那位被全村人所深深崇拜与尊敬的老徐,为叶山那口舌伶俐的女儿扣上了“神经错乱”的屎盆子。
叶山不免为此感到茫然,老徐那厮……曾经不是说“天人之相”吗?
不久后,迷茫被消去,转化为无奈与黯然。
自从“疯傻丫头”高帽戴在了女儿头上,尤其是被自己不耐烦的吼了一嗓子后,这个狡黠顽皮的小丫头就开始沉默了。跟丢了魂似的,一天到晚扎着个脑袋,让人找不到脸,就算看到了脸,然而迎接视线的,却是一双落寞而黯淡的稚嫩眼眸。
一有空,就悄悄跑到村里最高的一座坟包上,撑起香腮来坐下,目光里找不到坚定,只有满满迷茫与失神,傻傻遥望远方山峦。
从六岁起,现如今已然十六年华,一有空暇便独坐坟包,如中魔障般,历经幽幽十年,雷打不动。
这经久一幕,不仅吓得叶山与她妻子寝食难安,就连路过的村民们,也被惊得心里发毛,生怕若干年后,坟包上黏着一具女孩的皑皑骸骨。
现如今,女儿已然十六芳龄,正值碧玉年华。所谓碧玉年华,即是女子生命中最最美丽的季节,娇媚玲珑不失青涩,犹是引人注目。然而他这个女儿,好端端的一个花季少女,却犹自精神萎靡不振、目光空洞无神,简直就像中了邪。
女儿那深沉而诡异莫辨的心思,已然步入中年的叶山自问是猜不透的。冒昧地问过,答案是冷冷的目光。
而作为叶山女儿的叶彩,定然不是“神经错乱”。在被父亲头一次怒吼之后,兴头十足而残念不死的她,顿时只觉被泼了一头冷水。
“去尼玛的穿越!!!”
当时的叶彩,内心笼罩着挥之不去的浓厚怨念,顾自气呼呼地朝天大骂,始终就是那么一句,可她爹娘根本听不懂汉语,不由只能着急上火的拽着她去看大夫。
……
……
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是出于对自身无能的愤怒。如果力所能及,从而使得所有烦恼都能被轻易化解,那么痛苦就将烟消云散。
围绕着叶彩心灵上的所有痛苦,亦出于对无能的愤怒。她无力挑选命运分配的再世家境、无力走出这穷乏的再世环境、无力与这穷乏环境上的土著进行交流。
因而,她无法适应这近乎原始社会的穿越再世环境,彻底失去了休闲与娱乐……
十年来,叶彩始终百无聊赖,乃至郁郁寡欢,忧郁症严重到屡次想寻死的地步。
维持她生命的,是自忖来的一丝臆想与祈望,只因叶彩经常能从村里人口中听说——这个世界上,有仙人!
这十年间,她将心思全部用在,去诚心祈望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修真”上。而这机会渺小到简直是幻想的祈望,却对她缓解自己心里的忧郁与焦躁,起到了最为关键的作用。
虽然这遥不可及,但失意中的她,只能在长达十年风雨无阻的遥望中灌注无穷的期盼与渴望,期盼未来的某一天撞上大运,被路过的修真者捡走。
当然,这绝对不失为一个有利于消磨时间,以及平复心境的“娱乐活动”。
山外面,日出的方向……是什么?
叶彩其实听人说过,那是邰绵山,而山那边,是海。
但好奇心着实旺盛,不亲眼目睹一番怎能罢休。
况且,这仅仅属于好奇,而这好奇的背后,乃是叶彩这个“世外来客”对山外世界的无限憧憬。
……
……
阳光渐暖,旭日露出整张灿烂的脸,意味着岐山村将迎来新的、忙碌的一天。
叶彩背后传来凳子挪动的声音,紧接着“噔”的一声丢碗的闷响。短时间内她尚未反应过来,依旧大大方方的坐在门槛上。
“滚……”
叶彩感觉到自己大腿被踢了一脚,尽管力道不是很重,但深埋头往边上挪的她不用猜都知道,叶山脸上是阴沉的神情。
缩着脖子埋头于胸前,少顷,微微昂起头偷瞄。
但见那肩扛锄头的佝偻身影已经步出了门外,她不由长出了一口气,伴随着这口气,身子瘫软了下来。
倚在门边,她懒懒活动右手腕,勾下脖子,默默扒拉碗里的粗米粥。
叶彩的日常是如此苍白与寂寥,在她这个呆子的巨大影响下,家庭气氛被拉低了不少,无论是谁呆在里边,都会感到万分的压抑。
与她娘彼此沉默,时而听闻门外经过的村民悠哉悠哉闲聊几句,对比之下,叶彩的家仿佛与整个气氛温馨和睦的岐山村格格不入。
轻轻放下石碗。
叶彩也不朝她娘多看一眼,转身就往屋外走去。
叶彩她娘默默侧首,犹自端碗,目光幽幽远望门前那道渐渐走远的瘦小背影,良久,半晌,至今仍不得释怀。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