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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林海丰的小会客室出来,虽然他想知道的一切都知道了,可僧格林沁的心头却并不比来的时候更轻松。他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脑子里还在一条条梳理着林海丰那一番软硬兼施的话语,以致这中间曾国藩和赛尚阿跟他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听见。
“不惜背负任何的骂名,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尤其是林海丰最后的这句话,分量十足,令僧格林沁直到现在一想起来,不由得心里还在泛起一阵阵的寒意。
是啊,两百多年了,满清入关到底杀戮了多少汉人姑且不说,就看看满清最终把一个庞大、拥有着数千年古老文明的民族,弄得已经到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卑贱地步,难道他们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翻身的机会,不该这么做吗?
僧格林沁是个武人,但他还不是个粗人。他不精通大清以前的历史,可他多少也知道,在满清入关之前,汉人不像后来这么龌龊和肮脏,更不像后来这么的甘于认贼作父,他们有他们的风骨。远的诸如无人不晓的岳飞岳武穆不提,至少近的他听说过李自成,尽管那只是一个为官家所不齿的流寇,但他觉得总归李自成还算是个宁折不弯的硬汉子。他还知道袁崇焕,尽管最终堂堂一个边塞督师竟然死在了自己同胞的千刀万剐和无数的唾液之下,却在生前可以令野心勃勃的满清无法跃辽东半步。
当然,还有扬州的史可法。可在那之后呢?在那之后的汉人还有谁敢说自己顶天立地?没了,自从有了吴三桂,汉奸就成了汉人永远难以抹去的耻辱和悲哀。在满清胜利者的傲视下,一根看似轻飘飘的长辫子,早已压得他们除去整天佝偻着腰的媚笑之外,除去明白了畸形的感恩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剩下。
在满清的淫威和迷惑下,汉人忘记了祖宗,当他们拍起胸脯子喊着“我大清”的时候,胸脯子拍的比满人还响,喊得比满人还嘹亮。再想想自己的蒙古民族呢?也不过是诸如此类而已。再跟着满清走下去,也许真如那位林主任说的那样,用不上多长的时间,“我大清”兴许就变成了“我沙俄”,刚刚说会了满洲话,还要再改去放洋屁。像林海丰这样的太平天国硬汉,他们已经开始进入了一个要重振汉人雄风的时代,他们已经不会再给自己找个新祖宗。我们呢?我们该怎么办?
大清气数已尽了,太平天国的这群不知道什么叫屈服的人,一定会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满族已经面临着灭族的巨大危难,真要是到了那一步,蒙古还有幸存的希望吗?
唉,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就太平红军那一个充其量不过也就千把人的“徐州团”,只要一上了战场,不要说满人的那些杂碎军队,也不要说沙俄鬼,纵然就是自己手下区区那几万的蒙古精锐,哪里又是人家的对手哦!僧格林沁忍不住地抬头一声长叹,就这一瞬间,他突然看到了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儿低着头刚刚过去。
载垣?不错,就是载垣,他怎么也跑这里来了?
“僧王好专注啊,”曾国藩拉了一下木然发愣的僧格林沁,避开前面设置的警戒木栏,冲着载垣的背影儿努了努嘴,“呵呵,载垣先生看来也是忍耐不住了啊。”
“曾大人……”僧格林沁看看曾国藩,又瞅瞅赛尚阿,“请二位老兄回去告知林主任,我……我打算回去了。”
曾国藩显然明白僧格林沁这个“回去了”的真实含义,“僧王真的想通了?”
“僧王,我们蒙古所有部落的兴亡全系你的一身了。”赛尚阿眼睛发亮,冲着僧格林沁深施一礼。
“我……”僧格林沁打了个深深的唉声,双手使劲儿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脸,“我再想想吧。”
“僧王你……”
曾国藩一把扯住眼看着要发急的赛尚阿,轻轻笑了笑,“是啊,这么大的事情,总是考虑的仔细了更好。”
“人嘛,多想想总比少想想来的更好。”还是在刚才的小会客室里,柳湘荷再给客人斟水。林海丰拿了条面巾送到还是额角汗水殷殷的延丰手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边儿随手拿起烟斗有条不紊地装着烟丝,一边儿笑着接着载垣的话茬说到。
“是啊,是啊。”面对着这个据说从前也曾经是太平天国安王,与自己身份本来不相上下的人,载垣不知怎么的,心里总是感觉自己比对方矮了半截,虚落落的连手脚怎么放着才合适都弄不明白了。
“我知道,大家在谈判桌上谈的很苦,分歧很大,”林海丰点燃烟斗,“其实,要是没有了分歧,那也就不用什么谈判了。既然是大家坐下了谈嘛,就是为了去除分歧。当然,有时候桌面上遇到难题,也不妨先搁置下来,到了下面沟通沟通,再谈的时候也许顺利多了,就像今天。”
载垣的喉结动了几动,就好像是刚才,因为接到了堂堂太平天国北方行营第一首脑亲手送来的面巾而感动的延丰那样,载垣真的是鼻子有点儿发酸,犹如一个受尽了委屈的人突然得到了一线急需的安抚似的。
“阁下……阁下说的太好了……”载垣轻轻低下头,片刻,又抬头望着林海丰,“说实在的,我们也盼望着和平。可……可贵方提出来的条款太苛刻了,我们,我们……”
“很难承受是吧?”林海丰微微地笑着。
“嗯。”载垣点点头,“不瞒阁下说,我们在京城逼迫慈禧太后撤帘归政,目的就是为了能与贵方和谈。眼下,眼下却是闹到了这么一个僵持的局面,上对不起宗庙社稷,下对不住黎民百姓。实在是,唉……”
“是啊,各有各的难处嘛,也难怪啊。”林海丰似乎很同情的样子,“那您说说,您来找我可否是有了什么新的想法,能化解一下当今的僵局呢?”
“这个……”载垣低头想了想,“我想……我想是不是能可以这样?我们可以出面迫使陕甘的回乱平息下来,新疆、西藏都划归贵方统辖。至于其他吗,还是……”
“还是划黄河为界?”林海丰看着不太自然的载垣。
“是啊,至少现在还希望贵方能如此办理,这样我们回去也好交代。”载垣看到对方的神色有些开始异样,又赶紧补充到,“暂时缓上一步,以后……以后维持上一段时间,可以……还可以再谈。”
“不行。”林海丰放下手里的烟斗,神色庄重,“首先我要告诉您,西北的回乱是你们挑起来的,但是,现在你们早已经失去了对那里的控制能力。而我们不久就会平息那里的一切暴乱,就不劳你们操心了。其次,南北朝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在这个世界上,中国只有一个,更不是你我所能更改的。”
说到这里,林海丰停顿了一下,示意载垣和延丰喝茶,自己也端起了水杯。然后,声音放的柔和了一些,继续说到,“我们已经给了你们很多的时间,也给了你们很多的优惠条件,只要你们肯真心融合在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内,我们完全可以走到一起,成为一家人。满族不仅不会遭遇不平等的待遇,还会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新生。什么事情都怕换个位置想,如果咱们换个位置,你会提出我们的那些优惠条件?不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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