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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金陵一别,已经三年多了。再见季连城,李秋狄也没料到,自己心境已全然不同。
因是私下会面,两人都并未着官服。李秋狄一身墨灰锦缎制成的长袍,腰间束玉带环佩,看来,却倒更像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季连城则是一身紫棠的劲装,不改军人的干练。
“李大人,一别三年有余,没想到,你竟投笔从戎,着实令我惊讶。”季连城淡淡寒暄。
李秋狄下马,拱手作揖:“下官到边境三年,本该早些拜访将军。只可惜,军衔低微,实在不敢叨扰。将军此番接见,令下官不胜荣幸。”
季连城摇头一笑:“李大人何须自谦。请入府一叙。”
一入将军府,入目所见却不是南疆特有的大叶乔木,反而是中原常见的小叶灌木。李秋狄心下有些诧异,却是按捺下疑问。反倒是季连城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李大人定是好奇,为何我这府里尽是中原的草木。实不相瞒,内子对中原文化痴迷不已,为了让她高兴,我网罗中原的物事,安置在府里,好让她可以时时把玩。”
痴迷中原文化?若他没记错,季连城在金陵时就说过,那个叫阿黎的女子对中原文化很感兴趣,难道,他的夫人是……
李秋狄并没问出口,淡淡一笑,恭维道:“将军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
季连城在正厅招待李秋狄喝茶,另一厢,骆羿山早以轻快的身手爬上了将军府的屋顶,并根据四周的格局和守卫的位置,猜出了季连城书房的大致位置。
他顺着屋顶爬过去,掀了两次瓦片,便找到了季连城的书房所在,一个闪身进了书房内。
李秋狄喝着茶,和季连城随意聊着南疆的风土人情。说着说着,季连城竟主动提到当年去金陵的事情,自然,也提到了阿黎。
“我差点忘了,李大人是见过内子的。在金陵,李大人还曾送内子去太医院。”季连城连连摇头,“早知今天我应该让内子不要出门,好一起多谢李大人。”
竟真的是她。一瞬间,李秋狄觉得自己胸口有些沉闷。来之前,他不是没想过季连城的夫人可能是她,但乍一听,还是无法不错愕。他弄不懂,既然她身为季连城的宠妾,为何当时却是处子之身;也弄不懂,她为何要在离开金陵前,和一个陌生男人发生关系。
现在,他更加不懂,季连城为何会娶了她。这个女人,太任性,也太有本事了。
“区区小事,将军又何必特意提起。”李秋狄淡淡品了口茶,神情波澜不惊。三年了,最初的慌乱已经被时间消磨得不复存在。如今,这个女人是什么前途下场,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一则不相干的消息。
季连城细细地观察着李秋狄的神色,此时方确定,他根本不知道阿黎就是华音。若他知道,根本不可能在得知她嫁给别人之后,还如此冷静。但他若不是为了华音而来,那又是什么目的?总不会真的只是叙旧吧?
李秋狄掐算时间,此时骆羿山应当已经找到了书房位置。那么他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他放下茶杯,缓缓道:“实不相瞒,下官今天来,乃有一桩事要问将军。”
季连城抬起眼眸:“哦?不知是什么事?”
李秋狄道:“今日,有人往我营中送来一封密函,言将军您对中原有异心,在某处山谷内埋伏了大量兵力。未知此事是真是假?”
话一出口,季连城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随即又松开来:“李大人既来拜会我,想必心中已有分晓?”
李秋狄淡淡道:“四年前,将军乃是南疆主战一派,甚至与齐王背道而驰。还曾有传言,齐王为了促成和谈,意欲对将军不利。下官曾以为将军此生绝不会放弃与中原交战。谁知后来,将军又随同齐王到中原和谈,与我等百官相谈甚欢,我又以为,此前种种均是讹传。是与不是,下官始终不敢定断。”
季连城摇头一笑:“李大人为官几年,倒将话说得滴水不露。别说我南疆兵将骁勇善战,即便和中原实力悬殊,本将军也从没怕过。何须在见不得人的地方暗地部署?”
“这话倒也不尽然。自古以来,兵不厌诈。越是让对方掉以轻心,越是容易克敌制胜,将军应当比下官更懂才是。”李秋狄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
时隔三年,这位文质彬彬的李大人,果真是变了,季连城笑了笑:“本将已说了实话,李大人信与不信,本将无法左右。今天李大人难得光临,不如留下吃顿午饭,内子中午便回,李大人也可见上一见。”
李秋狄站起身来:“不必了,在下营中还有要事。这便回了。”羿山应该已经得手,他也不便久留,免得见到那个女人,更添烦扰。
季连城送李秋狄到大门外。此时,府里的下人拎着一筐子东西出门。李秋狄眼角无意一扫,却是浑身一震。
“慢着……”他冲过去,从那一堆物事中拾起一件东西,冲那下人大喊,“这东西是从何而来的?”
季连城皱了皱眉头。下人恭敬道:“这是在杂物房收拾出来的。将军说,小少爷近来多病,恐怕是死人的东西妨碍到了,所以命我们将死人用过的东西都扔出去。”
李秋狄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都被抽干了去,看着那支簪子,脑子里闪过无数的画面,每一副画面都是她的一颦一笑,而如今,却有人告诉他,她死了,死了……
季连城缓缓走过来:“李大人认得这支簪子?前两年,我和内人在南疆境内,救过一个身染重病的中原女子,并将她收留在府中。只可惜,后来她还是不治身亡。”
李秋狄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渐渐冰冷起来,眼前的事物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九霄天外传来:“将军可还记得,她是什么模样?”
季连城敛下眼眸,望着那支簪子:“自然。那女子半边脸若黑炭,初见时本将还吓了一跳。若不是我夫人心善,非要救她,本将或许根本不会理会她。”
话说到这,季连城知道目的已经达到。看着李秋狄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愕然道:“难不成,李大人和这个女子是故人?可惜我不知,否则一定早些通知你。她死后,我和夫人将她葬在边境的赤虎山,墓碑上书的是朱氏之墓。那里有中原的长河流过,算是对她的一个慰藉吧,但愿她能安息。”
李秋狄将簪子握在手心中:“多谢将军。下官还有要事,这便告辞了。”说罢,策马而去。
季连城咬住牙齿,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此时,华音和季澜抱着阿普正往回赶。季澜坐在马车里,气恼不已:“气死我了,这些下三滥,竟然敢闹我们的场子,简直嫌命长了。”
华音一边安慰着阿普,一边劝季澜:“罢了,反正想看戏以后随时有机会,那些下三滥抓起来就好了。我倒想说,你刚才打架打得挺过瘾的啊。”
见华音戳破,季澜扑哧一笑,拉住她的袖子:“嫂子,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哥。哎,就是官兵来得太快了,没打过瘾啊。”
华音点了下她的脑门,瞋了她一眼,此时,大街上一匹快马与她们擦身而过,差点将她们的马吓得往一旁跑去,幸好车夫及时勒住了缰绳。
季澜将头探出马车,对华音道:“好像是个中原男人,急冲冲的也不知道是去干嘛。”
华音只顾着哄阿普,闻言,淡淡道:“别多事了,早点回去吧,免得你哥担心。”
到了将军府,下车的时候,阿普非要季澜抱他,要不然就不下车。季澜乐不可支:“阿普真有眼光,来,让姑姑抱。姑姑最喜欢阿普了。”
阿普勾住季澜的脖颈,小小的身子攀着季澜,季澜简直爱死这种感觉,一直不迭地说:“我什么时候能嫁人啊?好想也生个和阿普一样可爱的小孩啊。”
华音拿她没办法,只好自己先一步进门。刚踏进去,季连城忽然迎了上来,将她狠狠纳进怀里。
“阿黎,你回来了……”他的口气就好像她离开了他经年。可明明,她早上出门前才和他见了面啊。
“连城,你怎么了?”华音被他拥得有些透不过气,忧心问,“发生什么事了?”
季连城摇头:“没什么,我就是忽然好想你。”
季澜捂住阿普的眼睛:“呀呀,这么肉麻的戏码,阿普别看,会长针眼的。”阿普挣扎着扯下姑姑的手:“呜呜,姑姑你太坏了,一个人吃独食。”
季澜讶异:“谁教你这三个字的?你快成精了。”
华音听得后头一大一小揶揄自己,忽然有些不自在,从季连城的怀里挣脱开来,将方才在戏院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番。
季连城立即命随从去查清事情,又拉住华音的袖子,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她:“阿黎,我想吃你做的梅子冻。”
华音瞋了他一眼:“知道了知道了。一个个和长不大的小孩似的。”说着,便朝厨房走去。
季澜和阿普在后头看得是津津有味,尤其是季澜,从小季连城就像严父一样地管教她,能展露温情的时候真是屈指可数。
“哎呀呀,阿普,我真是好羡慕你,有这么一对恩爱的父母啊。”季澜抱着阿普进门,不忘揶揄自己的兄长。
季连城瞪了她一眼,嘴角却情不自禁露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