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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眸尚未来得及做出惊色,血珠已从下巴处的伤口缓缓汇聚,滴落在裙裾的兰花之上。华音怔了怔,看向神色淡定的蒋少玄,唇角缓缓显出一丝笑容,自嘲的,无奈的。
她怎么没想到呢,蒋少玄既然敢让她上场,自然不会不做万全的准备。她根本不必献丑,他就有办法叫她出糗。
“黎黎……”众人惊呼之中,李秋狄冲上前来,将她的脸捧在怀里。当看到断口整齐的琴弦和那一道血粼粼的伤口时,他眼中伤痛之色深沉如墨,怒意在深潭般的眸子里瞬间卷起惊涛骇浪。
华音觉得,自己今晚表现得很坚强。不论是被表哥羞辱,被华珍珍嘲笑,抑或是自己喝错东西出丑,她都忍住了,而且隐藏得很好。可这一刻,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其实可以不必那么坚强的,她没有那么坚强,她想不那么坚强,她想找个人靠一靠,哭一哭。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咬着嘴唇,没有预兆,眼底蓄了一整晚的泪水顷刻之间决了堤,她抱住李秋狄的脖子,像个孩子一样地,哇哇哭了起来,哭得伤心万分。
后来静下心来时,华音反省了下,觉得自己委实太不大方了。虽说是被人陷害,又见了血,但为这样的小伤口嚎啕大哭,实在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应该有的做法,何况还在大庭广众下抱着李秋狄哭。但当是时,他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却温柔地呵哄着她,让她原本脆弱的心更加脆弱了,她止不住,也有些不想止住。
待她渐渐停住哭泣,眼泪和血迹早已将他胸口的衣裳污得一塌糊涂。她听见他沉声对蒋少玄道:“你我相识多年,今日念在你生辰,我不想多说什么,告辞。”
说罢,拉着她穿过众人,打算离开。蒋少玄的声音在后头响起:“你这算什么?我还不都为了你好,她是什么身份,怎够与你匹配?”
李秋狄头也不回地朝前走,淡淡开口:“她配不配,都是我的事,与旁人无关。”
华珍珍从人群中追上来,满脸泪花:“李秋狄,你这个负心汉。你今天要是走了,以后别后悔,休想再和本小姐重修旧好。”
控诉声中,李秋狄停住了脚步。华音定定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从前她时常害怕他在华珍珍的事情上有犹豫、迟疑,此刻却是满满的信心,丝毫担忧也没有。
“无相许何来负心?无旧好何须重修?”他用一句话彻底将后路封死,牵紧了手中的柔荑,没再停留片刻。
华音原以为,这么刺激的一幕后,李秋狄该带她到一个浪漫寂静的地方互诉衷情才是,没想,马车兜兜转转,又到了闵氏医馆。
“你的伤口不能不处理。”他抱着她下马车,极为温柔地将她安置在自己怀里,罔顾她想自己走路的意志。华音脸红耳热的,前一刻在蒋家当众抱人的勇气荡然无存,唯余小女子的扭捏:“你别这样,让人看见不好。”
李秋狄停了停,难得耍了回流氓:“我怎么觉着很好?”抱着她便去敲大门。
闵隽尘检视了华音的伤口,提笔写了几道药材,命小谢去准备。又取了清水替她清洗伤口,做这些的时候,将李秋狄支开去找纱布,沉着声调道:“见过笨的,没见过笨成这样的。你到底是去报仇的,还是去自残的?”
冷言冷语中,清洗的动作依然轻柔无比,华音立时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这位军师了。他好心好意替她出一口气,她自己不争气就算了,竟然连一点悔恨也没有,实在太过脓包了。这样脓包的她,竟没有气得他当场发飙,华音觉得,闵大夫的修养又蹭蹭地上了另一个台阶。
修养极好的闵大夫替她擦干净伤口,取了药膏均匀地涂在她的伤口上。药膏冰冰凉凉的,涂上脸的时候有些刺痛,她一边呀呀乱叫一边瑟缩,忽然被他按住肩膀。清冷的声音传入耳朵里,竟是微微有些黯哑:“别乱动。”
温热的气息从耳畔拂过,华音立时怔住,不敢再动弹半分。闵隽尘的手指微凉,擦过她的皮肤时极为温柔,一来一回,让她有点心神不定。“好了吗?”想赶紧结束这种奇怪的相处模式。
华音问这句话的时候,闵隽尘的手正好停在她伤了的脸颊处。闻言,不仅没有撤离,反而将手贴近了少许,指背压在她的脸颊上。
时间点点滴滴流逝,华音谨记着他不让自己动弹的命令,心里却是翻来倒去想,闵大夫把手放在她脸上是个啥意思?莫非方才的药膏其实是个浆糊他不小心拿错了是以现在他的手和她的脸粘在了一块?又莫非,这是闵大夫最近新创的闵氏按摩瘦脸法而她有幸成了第一个实验者?百转千回之间,又偷偷觑了一眼闵隽尘,见他似在犹豫,而到底他犹豫个什么,她却不得而知。只知道,他犹豫完的时候,手指就这么顺势抚过她的脸颊,极为诡异地。
华音惊呆,顷刻之间,他的手已经离开她的脸颊。原本不带表情的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避开她的眼神,合起药膏盒塞到她手中,十分平静道:“这几天记得按时敷药,伤口忌生水,饮食忌辛辣。”
这是重点吗?华音几欲掀桌,你摸完我的脸难道不该给我个解释吗?内心咆哮抓狂,面上却是死命维持冷静,假装方才那一幕是个幻觉。因她天生是个要面子的,这种事情装傻充愣还能混得过去,一旦质问出来对方死不认账反咬一口她就真的脸面全无了。而且,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闵隽尘要去摸她的脸,他不一向很鄙视瞧不起她的吗?想了一通,华音将原因归结为,今天他们拍门拍得晚了,闵大夫休息不够因此他神智不太清楚。
回到华府以后,华音对今晚发生的事情十分纠结。她向来怀着心事难以入睡,临躺下去前,犹豫再三,还是把夏菊叫了过来。
想了想,道:“我有个朋友,她遇到了一个难题,让我帮她参详参详。但我对这种问题不是很有经验,所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也来帮我想想。”见夏菊没有见疑,又继续道,“这个难题是这样的,假如有个男的,他平时一向对你爱答不理,某一天,他忽然摸了你的脸……”
还没说完,夏菊惊呼了一声:“小姐你被谁摸脸了?”
华音心急拍床板:“我说的是我朋友,以及假如……”
夏菊恍然地点了点头,抠着脑门自言自语:“你啥时候有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不是重点。”华音再次强调,“重点是,我这个朋友她现在很纠结很苦恼,她不知道这个男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夏菊理明白她说的话后,颇为哲理性道:“那得看小姐你,呃,你这个朋友是怎么想的了?”
“怎么说怎么说?”华音趴得近了一些,半个身子露在床帐外头。
夏菊坐在地板上,挨着床道:“如果小姐你……这个朋友对这个男人没有什么意思,那就不必管他什么意思了,假装没发生过就是了。假如小姐你……这个朋友对这个男人也有那么点意思,那么就该采取一点行动,免得白白耽误一段好姻缘啊。”
“原来如此……”华音嘴巴里塞着拳头,觉得夏菊这番话说得忒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夏菊转过身来,趴在床沿:“那小姐你……这个朋友到底对那个男的什么意思?”
华音托着腮叹了口气,有些心不在焉:“我觉得没啥意思啊……我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皱皱眉,有些难以置信,“他怎么可能对我有那种意思呢……”
死鸭子嘴硬。夏菊捂嘴偷笑,笑完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小姐最近不是和李公子打得火热吗?那这个男的,是谁?难不成,小姐红杏出墙了竟?
华音在家里安生了两天,主要是伤口裹着纱布,怕一走出去会被华珍珍看穿,吃喝都躲在自己屋里。待她伤口好得差不多打算出去继续得瑟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将她又震了回去,还给震成了内伤。
说是她老爹和二娘已为她相好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一家境颇为殷实的经商人家,那少爷亦是一表人才,不傻不呆,还特别有才的说。
华音十分不解地同夏菊讨教:“那他是做什么这么想不开要娶我?他不知道我长得十分不入流吗?”若在从前,不入流三字已算是委婉的说法了,简直是要下地狱的长相啊。
夏菊对此事的□□亦不是很清楚,打探一番后,果真找出了问题。原来那位少爷竟是个眼盲的,是以对相貌不太注重。除此之外,此位少爷不论身体还是心灵都十分健康,简直无可挑剔。
至于事情为何来得如此突然,夏菊顺便也八卦了下。据说是蒋少玄生辰那晚,李公子当场拒爱,让华珍珍面子挂不住,回来后关起房门闹了一场。闹完之后,华珍珍将此事总结了下,觉得李秋狄之所以移情别恋乃是因为那次她二人吃饭培养感情培养到只差临门一脚时,华音生生插了进来,导致前功尽弃。
蒋瑞芝十分赞同自己女儿的说法,连夜就开始动员所有人脉去找对象,比给自己女儿相亲还积极。皇天不负“有心”人,竟然还真找到了愿意上钩的鱼。
这样绝配的极品好男子都能被找到,华音觉得,二娘母女想把她撵出家门的决心已经到了史无前例的坚定,留给她拒绝的余地也几乎泯灭了。若再故技重施,编个什么“不好生养”之类的理由,只怕下一次她的定亲对象会是小孩成群的半老鳏夫。
斟酌了一番,华音决定,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拼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