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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砚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可以感知到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却无论如何挣扎也睁不开双眼。记挂着尚有未竟之事,秦砚想凭借狠狠捶向床板的疼痛让自己醒过来,却发现不管怎么努力都抬不起手,心中越是着急,越是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秦砚感觉自己的肩头被人轻轻按住了。
“别乱动。”那人声音轻柔道,用洇湿了水的帕子为他缓缓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清凉的气息扑面袭来,秦砚浑身一个激灵,终于有力气将双眸睁开,这一霎那便对上了一双潋滟如水的眸子。
那眼眸的主人此刻正一脸担忧:“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好些?”
秦砚扶着额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清明了许多:“我昏了多久?”
“不过半个时辰。”苏玉一面回答,一面从床榻旁的矮凳上端起一碗氤氲着热气的药汤道:“大哥那一拳不轻,若非痛到了极致,你不会就这样昏过去,还是先将这药喝了罢。”
秦砚接过药汁,放到唇边还未尝,只是略微一闻药味便问道:“元胡?这是镇痛散?”
苏玉点了点头:“我知不管别人如何劝说你都要去宫中,虽然用镇痛散强压着不好,但也比痛晕在半路强。”
秦砚的嘴角缓缓绽出一抹清润笑意:“还是你最懂我。”
“我不懂你。”苏玉道,“我只是懂你那认定了事情便不会改的倔强性子罢了。”
“我认定了人也不会改。”秦砚苍白的面容也遮盖不住他认真的神色,“我会用时间你去证明的。”
苏玉沉默着没有说话,秦砚笑了笑,将手中的药汁仰头一口饮尽,对着苏玉突然问道:“方才苏少将军还在时,你说曾说过希望苏家出兵征讨睢阳王?”
苏玉顿了顿:“二哥血海深仇未报,我尊重大哥的意愿。”
秦砚合了合眼,将手中的药碗放到了床榻边,对着苏玉道:“我要入宫了。”
苏玉将那药碗端起:“去罢,我已经命人在苏府门前为你备了马车,路上要小心些,莫要让伤势更加严重了。”
秦砚临出门前又看了一眼低着头把玩着那个白瓷碗的苏玉,喉头动了动,最终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转身向苏府门外走去。
苏府不愧是将门世家,就连拉马车的都是汗血宝马,跑起来步履迅疾却不失沉稳,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到了宫门口。
苏玉为秦砚煎的那副镇痛散此刻已经隐隐发挥了药效,秦砚只觉得腹部翻江倒海的剧痛已然被一缕轻柔的暖意所渐渐围拢住,只怕再过不久,只要他不牵扯到伤处,便尅没什么痛觉了。
秦砚捂住腹部下车,再直起身来时,手已自然垂下,又变回了那个温润从容的秦御史令。
向苏府的车夫道了一声谢,秦砚缓步走到宫门口。守门的禁卫军早就识得他,是以就算此刻已然时至傍晚,秦砚没被盘问什么便入了宫墙之内。
拒绝了宫侍领路,秦砚顺着早已熟悉至极的宫道,脚步匆忙的来到了太后寝宫。
见到寝宫门口空无一人,秦砚便知道苏逍仍在殿中,否则太后不会清退了左右。故意加重了自己的脚步声,秦砚在殿门外抬高了声音朗朗道:“臣秦砚,有事禀奏太后。”
过了半晌,沉重的殿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发出“吱呀——”的一声。
苏逍容色森冷的立在门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秦砚,目光停留在他依旧泛白的面容上,语调不带起伏道:“平日里看着你文文弱弱,倒也算是一条硬汉子,被我揍成那样还不死心地跑到宫中来觐见太后。”
秦砚清朗一笑:“苏少将军说笑了,那挠痒一般的一下,又怎能阻得了我入宫。”
苏逍双拳紧握,嘶声道:“你若是过来阻我出兵睢阳王,还不如现在就回去罢,这样我还能留你一条命在。”
“那我更不能回去了。”秦砚笑意怡然地看了一眼苏逍,顶着他如刀锋一般的目光步履闲释地走进殿中,对着坐在上首的太后跪行一礼,口中道,“臣秦砚,请太后安。”
腹部被苏逍重创的那一处随着弯下腰的动作又开始撕心裂肺的疼,秦砚垂了头掩盖住已克制不住皱起的眉头,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洇湿了月白色锦衣的领口。
太后的声音清冷如昔,对着秦砚道:“起身罢。”
秦砚强忍着痛站起,头依然微垂着,眼眸的余光却发现苏逍正面色冷凝地打量着他,秦砚缓缓抬起头,暗自强迫着嘴角弯出一个笑意的弧度来。
“秦大人。”太后道,“你这个时辰入宫,不知有何要事禀奏哀家?”
秦砚收回看着苏逍的目光,对着太后郑重道:“臣是来请太后收回懿旨,准许苏家军与萧山军一起出兵征讨睢阳王。”
秦砚的话音一落,殿中的二人神色倏然巨变。太后一双妩媚的凤眸微睁,看着秦砚满是不可置信之色,随后又染上了一层被背叛之后的怒意,而苏逍闻言也收回了面上的冷漠之色,对着秦砚目露怀疑。
“你方才说什么?”太后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缓缓逼近秦砚,“让苏家军征讨睢阳王?”
“是。”秦砚立在原地未动,无视太后对他的施压肯定道,“请太后恩准。”
“那宁胡边境怎么办?”太后厉声道,“难道你打算将我们这次出兵幸苦攻下的边关拱手让给宁国不成?”
秦砚摇头,缓缓道:“如今宁胡边境正有萧致越将军镇守,若是此刻换成苏家军,两军在交接时必然会有一番奔波劳碌,而若是只换将不换兵,亦会有兵将配合不默契这一弊端,是以不如让萧将军继续留守边关,而派遣苏家军与萧山军的联军出兵睢阳王。”
太后眸色渐深:“当初哀家与你们一起商议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秦砚淡淡道:“人总是需要审时度势,做出更加优势的决定。”
而苏逍亦在这时对着太后深行一礼,朗声附和道:“还请太后放下私心,以大局为重。”
太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不停地逡巡,最终停留在苏逍深躬的背脊上,明艳的容色黯淡了下来,嘴角泛起一抹苦涩道:“方才你与哀家说了这么多,原来在你心目中,哀家所做的一切便皆因为私心二字?”
在苏逍还未来得及回答时,秦砚已抢着说道:“苏少将军,原本苏家军继续留在边关镇守一事便是群臣商议的结果,并非太后一人定下。”
苏逍嘴角勾起,眼中却毫无笑意:“群臣商议?秦大人口中所谓的群臣,莫不是萧侯与我父将罢?萧侯想要争个诛杀叛国贼的功劳,此举正合了父将与太后阻我出征的意,我倒不知我苏逍这一条命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值钱了。”
“苏少将军未免将群臣商议看得太过儿戏了些。”秦砚淡淡道。
太后却在这时开口打断了二人的争辩:“不管你们二人今日如何劝说,哀家懿旨已下,并没有收回来的打算,秦大人与苏少将军还是退下罢,天色已经不早哀家已经累了。”
苏逍闻言,迎着太后的目光双膝一弯,挺直着背脊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双膝与冰凉甫一地面相触,声音并不大,却如一记闷锤狠狠敲击在太后的心上。
蹙了蹙眉头,太后问道:“苏少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苏逍自请卸去少将军一职!”苏逍沉稳有力道,“既然只能躲在后方苟求安逸,这少将军不当也罢,不如去萧山军中当一员小兵,起码能冲在讨伐睢阳老贼的最前锋!”
太后的瞳孔一缩:“哀家不同意,你站起来说话。”
苏逍纹丝不动。
太后眸光颤了颤,求助看向秦砚。
秦砚叹了一口气,沉着道:“苏少将军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即便太后要收回懿旨,也要在和苏老将军与萧侯商议之后才可以决定,你今日自请卸职,只会让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苏逍无视了秦砚的话,下颌紧绷道:“请太后收回懿旨!”
太后的脸色煞白,乍一看来竟与秦砚的差不多,看着苏逍的目光有些神伤,又有些愤慨,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被秦砚摇头阻止了。
秦砚眸光冷漠看向苏逍,缓步走到他身前,狠狠攥住他的肩膀,口中淡然道:“今日我入宫与你的目的相同,可方法却不同,你若是执意如此逼她,那别怪我改了主意,到时候你更没有出兵的机会。”
秦砚说罢,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虽然只是个文官,可是一个成年男子的气力素来不能小觑。
苏逍的神色瞬间变了几个,却惟独没有疼痛之色,两人僵持了半晌之后,苏逍肩膀猝然发力,震开了秦砚的手,双拳紧握着站起身来,苏逍道:“我信你这一回。”
秦砚收回手直起腰来,被苏逍伤及的地方因为这个动作带来一阵剧痛,只觉得幸好有苏玉给的那碗药药效还在,否则经过这么几次牵扯到伤处,他必定坚持不到现在。
“既然苏少将军相信下官,不如先行回府,静候消息。”
苏逍闻言深深看了一眼秦砚,这才转向容色已经冰冷到如凝了一层霜般的太后,攥紧的拳头轻轻颤了颤,最终却缓缓松开低垂了眼眸道:“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太后点了点头,待到苏逍出了大殿,殿门从外面严严实实的合上,太后这才转向秦砚,艳丽至极的眉眼此刻已然染上了一层浓重的暴怒之色。
“秦砚啊秦砚,你好大的胆子!”太后狠狠一拍手边的黄花梨木桌面,“你当真以为无论你做什么,哀家都不会把你怎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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