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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玉猝不及防被人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心跳毫无规律的上下起伏,连呼吸都不由加快,顺着声音的指引一看脚下,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那只手紧紧牵住苏玉的手也有些发颤,一面将她往岸边拉,一面声带庆幸道:“幸好方才我看到你的表情不对,一路跟着你来到这里,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一路跟着?”苏玉目露迷茫道,“我一直站在原地,什么时候走动过……”
话未说完,苏玉便注意到身边的景色,潺潺流水,萧凉夜色,这哪里还是方才自己等候冬儿的凌安城河边?这里已然到了那日她与秦砚的荷花灯沉没的地方。
感受着包裹在脚上已然湿透的鞋子,苏玉这才觉得后怕,转过身来看向方才拉她上岸的人,正要道谢,却才清醒过来这人是谁——一袭月白锦衣,手上还抱着什么东西,面上挂着浓浓的担忧之色,正是方才自己回忆中那个耗尽自己毕生温柔的人。
“怎么了?”秦砚急切问道,“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并没有。”苏玉眼中茫然散尽,眸色也渐渐灵动起来,侧了侧目光看向周边,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自己没有印象?”
“没有。”苏玉凝眉道,“只记得方才与冬儿分别后便一直在岸边等她,后来想起了一些琐事……”
秦砚将臂弯中的东西小心抱紧,喟叹道:“今日是中元节,你一个女子独自走夜路委实太过危险,我还是先领你回到人多的地方去罢。”
苏玉脚上穿着*的鞋子,回忆起方才自己不由自主踏入滚滚河水中的一幕,亦觉得有些后怕,便没有推辞秦砚的好意。随着秦砚方走了两步,一阵湿冷河风吹来,苏玉不由自主发寒地打了个寒噤,走在身旁的秦砚第一时间觉察到了,将怀中的东西换到另一只手里后,单臂将她揽在怀中。
“今日出来的匆忙,只带了一个披风还被这小家伙给霸占了,你若是觉得冷,便先这么将就一下,一会到了人多的地方会好一些。”
苏玉摇了摇头,从秦砚身侧挣脱了出来,视线却忍不住看向秦砚怀中,这才发现他抱着的竟不是什么物事,而是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孩子。小孩也就刚满周岁的样子,应是怕他被夜风吹了着凉,所以秦砚将他密不透风的层层包裹住,只留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和尖尖的鼻子露在外面,孩子小小的鼻头时不时地抽一抽,看起来冰雪可爱。
“这孩子……”苏玉脚步猛然顿住,一双潋滟的眸子忽然瞪大,“莫不是……莫不是……”
秦砚伸出食指在自己唇上比了一个噤声手势,笑道:“没想到你竟能认出他来,没错,就是他。”
“他不是应该呆在宫中?”苏玉压低声音道,“太后可知道此事?若是被人发现你将他私自带出宫来,这可如何是好?你不要命了?”
“你一次问出这么多问题,到底还想不想听我的答案?”秦砚深深凝视苏玉莹白脸颊,突然绽出一抹怡然笑意,解释道,“我带他出来,太后自然是知道的,除了太后,现在再除了你,没有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再知道这件事。至于我为何要带他出来……”
秦砚将抱着小皇帝的右臂抬了抬,苏玉这才看到他手肘处还挂着一个小竹篮,配着他本人芳兰竟体的气质,倒显得格外不搭调。
苏玉看到那小竹篮的刹那便懂了秦砚的用意,不可置信道:“你带着他出来,就是为了放荷花灯?”
秦砚笑应了,解释道:“先帝新丧不久,今日也需要家人放个荷花灯为他祭奠一下,宫中自然是不能放的,我便索性将他带了出来。”秦砚将怀中一脸懵懂的孩子举高了一些,道,“虽然现在他什么都不明白,却也比错过自己父亲驾崩的头一个中元节要好一些。”
中元节放荷花灯有两个原由,家中今年无丧事的,可以放灯祈福许愿。而若是家中有新丧的,相传流动着的河水通向幽冥,而幽冥之地漆黑不见五指,这些寄托着亲人深深眷念的荷花灯可以为那些找不到去路的游魂指一条路托生,是以他们可少受一些游离于人世之苦。
秦砚这一句话,算是间接地承认了他与小皇帝其实并不是父子关系。
苏玉先是惊讶了一瞬,之后无所谓道:“随你罢,方才你帮我一次,我自然不会恩将仇报,你且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与别人说的。”
秦砚苦笑:“现在关于我的事情,苏二小姐拎得格外清。”
“拎得清对你对我难道不都是好事?”
秦砚沉默了一下,没有回话,反而将襁褓中的小皇帝递给了苏玉,口中歉意道:“我得要先将荷花灯放了才能回去,苏二小姐可否帮我抱他一会?这小东西顽皮的紧,在我怀中总是乱动,我单手抱着怕不小心摔了他。”
苏玉手忙脚乱接住,却不知该怎么抱,觉得手中的小皇帝仿佛有千斤重,险些一个不稳将他直接晃到地上去。
好在秦砚那边以防万一还未松手,两人慌忙之间手扣在了一处,秦砚的手就压在苏玉的手背上,在料峭的河风中透来一阵阵温热暖意。
“我……不会抱孩子。”苏玉不自在地将手向旁边移了移,尴尬道,“我方才那一下子若是被太后看到了,八成要被判一个弑君的罪名罢?”
秦砚闻言低笑:“你可抱好,这回我要撤手了。”
将小皇帝转交给了苏玉,秦砚动作轻柔的整了整他身上的小被和披风,随后将苏玉的手向下移了移,缓缓道:“一手托在他颈部,一手放在这里,这样抱着可以轻松一些。”
苏玉按照秦砚说的方法试了试,果然稳妥了不少。低头看看怀中的小皇帝,这小东西显然不怕生,被苏玉抱着也不哭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精气神十足的瞪着,捕捉到了苏玉新奇的目光后,突然咧了咧嘴,“咿呀咿呀”地叫了起来。
“他这是怎的了?”苏玉被吓了一跳,“饿了?要哭?”
秦砚弯□来从小篮子中拿花灯,闻言头都不抬,笑道:“他素来这样,见到美人就爱咿咿呀呀的叫,不用搭理他。”
很久没有听到秦砚这般说话,苏玉呼吸顿了顿,却没有搭理他,视线转到怀中的小皇帝身上,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声骂道:“你这个小不正经。”
秦砚正埋头在荷花灯上题字,闻言嘴角微微勾起。
两人半晌无话,耳边只能听到小皇帝糯软的“咿呀咿呀”声,苏玉原本对于小皇帝是心存芥蒂的,此刻凝视着他白白软软玉包子一样的小脸与灵动清亮的眼睛,心里也不由的跟着软了,暗忖他若不是深宫中那位所出的孩子该多好。
凉爽河风袭来,将苏玉的一缕柔滑乌发吹拂过肩头,正巧扫到了小皇帝脸上,小皇帝的玉包子小脸立刻皱了起来,“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苏玉吓了一跳,侧了侧头想将头发收回来,没想到小皇帝似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般,肉呼呼的小手一把将那一缕头发扯了过来,张开嘴就要往口中送。
“不可不可。”苏玉慌忙道,奈何刚她学会了如何抱小孩,实在不敢冒险腾出一只手来去阻止小皇帝,索性将小皇帝举高了一些,打算拉远两人的距离将头发扯回来。
小皇帝溜圆的眼睛突然一亮,在苏玉方抬起他的时候忽然出击,“吧唧”一声伸长脖子亲了苏玉的下颌一口。
“你!”苏玉被小皇帝突如其来的举动下了一跳,情不自禁叫出声来。
小皇帝似是非常开心,在苏玉的怀中扭了扭小身板,一只如玉藕一样的小胳膊伸出襁褓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苏玉头一回被人这么直白的吃了豆腐,心中却一点都恼怒不起来,将小皇帝举高高之后再凑近了来,也用唇在他粉嫩嫩的小脸上轻轻蹭了一下,口中得意道:“以为只有你会这招么?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要记好这句可是我教你的,将来我也算得上半个帝师。”
“咳……”从旁突然传来一声轻咳,紧接着便是一阵被刻意压抑的低沉笑声,苏玉的嘴吃惊得微微张开,转过头果然发现秦砚已然站了起来,脚下摆了两个题好了字的荷花灯,此刻的他正负手而立,面上清朗笑意带着七分揶揄,三分温柔,竟然将皎皎月色都比了下去。
“方才还说显儿是小不正经,如今这么对比了一下,可不是一个大不正经抱着个小不正经?”
苏玉被秦砚的话说的哑口无言,可是输人不输阵,这人对自己来说已经什么都不算了,又怎能任由他打趣自己!
想到这里,苏玉面上挂了一抹轻佻笑意,眸光上上下下打量了秦砚一遍,口吻不屑道:“我就算再不正经也是要看人的,像你这样的,就算求我我也不会对你不正经不是?”
怀中的小皇帝似是能听懂苏玉的话,“咯咯咯”一面笑着一面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拍着包裹着他的披风算是附和。
秦砚清俊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无奈,摇头道:“果然是物以类聚,显儿与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没闹腾成这个样子,看来是我平日里太正经了。”
苏玉撇了撇嘴轻哼一声,对着秦砚道:“谁有空和你讨论这个,你没看到他胳膊都伸出来了么?快来将他包好呀,小心一会着凉了。”
正说着,小皇帝似是来了劲儿,用露在外面的那只手抓起了苏玉胸前的头发,“咿呀咿呀”地又要往嘴里放,就被苏玉一连声的“哎哎哎”打断了。
小皇帝好奇的歪头看向苏玉,也学着“哎哎哎”了起来,边“哎”边笑,顿了顿,竟还吐出一个泡泡。
秦砚将小皇帝的手重新塞回到襁褓中,看着苏玉抱着他动也不动一脸紧张又欢喜的表情,先是垂头低笑了一阵,在苏玉即将恼羞成怒前恰好止住,嘴角轻勾,眸光温柔道:“你喜欢小孩子。”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苏玉反问道。
“太明显了。”秦砚回答道,“不过不是哪家的孩子都有显儿这般人见人爱的。”
虽然秦砚用的是惯常柔和的口吻,苏玉却硬是从中听出一丝骄傲和炫耀,虽然心中再喜欢,这小不点还不就是宫里头那位生出来的,苏玉见不得秦砚这幅样子,将小皇帝向他那边递了递,口中低声道:“你忙完了?忙完了就将他抱回去罢。”
“还没。”秦砚用下巴指指脚下的两盏灯,“我要将这两个荷花灯放了。”
“在这里放?”苏玉看了看四周,“应该没人会选在这么偏的地方放河灯的罢?”
“现在不就有了?”秦砚将荷花灯上的蜡烛点亮,“这回选在这里放,应该便不会再轻易灭了。”
苏玉看着秦砚将这个花灯平稳放在河中,眉头蹙起道:“原来你真的信这些。”
“我信。”秦砚笑道,“在我还小的时候,便常听母亲提到中元节放荷花灯的习俗,虽然心生向往十分想去许个愿见识一下,可当时我住的地方并没有河,所以只能不了了之。待到年纪稍长离了家乡,放出的第一个荷花灯不是祈福许愿,而是悼念母亲,当时我便信了放水灯的传说是真的,这样母亲便能看到我为她点的灯,不至于找不到最终的归宿……”
苏玉认识秦砚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他提起他的家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默默地聆听他的话。
可没想到秦砚故事没有说完,自己却先摇头笑了:“一定是来的路上被街上的氛围影响到了,怎么和你说起这些了?”
秦砚弯下腰拾起那第二个荷花灯,将它也轻轻推入河中。
苏玉注视着秦砚的动作,将怀中的小皇帝抱得更紧了一些,问道:“这第一个河灯是为先帝备的,那第二个是为你的母亲?”
秦砚用手拨了拨河水推着荷花灯顺着水流向前飘了些许,这才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来,笑道:“母亲到了现在早已不需要荷花灯引路了,这个花灯是为了成全我另一个心愿。”
苏玉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将怀中小皇帝递还给秦砚。
“走罢。”秦砚从苏玉怀中接过小皇帝,“我送你回人多的地方。”
“哎,等一下,他还扯着我的头发。”苏玉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捏了捏小皇帝的小手,直到他松开了手,苏玉这才居高临下的看着小皇帝,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包子脸。
小皇帝偏过头做了一个咬的动作,却连苏玉手指尖都没有碰到,难过的扁扁嘴,装模作样地“呜呜”了两声,如玉一般的小脸上表情甚是委屈。
苏玉乐了乐,又曲起指关节蹭了蹭小皇帝的脸,小皇帝开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好了,别闹。”秦砚慌忙稳住小皇帝不断扭动的小身板,一面轻拍这小皇帝的背一面温柔笑道,“他这小模样本来就是装的,你越是惯着他,他越是得寸进尺。一会将你送走了,我还得发愁拿什么来哄这小东西开心。”
苏玉闻言这才不舍作罢。
两人步履一致地沿着河岸向凌安城中心走去,走到前方分叉路口处时,苏玉道:“送到这里便可以了,前方不远就是我与冬儿分开的地方了。”
秦砚“嗯”了一声,脚步却没停下:“既然还剩下不远,就将后面的路走完好了,方才你离人群也不远,不也迷迷糊糊的走岔了路?”
苏玉想到方才那朦胧的场景,头皮一阵发麻,便也没有坚持,一面随着秦砚走一面问道:“一会我走了你要将皇上送回宫里去么?”
“天色太晚了,宫门早就下匙了,让他在我府中屈就一晚便是。”
苏玉怔了怔:“你晚上不用入宫?”
见秦砚目露诧异地看着她,苏玉这才发觉自己问出的话太过*,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入不入宫是你的自由,我是说他毕竟是九五至尊,呆在宫外不太妥当罢?”
秦砚眸光暗淡了一瞬,随后笑道:“我晚上不用进宫去,况且如今我已不是太医令,宫门下了以后再入宫才是不妥,显儿这边只要别人不知道,就没有什么问题。”
苏玉点头,承诺道:“方才我说的不会与别人提起皇上一事始终算数,算是还你今日的人情,你不必担心。”
“只要你不再大晚上的一个人乱跑,我便能放下一大半心了。”秦砚道,“尤其是在今日这样的晚上。”
“中元节?”苏玉问道,看向秦砚疑惑道,“你不也带着皇上单独出来?”
“他是九五至尊,不一样的。”说罢,秦砚看向已是一片灯火阑珊的前方,感叹道,“还是人多的地方繁华喧闹些。”
苏玉目光在一片人海中逡巡着冬儿,知道自己出来了这么久,这丫头回头若是没有看到自己,必定会急疯了。果然,在临近九曲桥的尽头,她一眼便在人群之中扫到了窜来窜去表情焦急的冬儿。
“我就先走了,你带着他也注意些安全。”
苏玉说罢,迈步向九曲桥走去,却被秦砚喊住。
“等等。”
苏玉疑惑地转过身来。
“我衣袖中有个东西,你帮我拿一下罢。”秦砚将小皇帝举了举,示意自己腾不出手来。
苏玉有些莫名,却还是走上前去。
“右边的袖口。”
因为苏玉伸入秦砚袖口的动作,两人离的很近,近到都能隔着小皇帝听到彼此的心跳。苏玉的手在秦砚袖中略微摩挲了一下,皱眉道:“这里没东西。”
秦砚面上惊讶一闪而逝:“难不成我记错了?要不你翻翻我衣襟处。”
苏玉后退一步仰起头来看向秦砚,面上表情似笑非笑。
秦砚似乎也意识到话中的不妥,低头笑了:“你帮我抱着显儿,我自己拿。”
这回苏玉轻车熟路的接过小皇帝,稳稳的将他抱在怀中。小皇帝重回柔软的怀抱也显得异常开心,小肉胳膊努力挣扎着从秦砚的包的严严实实的披风中解放出来,拽拽苏玉的头发企图将苏玉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苏玉一面轻拍小皇帝的背低声哄着他,一面留神秦砚的动作,看到他果然从衣衽处摸出一物,凝眸一看,原来是那日在小酒坊中秦砚说要拿回去洗干净的那方面纱。
“那日拿回去说要为你洗干净的,后来却一直没有机会给你。”
苏玉接过秦砚递过来的面纱,顺势要将怀中的小皇帝抱给他,却不知为何头皮一痛,垂下头细看时,额头撞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事。
虽然一触即分,苏玉却隐约能猜到那究竟是什么,连忙抱住小皇帝后退了几步,却发现方才拉她头发的竟是从襁褓中伸出一只小胖手的小皇帝,而秦砚还是站在原地,揉着嘴唇,一副被撞得很受伤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第一次开v,有些小激动0.0! 谢谢陪我走到这里的小伙伴们,飞吻一个!下面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