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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水域,海面平静,碧波微澜。
海岸边泊着几只渔船,日落黄昏,渔民收起清晨洒下的渔网,满载而归。其中一个渔民捞起沉甸甸的渔网,今日收获颇丰,拿到集市上应当能多卖不少钱。他笑呵呵地擦了擦脸上的汗,只见渔网里有一条银白色的小鲤鱼,浑身白得近乎透明,正在不安分地挣扎。
哟嗬,海里竟然还有鲤鱼,真个稀罕。况且这条鲤鱼同别的长的不同,模样生得漂亮,听说世家贵族都喜欢养这种锦鲤。他心思一动,正欲将其捕捉上船,谁知那条小鲤鱼挤出渔网,身躯一摆便灵活地往海里深处去了。
真是可惜,渔民遗憾地收网,望着它游去的方向。
小鲤鱼玲珑剔透,透着微微的银白色,在海里几乎瞧不见它的身型。它越潜越深,从一丛珊瑚林中穿梭而过,随着一道光芒闪现,慢慢露出个梳丱发的小丫头。她乌发雪肤,粉雕玉琢,黑溜溜的眼睛余悸未消,长长地吁一口气。
幸好她跑得快,否则就要被抓起来了。卫泠舅舅让她不要到岸边去,她不听话,要是让他知道了一定会挨骂的。
她还在庆幸,谁知身后早已跟了一条凶猛的大鱼,正向她扑来。
小丫头哇哇惊叫,赶忙往水下游去——
“卫泠舅舅救我!”
好在她聪明,专门挑石洞珊瑚这种小地方钻,小身板灵活得很,根本捉不到她。前方蓦然出现一个身影,她一喜,加快速度往那儿游去,张开短短的胳膊扑入对方怀中。
*
卫泠赶走了那条凶鱼,将躲在身后的小丫头揪了出来,不悦地敲了敲她的脑门,“怎么又偷偷跑出去了?”
小丫头捂着额头,一双琉璃大眼满是崇敬仰慕,“卫泠舅舅好厉害。”
别以为须溜拍马他就不会惩罚她了,卫泠提着她回到水下一处院墙,“都去哪了?”
她指了指头顶海面,粉嫩脸颊满是向往,说话稚声稚气,“我去看他们捕鱼了,捕到了好多好多鱼。”她眨一眨眼,似是想到什么,“卫泠舅舅,你说他们会把鱼带到哪去?会遇到我阿母吗?”
这小丫头正是淼淼两年前生的闺女,名叫夭夭,性子顽劣得很,又古灵精怪,也只有卫泠能治得住她。
当初来到东海后,淼淼才得知已然怀了身孕。然而那时正是卫泠虚弱的时候,她又变回了鲛人,根本不能回去。是以十月后在水里生下她,她甫一出生便是鲛人模样,可谓得天独厚。
这小丫头继承了她阿母的模样,肤白胜雪,五官精致,足以预见日后倾城姿色。
淼淼为了救卫泠一命,把他的修为尽数归还,变回了一条银白色鲛人。她在水下修习了三年都不能成人,最后还是老者临终前帮了她一把,她才有重新上岸的机会。谁知道这小丫头两岁生辰那天,便能在人身和鲛人之间转变自如,可把淼淼打击得不轻。
这种事果真要靠天赋,强求不来。
卫泠摸了摸她的脑袋,“既然想知道,当初为何不同你阿母一起走?”
“因为我舍不得卫泠舅舅!”她闻言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抬起湿漉漉的杏眼,“卫泠舅舅是不是要赶我走?你不喜欢夭夭啦?”
怎么会不喜欢,这小丫头从出生后便一直缠着他,跟个小尾巴似的怎么都甩不掉。当然卫泠也舍不得甩开,尤其她软软糯糯地叫“卫泠舅舅”时,简直要将人的心都融化了。
卫泠勾了勾她的小鼻子,“这么缠人,谁敢喜欢。”
小丫头不满地扑到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使劲蹭,似乎对他的话很不满。“可是你喜欢阿母,我是阿母的好宝贝,所以卫泠舅舅得喜欢我。”
卫泠一愣,僵硬地任由她在身上胡闹,“谁同你说的?”
她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他的脖子,觉得不太好吃,“老爷爷跟夭夭说的,他还说你笨。所以阿母才不喜欢你,去找我耶耶了!”
小丫头太聪明也不好,卫泠忽然有些头疼,把她从身上拽下来,一本正经道:“把这些话忘了。”
夭夭歪着头,“为什么?”
卫泠别开视线,没有回答。
她伸手扑腾两下,很不安分:“卫泠舅舅?”
卫泠按着她的头顶,企图让她安静一会儿,无奈这小丫头太有活力,怎么着都不安分。她比淼淼还能闹腾,一点儿也不乖,卫泠转移话题,“你不想见你的耶耶?”
“想呀。”夭夭大眼睛里闪烁着星芒,一脸童真,“我想跟卫泠舅舅一起去,你带我去找耶耶好不好?”
她从一出生便没见过耶耶什么模样,避免让她忘了自己亲爹,淼淼几乎每天都会跟她说杨复的事。长此以往,耳濡目染,她便知道自己有一个丰神儒雅,仙姿玉质的耶耶了。
这次阿母离开本想带着她一起,但是她舍不得卫泠舅舅,说什么也不肯走。淼淼走的那天她哭得惊天动地,一壁扒拉着卫泠的衣服,一壁呜呜咽咽地喊“阿母”。看得淼淼心都碎了,真不想离开这个宝贝疙瘩。
不过淼淼没走两天,她就忘了悲伤,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
不管怎么说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别看夭夭人小,其实心里清楚得很。如果跟阿母离开就见不到卫泠舅舅了,那她宁愿一直留在东海。
卫泠认真想了想她的话,并未不行。这几年他旧伤痊愈,并无任何不妥,去岸上走一回未尝不可。何况东海已经没有东西值得留恋了,他略作思忖,“上岸后你听不听话?”
卫泠对此很没信心,不是他无能,而是她太狡猾淘气,稍不注意可能就溜远了,很可能遇到危险。
偏偏又舍不得打骂,实在教人头疼。
夭夭不住地点头,还竖起三个小指头保证,“夭夭听话,一定听话!”
卫泠弯唇,握住她软乎乎的小手。
*
一个月后他们从东海出发,乘船到最近的一座城镇。
夭夭已经快三岁了,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她不肯坐马车,更不愿意搭船,只喜欢卫泠骑马带着她。时值深秋,烈风刮在身上有些寒冷。卫泠便将她裹在氅衣里,一手持缰绳,一手捂住她的小脑袋,“若是冷了就告诉舅舅。”
她往卫泠怀里挤了挤,只露出一双乌黑大眼,眼里满是稀奇,一眨不眨地看着两旁道路,“夭夭不冷,卫泠舅舅,快点,再快一点!”
于是卫泠扬起长鞭,在马背上狠狠抽了一下,枣红骏马长嘶一声,飞快地往前方道路奔去。马蹄落在道路上,身后扬起一路尘埃,两人疾驰而去,只留下小丫头雀跃的欢呼——
“我跑的好快呀!大树都没有夭夭跑得快!”
卫泠俯身,将她紧紧地搂到怀中,清隽脸庞噙着笑意,那笑里满是宠溺。
他们一路游山玩水,走了三个月才到京城。不过夭夭一点儿也不着急,路上见什么都稀奇得很,玩得有些忘乎所以。
起初卫泠还担心她路上乱跑,谁知这小丫头到哪儿都牢牢牵着他的手,端是半步都没有离开过他。来到京城时已是深冬,京城才下罢一场雪,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积雪,远远望去一片雪白,琉璃世界晶莹剔透。
夭夭在东海也见过下雪,只是没有试过踩在雪上的感觉。两人一进城门,她便从马车溜了下来,绕着卫泠踩了几个脚印,“卫泠舅舅快看,我踩雪啦!”
卫泠把她叫到跟前,蹲下.身给她系紧了身前的斗篷,顺手把她的帽子也戴上了。“路上滑,别乱跑。”
小丫头脸庞一圈白绒绒的兔毛,簇拥着精致的小脸,她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哦!”
京城街道繁华热闹,路两旁不少店铺商贩,远远传来几声吆喝。夭夭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挑着一担小玩意儿,手里还持着拨浪鼓来回摆动,她看得眼睛都直了,撒腿便往那边跑去。
她跟普通的小姑娘有点不同,不贪吃零嘴,唯独喜欢各种各样的小玩具。在前几个城镇卫泠给她买了不少,却都没在她手里保存过三天,不是玩坏了便是弄丢了。
小丫头披着樱粉色的斗篷,一摇一晃地跑出几步远,大抵是生得太可爱,引来不少路人侧目,纷纷猜测是谁有这么好的福气,能生出如此漂亮的小娃娃。
夭夭没跑多远,忽然停住往身后看了看,见卫泠正牵着马慢悠悠走在她身后,她小嘴一撅,折返回去牵住他的手,“走快点嘛!”
卫泠睨她一眼,如何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想要玩具?”
夭夭点头,“嗯嗯。”
他勾唇,毫不留情道:“不买。”
夭夭失望地啊一声,抱着卫泠的腿,仰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夭夭想要。”
卫泠俯身抱起她,另一手牵着缰绳往客栈走去,“上回给你买的鲁班锁呢?”
她有点骄傲,“我都拆好又装回去了。”
卫泠又问:“九连环呢?”
她一虚,“坏啦。”
“七巧板呢?”
夭夭呜一声搂住他的脖子,开始耍赖撒娇,“我想要拨浪鼓,卫泠舅舅买给夭夭吧?我以后只喜欢你,比喜欢阿母还喜欢。”
扛不住她的恳求,卫泠最后停在玩具摊前,把拨浪鼓递到她手上。本就只想逗弄她一会儿,她想要什么,卫泠都会尽可能地满足。夭夭没有接,而是趴在他脸上啃了一口,吧唧一声很是清脆,留下不少口水,“卫泠舅舅最好!”
卫泠手指一勾,将亮晶晶的唾液抹到她脸上,“脏死了。”话虽如此,动作却没有丝毫嫌弃之意。
夭夭眨着眼睛笑呵呵地躲避,执意替自己辩解,“不脏不脏,我才不脏呢。”
说着人已来到客栈,骏马养在后院马厩里,伙计领着他们两个上楼。一路上夭夭都在转那拨浪鼓,一壁摇一壁唱自己新编的小曲儿,伏在卫泠肩头就没歇过。她声音娇甜,带着糯糯的稚气,哼的歌儿虽不着调,但勉强称得上悦耳。
*
在京城逗留了十来日,夭夭似乎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玩得乐不思蜀。
直到被卫泠提醒,“还想不想见你阿母?”
她这才想起里正经事,“想!我阿母在哪儿呢?”
先皇四年前驾崩,现在坐在九五宝座上的,正是多年前被称为四王的人。四王府如今早已无人居住,不过门口仍有侍卫把守,要进去一趟很不容易。然而难得到别人,却难不倒卫泠,他站在墙外轻松一纵身,便从墙头跃了过去。
夭夭惊讶地叫了一声,立即被卫泠捂住嘴巴,他凑近了警告:“别说话,被人逮到就见不到你阿母了。”
夭夭听话地点头,很有眼力见儿。
来之前他已调查清楚,每月杨复都会到此处居住三五日,算一算时间,正是这几天。
卫泠带着她先去溶光院,院内只有几个洒扫的丫鬟,并未见到其余身影。抱着夭夭躲了一会儿,听她们谈话似乎在五桐阁,于是一道身影闪过,地上卷起片片雪花,不见人影。
五桐阁近在眼前,从院内溜出一只灰色大猫,尚未走近,夭夭便惊喜地叫出声:“大灰猫!”
淼淼小时候差点被猫捕食,是以对猫本能地畏惧。然而她从小便被保护得很好,不知害怕为何物,极为喜爱小动物,见到便忍不住上前亲昵。
卫泠想阻止时已经晚了,她钻出怀抱,哧溜一下跑出很远。两手撑着台阶爬到门口,夭夭蹲下将雪瓯抱起来,稀罕地摸了摸它的被毛,“我叫夭夭,你叫什么?”
话音将落,便听前方传来不可置信的惊疑:“夭夭,你怎么在这?”
她抬头看去,阿母正站在几步之外,半年未见,阿母好像更好看了。她兴冲冲地往下跑,小身板颠颠地爬下台阶,“阿母,阿母!”
淼淼看得心惊胆颤,没注意身旁杨复陡然僵住的身躯,快步上前想要抱她,然而她怀里搂着雪瓯,顿时胆怯,“夭夭,快放了它,到阿母这来。”
她素来听淼淼的话,依依不舍地放下雪瓯,扑进她怀里,“阿母,我好想你!”
淼淼又如何不想她,紧紧地抱着她许久没松开,这是她的宝贝疙瘩,当初如果不是她坚持不离开东海,她说什么都要带着她一起回来。
夭夭从她的肩头露出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眼前墨绿绣金长袍的男人,满是好奇。
她虽继承了淼淼的美貌,但眼睛鼻子大都像杨复,看着看着忽然发问:“你是我阿耶吗?”
淼淼曾说过两人之间有一个孩子,但当她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时,更多的是不真实感和惊喜。
杨复接过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你是夭夭?”
她点了两下头,头一次见自己阿耶,比以往都老实不少,既欢喜又新奇,“卫泠舅舅说,阿母本想给我取名小棉袄,不过她写错了字,所以我就叫夭夭了。”
淼淼面露窘色,这小丫头真是什么都说!
杨复低笑,喜爱到了心坎儿里,“谁带你来的?”
她连忙回头,指着门口伫立的人,“卫泠舅舅!”
两人闻声看去,青石台阶上立着一个玄色身影,他面容清冷,静静凝望着前方三人。目光落在小丫头身上时,浮起不易察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