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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廊的窗开着,风顺着半敞的门吹进,涌进一股子暗香。
这是她未进宫前的绣楼,这些年一直为她闲置。
她终于可以续起满怀的少女心事,谱动鸳鸯琴弦。这一腔欣喜忐忑风月旖旎却在女儿进来时生生打断。
她对这个女儿素来不喜,看到女儿哭得红肿的眼,也不由泛起怜惜。执了清平的手,柔声说道:“放心吧,令先不会有事的。我进了宫,一切都会好的。”
清平勉强笑了笑,抽出了手,“是呀,一切都会好的。”她的目光在屋子里很快的扫射了一遍,眼里有暗光一掠而过,“时辰到了,女儿送你。”
王临波一怔,随即喜道:“宫里已经来人了吗?”她几步走到嫁衣跟前,手指颤抖,九层红绡夹杂着金丝,熠熠生辉,她慌乱着披到身上,“清平,帮帮母妃。”
“娘亲还会是清平的母妃吗?”清平的声音微微的,有些怪异。
王临波什么也来不及想,她的全部心神都已经被眼前炫目的红夺走了。只嗔怪着说:“说什么傻话,母妃怎么会变呢?”
“好啊,母妃,清平帮帮你。”她走上前,朱红色滚云边的宽袖抬起,柔柔笑着说:“您一直做清平的母妃吧。”
她微笑着,左手环住了王临波的肩头,眼泪打在她衣领回纹绣就的本色莲花上,“永永远远和父皇在一起,做清平的母妃。”
王临波不敢置信的看着胸前,血色正迅速泅漫白莲,她尖叫一声,发疯般从清平的手中挣脱,一手指着清平,“你,你竟敢......来人!来人!”
清平的脸惨白,踉跄几步,靠在了门上,凤眸直直的看着她,“不会有人的,母妃,你还不醒悟吗?”
王临波捂着胸口,寇红色的指甲深深掐进罗衣,恶狠狠的盯着清平,“不要......叫我母妃!孽种,孽种!本宫......后悔......生了你!”
清平突然笑了,笑容像开在悬崖的鸢尾花,清冷孤寂,“您早就后悔了,我一出生您就后悔了。爱我的人是父皇,疼我怜我的是驸马。您已经疯了,我却不能让驸马死,也不能让您对不起父皇!”
王临波大口喘息着,鲜血从她痉挛的手指滴落,蜿蜒出道道血丝,她扑向清平,“让开......进宫......我要进宫......”
她如此用力,几步之间撞到了描金填彩的小茶几和海棠式小杌凳,双目圆瞪,喉咙里格格作响,面目扭曲恐怖。
清平下意识一闪。
王临波扑到了门口。
夜风缠绵的卷起及踝的衣裙,空气里花香腻的发甜。
绣楼坐落在相府的西北角,能将相府的景色一览无遗。
她冲出去的身形突然便停了下来。
她的绣楼外静悄悄的,灯火似乎全部集中到了西侧,一个阴柔的声音慢悠悠在夜空中响起,“起轿——回宫——”
“不,不!”一声凄厉的长叫划破夜空。
王临波死死抓住门框,十指上鲜血淋漓,怨毒的望着追上来的清平,“不是我......不是我!上轿的是谁?”
清平静静看着她,美眸里突然有了化不开的浓雾,“四娘舅的阿缳。”
“噗!”胸腔的血液喷挤而出,化成漫天血雨。
清平的声音在暗夜铺展开来,带着平静的怜悯,“母妃,你恨错了,也错信了。”
错信了,错信了,错信了......
多少夜里,他与她并榻而卧,肌肤相亲。
多少夜里,执子无悔联灯听雨。
彻夜守候枕旁一朵怒放优昙,青丝蜿蜒绕郞膝上何处不怜。
是痴啊,才看不破这重重迷雾下掩藏的真相。觉儿,你果真下手了......
她仰面跌倒。
满天星辰俱幻幻化化变成那微挑的眼角,斜飞的眼风。
茫茫白光中是谁在耳边声声低喃,临波,临波,你是我的眼珠。
眼珠......
黑漆的牌匾,重重的檐角飞快的从视线掠过。
年少的阿哥牵着她的手站在“天下第一家”的牌匾下,淳淳教诲:临波,家族的荣辱系与你一身。
忽而又是兄长怒目圆睁:临波,你有眼无珠,终会累人累己。
有眼无珠啊......
跌落到尘埃,翠翘金雀玉搔头,似是一朵开在黄泉彼岸的曼陀罗。她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指狠狠插向眼珠。
满天神佛,若还有来世,便让我做一个眼盲心亮之人。
相府忽起大火,起于西北角,火势映红了半边天。
顷刻间雕栏玉砌俱化飞烟,太妃所居的小楼火中坍塌,无一人生还。
帝大恸。追封为恭慈康豫安成庄惠寿禧崇祺皇太后,葬于皇陵。
举国带孝,辍朝三日。
海桂将最后一把纸钱烧了,恭声说:“皇上,回吧。”
皇甫觉负手站着,望着眼前隆起的坟丘,良久无声。
海桂不敢再劝,默默陪在一旁。
有风吹过,三炷香齐齐灭了。
皇甫觉突然笑了,望着孤坟,眼角斜斜上挑,“怨我吗?”他重新擎了香,海桂连忙凑上火石,他慢慢将香立好。
“不必怨我,我早就说过,你若是不插手,我便一辈子待你好。”手指抚过墓碑,声音低了下来,“临波,你终于迈过了我的底线。”
站起身来,环视四周,“比起空旷的皇陵,对着先皇,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有山有水,风景不错,最重要的是,只有我知道你在这儿,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我会常来看你的。”
说完之后,径直翻身上马,洒了一把引魂纸,一踢马腹,“驾!”两骑前后,飞驰而去。山岚水雾之间,只余孤零零一座坟茕。
诊脉的太医两列退下。
宁云殊掖好燕脂的被角,握着她的手,“燕脂,太妃死了,是皇上下的手。”她望着女儿,眉宇间重重忧愁,“娘亲不愿瞒你,他联合了清平公主,分化了王家,王家四房取代了长房的位置。王临波手中,可能握有掣肘他之物,他如此决断,实属不易。”
床上的人越发羸弱,她安安静静的吃药,补品流水般灌进去,人却越来越消瘦,一日之中大半是在昏睡,只有两三个时辰是清醒的。
宁云殊心下悲苦,面上却丝毫不露。燕脂本身便是最好的医者,她如何不知自身情况?只恨这孩子心结难解,缠绵肺腑。
皇甫觉竟能顶住多方压力,迅速平定王家,抬出王嫣堵了百官劝谏之口,发兵西甸,借兵地方豪强。出手之快,之狠,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怪宴紫对他倾力支持,若假以时日,他必定能成为振兴天朝的一代霸主。
她虽然对他不满,想将燕脂带出皇城,但燕脂心病难解,再拖下去,恐怕等不到师兄来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总得心药医。
燕脂望着窗外,桃花开得正好,一只雀儿在欢快的鸣叫,她侧头听着,微微笑了起来,似是没有听见宁云殊方才的话。
“娘亲。你听,它叫的多好。”
宁云殊眼圈泛红,柔声说:“等你身子好些,娘亲带你去后山的桃花林。那里的鸟有好些,叫的比这还要好。”
燕脂笑着点点头。她已醒了大半个时辰,脸上已有倦色。宁云殊放下帐子,室内顿时昏暗起来。低声说道:“睡吧,娘亲在这儿陪着你。”
燕脂慢慢合上眼,轻声说道:“娘亲,让我回宫吧。”
折了翼的雀儿只能仰望蓝天,永远的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再也无力飞出牢笼。
此心若死,画地为牢。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