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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浦的温荣华,十一月初七晚观月,不慎从桐华台摔下。
温如玉,凤翔府太守温道远之女,建安元年入宫,姿容秀雅,人淡如菊。在皇上大婚之前,颇得圣宠。长伴君王于九洲清宴殿,建安三年身怀龙裔,风头甚至隐隐压过了刚刚入宫的燕晚洛。
燕脂的手一松,“啪”一声,带着火红漆印的密报已落到地上,王嫣似是被这声音一惊,飞快的抬眸望她一眼,燕脂顾不得她在场,抓了皇甫觉的手,急切说道:“皇甫……皇上,怎么办?”
皇甫觉只觉掌中的手冰冷潮湿,用力握了握,眸中有奇异的光掠过,“不用急,已然发生的事,急也没用。”
王嫣由惊愕专为伤心,“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温荣华肚里的龙种……”
燕脂一时间已是急得满头满头细密的汗,七个多月的胎儿,一旦有失,母体便有极大风险,指甲狠狠掐进皇甫觉的掌中,她犹自不觉。最初的慌乱过去,肺腑之中却燃起一把无声无息的火焰, “皇上,安排快马,尽快回宫。”
皇甫觉道:“好,朕即刻让海桂准备快马,日月兼程,赶回盛京。只是,你须得留下。”
“不!”燕脂与王嫣同时出声。
王嫣急急向前一步,“皇上,不可。皇上轻骑上京,万一路上有变,龙体有失,臣妾等只怕万死犹悔。宫中有太后,有韩澜……”
燕脂极轻及坚定的打断她,“我同你一起去。”
“皇后娘娘!”王嫣怒视着她。
燕脂剪水双眸直视着皇甫觉。
皇甫觉皱皱眉,淡淡说道:“朕意已决。”
十八匹大宛名马,马上人俱是玄黑劲装,为首之人手已扬起,却在半空中缓了一缓。
斜长的凤眸扫过驿站旁巨大的石碑,嗓音清冽,“出来!”
一匹漂亮的小母马迈着轻快的步伐从石碑后出现,马上人用织锦镶毛斗篷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却是亮若点漆。
皇甫觉皱着眉头:冷冷说道:“回去。”
燕脂不说话,沉默着坚持。
皇甫觉的语气稍稍缓和,“燕脂,不要让我担心。”
她望着他,晨间的雾气蕴藉了她的眸光,轻声说道:“带我去。”葡萄前走几步,挡在他的马前,眼里深深的恳求,又重复一遍,“带我去。”
乌龙亲热的打着喷鼻靠近葡萄。
两个人沉默的对峙。
马蹄得得,踏破北地的宁静。黑色的骏马像飓风一样席卷过大地。
燕脂被他紧紧的揽在怀里,耳旁狂风怒号,胸前始终有一份安宁。他们已经沉默的赶了两天路,皇甫觉很生气,两天来,她的任何一句话都得不到回应。
只是,她仍然被照顾的很好。
葡萄被他留下,他一直带着她共乘一骑。昨天晚上错过了过夜的地方,他也这样抱着她,在火堆旁坐了一夜。
马突然停了下来。
燕脂从皇甫觉的披风内探出头,看见有两骑正向前面的小镇走去。
夕阳斜斜西下,两只乌鸦倦倦的在树枝上收拢着翅膀,半空中有炊烟升起。
燕脂心下诧异,看皇甫觉目无表情望着前方,便问海桂,“为什么停下?”
海桂细声细气的说:“皇后娘娘,时辰不早了,准备进城住一宿。”
燕脂一怔,随即拉拉皇甫觉的袖子,“皇上,时间还早,我们再赶一程吧。”
皇甫觉只冷冷的瞥她一眼。
海桂笑着小声说:“皇后娘娘,下个镇子离得还远,天黑之前咱们是赶不到的。那个……大家都累了,歇歇也耽搁不了赶路的。”
燕脂皱皱眉,总是为了自己的缘故,她覆住皇甫觉执缰的手,“皇上,我不累,继续赶路吧。”
皇甫觉低下头,视线在她的身上慢慢转了一圈,唇角一勾,开口说道:“皇后既然不累,那便先行吧。”
燕脂还来不及说话,腰间一紧,人已被他手中的黑鞭卷到了地上。皇甫觉看也未看她,径自打马向前走。
燕脂愣在当地。
海桂愁眉苦脸的从马背上爬下来,牵着马,“皇后娘娘,您就当怜惜奴才,奴才给你牵马,您快上马吧。”
小镇不大,只有一家客栈,只有一间上房。
燕脂进去的时候,皇甫觉已洗过澡,就倚在床头,深邃的凤眼看不出情绪。
燕脂闷闷的看他一眼,绕过了屏风,去换衣服。
屏风后有一个大浴桶,热腾腾的冒着白气,上面甚至还漂着晒干的玫瑰花瓣。黄杨木的高杌凳放着一套亵衣裤,虽不是上乘的料子,却也细致柔软。
燕脂悄悄的抿了抿春。
衣衫脱下来之后,她却不敢直接进浴桶。大腿内侧的皮肤已经全被磨破了皮,不少地方还泛着血丝。
正想咬咬牙进去的时候,一抬头,便看见皇甫觉阴沉的可怕的脸。
纤细的脚踝被人抓在手里,双腿大大的张开,男人慢慢却持续的深入,细细研磨,九浅一深。
燕脂捂着唇细细哼,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他似笑非笑的斜睨着她,只不轻不重的撩拨。
等他心满意足的吃完,燕脂已躺在床上,浑身都被汗打湿了,只能慢慢顺着呼吸,又嗔又怨的望着他。
皇甫觉披衣下床,湿了毛巾与她收拾,她想合拢双腿时,他的手便在她大腿内侧狠狠一按。
燕脂痛呼一声,眼睛马上便湿漉漉的,却再也不敢乱动了。
皇甫觉又给她抹上一层药膏,拿棉布缠好,自己平躺下,屈指弹出,烛火无声息灭。闭上了眼,冷冷说了两个字,“睡觉。”
燕脂躺了会儿,被褥中有清爽的阳光气息,明明很累,却没有丝毫睡意,悄悄向外靠了靠,脸贴到了他的胳膊。
“你将人……这样折腾……气也该消了吧。”声音微微委屈。
好久好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应,黑暗中才想起了他清冷的声音,“为什么执意要回去?你与温如玉到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燕脂轻轻叹了口气,“她……确是很好,我若不回去,我只怕,再不想踏进那深深宫阙。”
如果如玉死了,如果她不能为她做点什么,这宫里便是最华丽的死人坟墓,终究有一天也得葬了她。
她必须做点什么,让它像一个可以停驻的家,不能容许自己退缩。
燕脂看着平厢的四轮马车,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皇甫觉扔了进去。她瞪着随后进来的皇甫觉,狭小的空间让他的长手长脚显得分外急促,“我不要坐马车。”
皇甫觉靠在车厢上上闭目养神。
燕脂气得拿脚直踩他,“这样的速度,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盛京?”
马车跑的并不慢,他们换马不换人,一口气跑了数千里,终是看到了盛京的城门。
燕脂渐渐不再开口,只焦急的望着车窗外。
承天门、永安门、玄武门依次洞开,他们直入皇城。
皇甫钰候在无极殿前,面色凝重,燕脂的心直直的沉了下去。
“皇兄,温荣华……逝了……”
皇甫觉抿起嘴唇,神色冰冷,“何时的事?”
“昨晚子时一刻。”
燕脂一张脸煞白煞白,声音却出奇的平静,“孩子呢?”
“韩澜正极力抢救。”
她突然疾步向前,长长的裙摆几乎让她摔到,皇甫觉飞快的托住她的手肘,她摆脱开,抓住皇甫钰的胳膊,“带我去。”
她眼睛睁得极大,清泠泠的,却像是透过了他,望向极远的地方。
皇甫钰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上苑。
依旧雕栏画阁,依旧飞瀑流泉,太液池底铺了大量暖玉,夏不枯,冬不冻。
只是莺环燕绕,丝竹阵阵的宫苑今日却是死气沉沉,只有三五宫女太监低眉敛目,静静跪于廊檐旁。
太后已回延禧宫,韩澜和甫出世的皇子也在这儿。
小小的婴儿,被包在五蝠捧寿的红缎被中,脸上皱巴巴的,眼睛闭着,断断续续的呜咽。
太后消瘦了许多,忧愁的叹息。
赖嬷嬷将孩子抱到她的怀里,有一瞬,燕脂的呼吸几乎停了。她握了握孩子的小手,触手冰凉,她犹不死心,手指贴上了孩子的脖颈。
手指还能触到软软的茸毛,柔柔的,有细小的褶皱,就像花朵刚刚绽开的最柔嫩的蕊心。
燕脂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茫茫白光,温如玉怀抱着瑶琴,柔柔一笑,“娘娘,你给孩子起了字吧。”“娘娘学识最好,将来便做孩子的启蒙老师,可好?”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她将孩子递给皇甫觉,张张嘴,这是你的孩子,你望望它!只是,黑暗如此快的袭来,她还不及发出任何声音。
床上之人身陷在重重锦褥之中,面色苍白如纸,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浓浓的睫毛下渗出。
韩澜将金针一一拔下。
对皇甫觉说:“皇后娘娘只是一时伤心过度,凤体却是无妨的。”
皇甫觉垂着眸,看着眼泪一颗颗渗进玫瑰紫牡丹花纹的蜀锦中。静静开口,“那孩子活不成了?”
韩澜跪倒地上,声音很是沮丧,“臣无能,小皇子出世太早,先天不足,又喂不进母乳,脉搏微弱,眼看便是不成了。”
皇甫觉轻轻哼一声,“你是无能。温如玉怎么去的?”
韩澜略一沉吟,“荣华娘娘挣扎了两天,方产下皇子,隔天之后便血流不止,药石罔用。”
“当时你可在场?”
韩澜摇摇头,“微臣去了长公主府,回来之时血崩之势已成。”
皇甫觉的手指慢慢滑过燕脂的脸庞,眼中神色数次变幻,终归冰冷,“你留在这儿,皇后若醒,马上派人唤我。”
上书房。
皇甫觉端坐在案后,手指慢慢摩挲着白玉镇纸,黑眸静静的看着下跪之人。
赫然是贤妃宫中掌事宫女拾药。
她脸色苍白,伏身于地,“荣华确实是死于产后血崩,却是人为。荣华喝的人参补气汤中多了当归,葛根,红花三味药。”
皇甫觉凤眸一挑,幽幽冷光掠过,“朕说过,留下她的命。”
拾药颤声说:“荣华的药俱是奴婢亲手所过,没有经过任何人之手,奴婢也不知,荣华的汤里怎么会多出这几种药。”
白玉莲瓣镇纸寸寸破裂,一片莲瓣离开莲柄,疾疾袭向拾药。
皇甫觉在椅中坐了良久,半晌冷冷一哼,“废物!”
燕脂醒时,已是掌灯时分。
皇甫觉本坐在桌边喝茶,听到声音便来到床前,将她凌乱的额发捋了捋,“饿了吗?”
燕脂的眼有片刻茫然,慢慢对上皇甫觉的脸,“皇甫觉?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他顿了顿,幽深的凤眸望着她,轻轻说道:“世事一场大梦,人人都在做梦,梦醒时,戏便散了。不用难过。”
燕脂的眼慢慢暗淡下来,蜷缩回床榻,“是吗?那我现在是梦还是醒?”眼泪顷刻间便溢满眼眶,喃喃说道:“终究还是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吗?”
皇甫觉沉默,半晌才开口,“如玉以妃位之礼下葬,你去她灵前上柱香吧,也算送她一程。”
燕脂抬起眼,满眼不可置信,“葬了为什么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