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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昀仁没想到还会遇到许临意。
“昀仁,还记得我吗?”他一派熟稔亲和的口吻,热络地看向自己,周昀仁却只感觉到从脚底席卷至心口的寒意。
章远远在一边神色突然古怪起来,在身后使劲拉扯他的衣角,小声轻呼:“尼玛这是许临意呀,你怎么认识人家的?”
另一侧的安东尼看到他们之间有些微妙的气氛,也眉头蹙起。
周昀仁原本柔和的表情冷凝下来,但只一瞬又完美地恢复,嘴角拢起淡淡的笑,“原来是许叔叔,您好。”
礼貌而疏离,让许临意汹涌的热情立时冷却下来。
不过他还是上前一步,和他握了握手,刻意忽略了两人之间备份和年纪的差别,给人一种对待周昀仁十分器重与亲昵的感觉。
周昀仁当着众人的面没有甩开他的手,心里却早就恶心透了。
“这位是安东尼先生,这位是许叔叔……一位,我的长辈。”
许临意似乎没有听出周昀仁话里的不耐,亲切地与安东尼寒暄了一阵,才又把话题转到他的身上,“没想到你会来京城参加比赛,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力拔头筹。”说罢还顺带对章远远也点了下头,章远远本能地拔高了背脊,生怕被人看扁了。
“许叔叔谬赞了。”周昀仁微笑着颔首,错开一步对安东尼道:“安东尼叔叔,我们是不是马上就得出发?”
安东尼何等眼力,一开始就看出周昀仁并不想和这位许叔叔搭话,无奈教养太好不得不勉强应付,忙笑着点头:“是的是的,真是不巧,我们还有事……他们队里还有训练,不好耽误了。耽误许先生吃饭了吧,这里的饭菜算得上一流,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许临意一脸的顺然,“那好,你们慢走,下次我们再见。”
周昀仁转身离开,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瞬时就冷了下来。
章远远挨在他身边简直要精分了,心说这什么毛病啊,练过变脸是怎么滴!
安东尼没问周昀仁为什么不待见那位许先生,招呼他们坐上他那辆招蜂引蝶的跑车,迟疑了一会才问:“唉,昀仁你是不是挺讨厌刚才那位许先生的?”
周昀仁沉默半天,“……嗯。”
“为什么啊,我看那个许临意对你不知道多么礼貌客气,你还不喜欢人家?我说周昀仁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啊?”章远远话里话外一股子酸味,头一回觉得周昀仁清高的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周昀仁却依然脸色冷然,“不管他是谁,我都不想和他再有什么交集。”
“那可是许临意啊,世界五百强之一的‘许实承诺’地产集团的现任总裁啊!身价上百亿的大富翁啊!~”章远远给他跪了,这么视金钱如粪土的,以后绝壁会被现实啃的连骨头都不剩!
安东尼倒是不以为然的咂了下嘴,“哦~~~~~~就是那个许实承诺呀,怪不得我说有点面熟,上百亿罢了,用不着太大惊小怪。昀仁你讨厌他是对的,我支持你。况且,放在京城,他这点家业也算不得什么。”不支持不行啊,这可是知行的侄子,当儿子那么养的口气,他讨好还来不及,反对绝对不能够。
“行了,别说他了。我们不是要去故宫么?”周昀仁深吸一口气,伸手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刚才许临意好像摸到自己衣服了,不知道脏了多少,唉算了……这件干脆扔了。
“这个时间……”安东尼看了看表,方向盘一转,“好!这个时间刚好是下午开门,我们去逛两圈,出来再去香山公园走走。”
章远远很快也忘了遇见许临意这档子事儿,在他看来当然还是玩更重要。坐着这么拉轰的跑车,不好好享受的那是傻逼。
有跑车开路,京城的路也没见得多么好走,安东尼皱着眉头在堵车大军里颠簸,忍不住吐槽:“京城什么都好,就是空气质量和堵车这两件事太糟糕了!你们华国人的环境治理做的很差,绿化不够,车子也多人也多,我这跑车都快成了摆设……”
章远远:“是啊,荣城也是出了名的堵城,我爸爸说这属于城市规划有问题,这点没有国外做的好,还要努力学习和赶上。”
周昀仁竖着耳朵听着,也暗自点头。
走进恢宏威严的紫禁城,周昀仁淡然的神情登时就被眼前熟悉而陌生的白玉台阶瞬间击溃,一步步顺着台阶走上去,心就跟着一下一下的上下起伏,宛如有一千只蜂鸟在胸腔里上下振动飞舞。清明的视线下,这里的每一寸栏杆、石板、木橼、斑驳墙体……都在记忆里的湖水里来回浮荡,一下子下沉,一下子窜出水面,给他重重的一击。
惊涛骇浪,拍岸惊奇——他死死压抑住心底澎湃的悲愤与酸涩,满满当当的泪水从心窝里往下流,流入血液里,流入他曾经时时刻刻存在过的每一个时辰里,每一个晨曦里,每一个凉夜里。暮鼓晨钟,这里的一切昭示着朱雀国真实存在过,但曾经瑰丽浩瀚的供电楼宇,如今都早已破损不堪,不复当年辉煌。岁月无情,粒粒尘埃,无一不再提醒他再也没有过去的那个朱雀王朝,不再有皇位继承制,不再有皇权天授,不再有……四皇叔,不再有皇爷爷,不再有……他。
周昀仁心内陡然一记钝疼,脚下踩空,整个人顺着高台侧翻摔了下去。
“啊——有人掉下去了!”“周昀仁!!!!!”
周昀仁不觉得身上有哪里疼,可又像没有一处不疼,身体蜷缩着摔在石板地上,脸颊一片冰冷,看着从上面跑下来的章远远和安东尼,牵起嘴角安慰:“我,没事……真没事,你们,你们……”
“周昀仁,你别哭了呜呜呜呜,是不是很疼……”
“昀仁你坚持一下,不会有事的!”安东尼欲哭无泪,叶知行肯定会灭了他的!
我哭了吗?我哪里哭了……周昀仁挣扎地想要伸出胳膊摸一把自己的脸,被章远远猛然一声呵斥:“别动!你别动啊万一哪儿骨折了怎么办?”
“来了来了,救护车来了,担架担架快点过来!”
周昀仁听着周围的动静,心说真是不妙,居然惊动了这么多人,明天他会不会也上电视成为惹人唏嘘的一条新闻?先生那儿恐怕瞒不住,唉……比赛也不知道还能否继续……
“哎呀这孩子晕过去了!”
“都让开点,脑袋是不是也摔了?快快先上支架给固定!你,你都跟着走……”
安东尼忙跟着医生过去,心里惴惴,章远远也傻了吧唧跟着上了救护车,都快吓懵了,恨不能一声给自己一针也晕过去算了。
周昀仁那只胳膊崴成那种姿势……一定废了。
朦朦胧胧中,周昀仁觉得有人在叫自己,声音很仓皇,还带着痛苦的呜咽,他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只听见周围越来越惶恐的哭叫——救命啊!走水了殿下!这里也着火了,我们出不去了,这边的门也被锁了!殿下,殿下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啊?我们会死的,会死的!殿下,有人要害你,有人要杀了我们!
“谁,谁——敢?”他奋力睁开眼,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小太监,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满目殷红,眸子里全是狰狞的血丝,肆虐的火舌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身上都是粘腻的汗水,不住地往下淌,连绵不绝的热浪扑面而来,手摸到哪里都是滚烫一片!
这哪里还有活路?
“暖阁后面也出不去吗?”周昀仁一把揪出几近崩溃的小太监。
“殿下,哪里……哪里也出不去啊……奴才,奴才们刚才都已经试过了……”小太监哭的喘不过气,越发将浓烟吸进嘴巴里,难受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殿下,我,我们……谁也出不去了,您……您……”
他一口气没上来,被烟雾给熏晕了过去。
周昀仁一张脸被烧的通红,四肢百骸像被浸溺在岩浆中一般,周遭的温度越升越高,他必须想办法逃出去,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他还不知道是谁想置他于死地,是谁胆敢谋杀他堂堂皇太孙的性命!此人必定狼子野心,狠厉毒辣,待他找出此人定然要剥其皮,饮其血,诛其九族,碎尸万段!
然而——他根本找不到出路,火光冲天的偏殿内,所有的门不知何时起都被人从外头锁住,救火的人迟迟不来,周围空无一人,本该在此处当值的一队护卫不知去了哪里,本该会从这里经过的太监与宫女也不知踪影。这场火起于三更之后,起先只是星点小火,而后迅速蔓延燃烧至所有房屋,屋内没有水源,只有活生生的一条条人命。
周昀仁狼狈地躲避着从房顶上掉落的木头,脸上背上胳膊上数不清被烧伤了多少地方,他的脸就在刚才被一扇着火的纱幔甩过,火辣辣的痛,皮肤被烧的血肉模糊,隐隐散发出皮肉焦灼的糊味。
“呵呵……呵。”耗尽了所有力气,他只能靠在一个狭小的墙角里,看着四周的东西一件一件被嫣红刺目的火焰吞噬殆尽,眼帘慢慢闭合,心里也骤然冷寂下来,仿若临死前的慌乱与绝望也似乎正在缓缓走远。这辈子还未过到一半,他自问没有犯下过天地不容的罪行,自问尊孝行指礼节,不曾陷害诬陷伤害过忠臣良将,为什么……
小小年纪,尚未登基就落得如此下场。
这个人,莫不是恨他恨到了骨子里……哈,呜呼哀哉,好歹站出来让他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死啊!居然连面都不敢露,只想把他一把火烧成灰烬,真乃——无耻胆小之奸佞!他,周昀仁哪怕化为厉鬼,生生世世也不会放过他!
火,就像从地狱中燃烧凝结而成的恶鬼,一口一口吃掉了皇太孙周昀仁暂居的偏殿,只余一地浑噩残渣。明日一早,他即将成为朱雀国的新皇,登基大典之后的崇华帝。岂料突生变故,举国震惊,满朝哀恸,国丧之日皇太孙灵堂前,朝臣们哭出来一片泪海,淹没了黄太傅周太傅数人,这些老学究当着周昀仁心心念念的四皇叔的面,自刎的自刎,撞墙的撞墙,虽然不甘,却真真的宁死不屈。
周昀仁待他们仁厚孝义,他们已死相殉!
“昀仁,昀仁!周昀仁!!!”
周昀仁如同从海水里被捞出来一般,浑身上下大汗淋漓,随即张口一声呕吐,“哇——”,随即直挺挺地坐起,唰的眼睛一瞪。
叶知行被他吓得险些没从床沿上掉下去,伸手摸他的额头,“总算退烧了……你醒了?”
“……先,先生。”刚刚苏醒的周昀仁眼神混沌恍惚,瞪着叶知行仿佛不知道身在何处。
叶知行狠心抬手在他的脸蛋上掐了一把。
“啊——痛啊,先生你作何?”周昀仁大呼小叫。
“哼,没有失忆,也不像是摔弱智了的样子……啧,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叶知行脸色巨黑,连怜悯疼惜的眼神都欠奉,倒了杯水往床头柜上重重一放,“喝水!我去叫医生过来!”
周昀仁茫然地看着他扬起的衣摆,晃了晃脑袋,看到一旁缩着身子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章远远,“你也在啊,我这是……在医院?”
他从死前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心里还有几分后怕,抹了把后背果然全是汗,再动左手发现完全动弹不得,还被夹板固定住,顿时眉头拧住,“章远远,我胳膊怎么了?”
章远远跳过来看了下门口,摸了下自己胸口,“还问我怎么回事……你丫的骨折了!吓死人了,你不知道通知你舅舅说你受伤时我有多害怕,他坐最快的一班飞机赶过来,看到我们时候的那张脸……比鬼片里最恐怖的那只鬼还要恐怖!”
周昀仁的眼角抖了抖,心虚地叹了口气,“……我帮我擦擦背吧,都汗湿了。”
“哦,好!你等一下,我先去打点热水!”
叶知行领着医生进门,一抬眼就看到章远远撩起小孩的衣服准备伸进去的那只手,神色顿时一冷,冻的章远远小手禁不住一抖,赶紧甩了毛巾就躲到一边,瑟瑟哆嗦着不敢说话。
“先生,那个……”
“要擦背是吧,我来。”叶知行的眼神落在小孩脸上,警告般地瞪了他两眼。
周昀仁于是垂着头,乖乖等着被服侍。
等他擦完背,医生才笑着走过来给他检查,看了一大圈,“醒了就没事了,头还疼吗?”
“不疼。”
“那行,要不再观察一晚上明天出院?”
周昀仁刚想说不用了今天就走,被叶知行斜斜一瞥,嘴角抖了抖一抖,“……好。”
作者有话要说:上辈子被人害死的事是心结,终归要解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