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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荣保这些天都没有回府,原是因为朝里出了大事。
纳喇氏的鄂善任九门提督期间,总计受贿银三万两,其中由河道经衙门经手两万三千两。
这事儿是由江南道御史李铮携账本证据入殿揍禀,皇上龙颜大怒,当场就将鄂善押入了天牢,做党首论处,又着吏部,户部彻查此受贿案件,一经牵连,绝不轻饶,一时间,朝堂中人人自危,内阁自事发那日起便召集众军机大臣商议,对各路官员的刺探询问一概不理,似乎是想将事情止于内阁之外。
李荣保这回也颇受牵连,连着两回半夜被皇上从内阁喊入了宫夜见,因为众所周知的事,纳喇氏与瓜尔佳氏一向交好,瓜尔佳氏嫡长女便是纳喇氏长子嫡妻,两家过从甚密,在朝堂之上,两家的政见亦如出一辙,这回纳喇氏被翻出了受贿案,瓜尔佳氏也一度成为内阁监控对象。
身为瓜尔佳氏的女婿,李荣保亦难逃被问询,幸而富察氏向来独善其身,于各党派间做中立多年,因此,虽受询问,但只要没有新的证据出现,旁人想借此拉他下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军机处一连困了十多日,好不容易回来了,想按照以往的习惯,先去李氏那里洗个澡,让她按一按背,从她那里感受一下家的归属感。
李荣保马不停蹄的走向了李氏的院子,奴才们原是低头跟着的,可是越走却越觉得不对劲,等到他们想起来要提醒主子的时候,李荣保已经一脚踏入了李氏的院子。
看着这院中的萧条,李荣保愣住了,回想了一番前事,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怒气,大声对身旁的奴才喝道:
“去给我把大夫人叫过来!”
原因为鄂善的事情,李荣保在心中已然将瓜尔佳氏埋怨的不清,自然不想多见她,好不容易脱身回来,想找个痛快的地方歇歇,可这个他歇息了近十多年未变的地方,突然没了。
想起他离府前,瓜尔佳氏前来请示的事情,他那时刚跟李氏吵完,心情烦躁的很,恨不得把李氏赶得越远越好,可是那毕竟只是一时的想法,李荣保相信,他这些年做的已经够明显了,就算是富察府的下人也明白,他对李氏的不同,可是,他才刚对李氏发完了脾气,瓜尔佳氏就迫不及待把他的人给清走了,这简直……简直让他再不能忍受。
这就好像一个人赶了十多天的路,困极了,想回到家里好好睡上一觉,可是,回来一看,发现家里的床没了,那种十几日的疲累和烦躁足以让他酿成一股难以宣泄的怒火。
瓜尔佳氏被奴才急匆匆的喊到了李氏的院子外,还没对李荣保行礼,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脑子有病是吧?你动谁不好,你动她干什么?我跟你说过多少回,这个院子里随你折腾,就李氏这里你给我离——远——点!”
“……”
瓜尔佳氏被李荣保突如其来的怒火吓懵了,手上拿着佛珠,华丽精美的衣服也难以掩盖她此刻的难堪,被老爷当着下人的面这般不留情面的谩骂,她相信在所有嫡妻之中,她绝对是第一个。
那种屈辱感不言而喻,她想就算自己只是个妾,老爷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这般怒吼,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妾室。
瓜尔佳氏兀自挺直了脊梁,对上李荣保凝眉说道:
“老爷,妾室犯了错,我身为嫡妻处置她有什么不对,更何况,这份处置下达的时候,您也在场,是经过您首肯的,怎么如今却变成了我一个人的错?”
李荣保压根儿不想理她,恶言反问道:
“那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瓜尔佳氏将手里的佛珠狠狠仍在地上,撑直了身子对李荣保说道:
“没说是您的错,这一切都是李氏那个贱人的错。她一个汉女,她爹不过是个做了二十年从五品小官的汉臣,凭什么与我瓜尔佳氏相比,瓜尔佳氏乃满洲镶黄旗,我爹是太子太保,从一品官,她凭什么与我争,您又凭什么为了那个微不足道的汉女对我发火?”
李荣保看着瓜尔佳氏那张从年轻开始就一沉不变的刻薄脸,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错误,也许正是他多年以来的门第之见,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圣上的两次夜见,态度已然分明,若是他与瓜尔佳氏毫无瓜葛,那便天下太平,若是被户部和吏部找到了新的证据,那么他富察氏很可能就会与瓜尔佳氏一同遭受纳喇氏鄂善的牵连。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荣保决定不再理会瓜尔佳氏,兀自转头,同时冷硬如铁的说道:
“再不住口,别逼我休妻!”
“……”
虽然他的这句话没有先前大喝时那样气势万钧,但却让在场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巨大杀伤力。
瓜尔佳氏听后,干脆就吓得瘫坐在地,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李荣保离去的背影,众人经历了这场男女主人旷世争吵的画面,在心中不禁也掂量了一番,最后,不约而同都得出了一个结论——李夫人是不是要扶正了?
然而,李荣保在大家都产生这样想法的时候,却在去李氏西面偏院的路上停住了脚步。
不为别的,只是想起最近的事情虽然富察氏是受瓜尔佳氏和纳喇氏的牵连才有的,但引起这场轩然大波的罪魁祸首,却是李氏的父亲李铮,顿时心中就矛盾不已,紧接着是烦闷,然后想着想着,便觉得他这样的心情前去李氏那里,估计也是以恶吵结束。
原本他就是想图个清净,不想再去与人争吵了,这才收回了步伐,转而出了府去。
***
傍晚时分,佟婉柔正在扫院子里的落叶,李氏在厨房做晚饭。
院门突然被推开,佟婉柔看见傅恒脸色苍白的走了进来,捂着右肩的手指缝间,血流不止。
“啊!”
佟婉柔尖叫一声,便赶忙抛开了笤帚,小跑着过去扶住了傅恒,六神无主的问道:
“相公,你怎会……怎会……”
傅恒不等佟婉柔说完,便环过她的肩膀,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旁说道:
“别那么大声,入房再说。”
说着,便将整个人的力道全都压在佟婉柔的肩膀之上,两人踉跄着入了房。
佟婉柔将他扶着坐在床沿之上,便急忙弯下腰检查他的伤口,那一刀正好砍在傅恒的右肩之上,靠近手臂的地方,佟婉柔看见伤口,只觉得从未见过这么多血的她开始脚步发虚,但内心的担忧却让她告诉自己要撑下去。
替傅恒一同解下了衣衫,佟婉柔打来了水,用干净的毛巾替他清洗伤口。
“别担心,伤口不是很大,没事的。”
原本还在坚强,可是佟婉柔听见傅恒这句话之后,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流了,傅恒见状也慌了神,不顾手臂的伤,就要去抱她,却被佟婉柔闪了开去,一边忍住泪水,一边对他说道:
“你别动。”
傅恒这才乖乖的坐在床沿上,清理完了伤口之后,露出伤口的真容,然后就要包扎,可是他们家现在什么都没有,佟婉柔只好从自己的衣服内衬上撕了一块布条,然后用傅恒随身带的金疮药粉撒了些上去,将就着替他绑住了伤口。
协助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之后,佟婉柔才想起来询问:“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去城防营做事吗?怎会受伤的呀?”
傅恒抬起左手,扶了扶她的脸颊,这才不打算隐瞒,直言告知道:
“这伤不是在城防营受的,而是为了保护外祖而受的。”
佟婉柔惊讶极了:“外祖?”
傅恒点头,决定对佟婉柔合盘说出:“是的。这回外祖进京做了一回大事,他把九门提督鄂善给告了,说是鄂善受贿三万两,整个河道衙门都不清白,皇上龙颜大怒,当场就下旨囚了鄂善,外祖如今是腹背受敌,那日他与我说过此事之后,我便一直在暗中盯着,果然,在今日外祖从驿站出来上朝去的途中,就遭遇了刺客。”
佟婉柔只是听着就觉得惊心动魄,不禁追问道:“那外祖如今怎么样?他老人家没有受伤吧?”
傅恒摇头,答道:“没有,外祖现在被御前侍卫请入宫去保护起来了。皇上也猜到这件事过后,会有小人将对外祖不利,因此也早早派了侍卫暗中保护外祖。”
“原来是这样。”佟婉柔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傅恒见她的眉头仍旧紧锁,刚想再安慰几句,却听李氏在外喊道:
“婉柔,恒儿是不是回来了?快出来吃饭吧,饭都做好了。”
“哦,来了。“佟婉柔正要出去,却被傅恒拉住了,对她说道:“我受伤和外祖遇袭的事,先别告诉娘,免得她瞎操心。”
佟婉柔想了想,如果婆婆知道外祖遇袭,相公为了保护他还受伤了的话,一定会更加忧心。
遂点头道:“我知道了,待会儿我再出去给你买些纱布回来。城防营那儿,这几日能不能别去了,你这伤着,出去我不放心。”
傅恒站起了身,将衣服重新穿戴整齐,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其他还真看不出他哪里受伤了。
只见他对佟婉柔摇头道:“不行,城防营那儿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要去的。你别担心,这种伤对于习武之人不算重的,我多加小心便是了。”
佟婉柔还想说什么,却被傅恒推着往外走去。
“好了好了,咱们出去吧,再不出去,娘该疑心咱们光天化日在房里做什么好事了。”
“……”
佟婉柔脸红叹息,这人说话怎么总是这样气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