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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众人得令,退下办事去了。聂承岩又把自己关了起来,对着空荡荡没了韩笑气息的屋子发愣。这一日,除了霍起阳进来两次禀报事务,其它时间聂承岩都没再见任何人,他自己一人安静呆着,不知想些什么,这让大家很是担心,所幸布了饭他就吃,到了深夜他就躺床上,只是似乎一下人被抽空了,没了喜怒哀乐。
一个多月后,依聂承岩的安排和布局,韩笑姐弟终于被找到。在近徽城的一个镇上,韩笑果然是很主动地直奔一个重症者住处,提出要给人治病。她到的第一天,聂承岩就收到了消息,他人就在徽城,可他却下令不要扰她,他说:“笑笑给人治病最是认真,扰了她,她该生气了。”于是一众手下远远盯着,半点行踪也不敢露。
韩笑这次给人治病,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这家病人倒是大方,主动付了大笔诊金,家里还有许多珍贵药品,有些还是韩笑只在书上读到过的,她不禁暗暗庆幸自己这趟来得真是好,不仅救了人,还学到了不少知识。离开的时候,这家主人千恩万谢,竟然还把药品都送给了她,说是这些药放在她这才能发挥功效。
韩笑倒也不客气,把药收下了,诊金却是退了回去,她知道这些药的价值不菲,再收人银两她是过意不去的。
韩笑抱着药盒子坐在马车上,心里想到了聂承岩,出走的这段日子她拼命读书,拼命给人治病,就是让自己闲不下来,不会再胡思乱想。这会脑子一空,聂承岩就又钻了出来。她想起这盒子里的药,第一次在医书上看到时她读不明白,便跑去问他。他当时说这药是极难寻的,百桥城里也没有了,等他找到了,一定拿给她看看实物。现在实物她是看到了,可人却已经不在他身边。
她抚着木盒上的花纹,想着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回到百桥城,知不知道她已经不在?若是已经知道她跑掉了,是不是又发脾气骂人了?
韩笑转头看了看正在驾马车的韩乐,若不是有他陪伴和支持,她想她或许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离开。她长大了,居然也胆怯了,她甚至会想,如果再发生一次象十二岁那年的事,她是不是也做不到当年那样的不顾一切、勇往直前。她觉得聂承岩那句话说得特别对,他说过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自己,所以选择就会不一样。
也就是这句话,让韩笑最终决定离开,她想离开才是能让她最终可以与他并肩而立的路子。
因为当年爱上自己的那个聂承岩是孤独的、无助的,自己是他的依仗和扶持,所以他爱上了。可是如今几年过去,他虽是腿脚再不能好,可他已经恢复成那个人上之人的聂城主了,云雾山和百桥城都是他的,从萧国到夏国,从东到西,他找回了呼风唤雨、运筹帷幄的感觉。
而她呢,她却不再是过去那个无畏、开朗、单纯的女孩了,她会计较,会别扭,会疑神疑鬼,会自以为是。
她气过之后冷静想过,她想他酒醉之下出的恶言不是没有道理,岁月既然能改变他,当然也会改变她。她相信他是真心爱她,但她没有信心他能一直爱她。象他这样的人物,现在的她并不是良配。
所以,他才能那般理所应当地对她随意吼出“滚”这个字。
他伤了她的心,而她势必也会伤他的,若她不走,不改变,那他们两人最后会是什么结果?她甚至有时感觉不习惯叫他阿岩。姜是老的辣,所以神医先生早就看穿了他俩,他看穿了他们两个人的本质,知道他们会是这样的结果。
韩笑伸手揉揉眼睛,揉掉自己的泪意。她没敢让他等她,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出来后会怎样。而且她不敢想他知道她出走后的情绪,他怨他气,会不会不想要她了?那她怎么有脸求他等她。是她自己要走的,这般矫情惹人生厌,她真是不敢求他等她。
可她不能再哭了,若是让乐乐看到,又会生聂承岩的气。
她正揉着眼睛,忽地听韩乐一声大叫:“姐,坐稳了。”
韩笑一惊,感觉身下的马车飞驰起来,韩乐在前头奋力吆喝甩鞭加速,韩笑从车窗向外望,看到了叶竹和贺子明骑马跟在他们车后。
韩笑的心狂跳起来,他在找她!
可她不想回去,起码现在不能。现在的她要不起他,她只想认真学医,好好给人治病。
马车跑得快,贺子明他们也跟得快,韩乐一边赶车一边打量四周,喊道:“姐,莫慌,我进城时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从水路退,城主腿脚不方便,不会追来的。贺大哥他们心软,该是不能对我们使强,你莫怕,有我呢,你不愿回去,我死也不会让别人把你带走。”
他语音刚落,却见前方路口一辆马车横在那挡着,他一拉马缰,马儿长长嘶叫一声,扭转头,惊险之极的从那马车身边转弯擦身而过,韩笑在车里没有防备,“啊”的一声倒在车厢里,车后的纬布飘起,她抬眼看到那辆马车里探出头来的聂承岩。
他来了,他竟然瘦成这样。
聂承岩自然也看到了韩笑,他大声冲着韩乐喊:“乐乐,你慢点,别摔着她。”可韩乐的马车飞快地消失在前方,也不知他听到没听到。
事实上,韩笑听到了,聂承岩的这句话成功地逼出了她的眼泪。贺子明和叶竹也听到了,他们不敢逼得太紧,速度稍缓,韩乐顺利突围冲出了老远。
韩乐一口气把车子赶到河边,那有艘船在那等着他们。韩乐跳下车,把两个大行李箱子搬到船上,转头又看看韩笑:“姐?”韩笑很坚定:“我不回去。”韩乐点点头,自己先跳了上船,回身伸手扶她。
“韩姑娘,乐乐。”韩笑还未及上船,就听到贺子明的大叫声,她回过头来,正看到聂承岩连人带椅很危险地从马车后的斜板上滚下来。他狼狈地稳住椅子,转向她的方向。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
就是这一眼,让聂承岩心里仿若被千支针狠狠扎下,他知道,他这次不可能将她带回家了。
聂承岩太了解韩笑,不止是因为他有辩相识人的本事,他与她之间,还有着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就如同他躺在床板上动弹不得时,仅凭几次接触他就知道韩笑可以信任,她会守护他。就如同他还未见识过韩笑的天赋时,他就感觉到她对医术的那种渴求,他知道她会成为一个好医者。还有无数次在黑夜之中,他们共处一室,他明明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的心跳,却就是能感觉到她暖暖的情意包围着他。
她清澈的眼神里,有过倔强,有过慌张,有过喜悦,有过害羞……他在她眼中见过太多太多的情绪,但从来没有见过象现在的这一种。
聂承岩紧紧盯着韩笑,看着她撇开了目光,转头拉着韩乐的手跳上了船。聂承岩形容不出心里的那种痛,密密麻麻无边无境的刺痛,尖锐而清晰。他看到了韩笑眼神中的胆怯退缩,看到了她失望妥协,在这一刻,他知道,她不会跟他回去了。
原本他设想过许多,安慰过自己只要他一出现,他的笑笑必愿跟他回来。可是现在他看到她,却忽然明白了。他的笑笑,再不是那个就算犹豫迟疑也不放弃斗志的强悍姑娘了,他伤了她,把她守护他的勇气消灭殆尽。
他与她之间阻碍重重,有他的旧情折磨,有他的亲情考验,还有他们两个人不同世界的遥远距离,而原来这一切都不是问题,靠的就是他们之间还有一份不顾一切的勇敢,现在他不小心放了一把火,把那勇敢烧没了……
聂承岩看着韩笑上船,看着她终于还是回头再看了他一眼,他只觉得四肢冰冷发麻,浑身动弹不得。其实他可以下令把他们抓回来,不靠那些个护卫,单单是他的鞭子,就可以制服这姐弟俩,可是他不敢,一点都不敢,他甚至连这样的念头都不敢有。
“无论如何,我等着你。”
他只能高声喊出这一句,他知道她听得到,他看到她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船儿荡开,他眼睁睁地看着船儿载着她慢慢远离他的视线,看着船儿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河道的尽头。
聂承岩用力看着,可再怎么睁大了眼,再怎么努力,那船还是没了踪影。他僵在那,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并不知道他绝望的表情吓到了韩笑,他的那句话打进了她的心窝,她躲进船舱里抱着韩乐失声痛哭。他也不知道他心爱的姑娘抹着泪偷偷从船上看着他,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只知道他原本准备了数不尽说不完的话,现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话硬生生全咽进了胃里,顶在心口上,堵得他喘不上气,撑得他的胃要炸开,他再忍不住,趴在椅子扶手上干呕着,只觉得把五脏六腑都快给吐了出来。
聂承岩又回到了百桥城,他病了,不过百桥城里大夫多药材多,这些最不缺。聂承岩吃了很多药,扎了很多针,他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疼,但他觉得他好不了啦,他病入膏肓了,只有笑笑能治好他,可是笑笑不要他了。
他要等她回来,只是他每天不知该做什么好,他天天看着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他不敢喝茶,也不敢喝酒,他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但他瘦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