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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罗终于松开了美斯托,他追着达芙妮跑走,最后回头断义绝地说:“你真令人恶心,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阿波罗的眼神如同在美斯托脸上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美斯托一下子跌坐在台阶上。
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挽回这个结局。
后来的希腊神话中,阿波罗追逐达芙妮成为了一个让人唏嘘的爱情故事,可是没有人知道在这个故事背后还有另一段更让人唏嘘的爱情。
亚特兰蒂斯最美的王子从此失去了笑容。
他瘫坐在音乐神殿高高的台阶上,眼泪流尽,目光中再也没有光彩:“珀罗普斯,有一段时间,我以为我出生的意义就是追寻这世间的光明。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一直仰头追逐太阳的结果是:他依然灿烂,而我灼瞎双眼。”
我动了动嘴唇,什么都说不出口,扶住他的肩膀轻轻摇晃了一下。
恰好,厄洛斯带着奥赖温和阿尔忒弥斯急匆匆赶来。
美斯托看见他们,动了动嘴角,似乎想拉扯起一个笑容,但是努力了很久都没有成功。
奥赖温飞快上前拥抱住他:“我的弟弟,没什么大不了的,阿波罗现在只是受了金箭影响,他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
美斯托如同毫无生气的植物:“不,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就像提前预知了结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闭起眼睛凝听里拉琴的歌曲,那是阿波罗专门为他谱写的赞美歌。过了好久,他双手捂住脸,一滴眼泪从指缝中落下:“我将再度回到黑暗之中。”
……
……
九缪斯中的悲剧女神墨尔波墨涅1曾说:“并不是每段故事的最后都能以欢喜收尾,唯独那些深情而不长久的爱情,才最令人唏嘘。”
奥赖温和阿尔忒弥斯陪着美斯托回亚特兰蒂斯,而我和厄洛斯去抹掉他偷跑到奥林匹斯山留下的痕迹。
前往通凡之桥的路上,我询问厄洛斯究竟有没有办法能消除金箭带来的爱*情*欲*望。厄洛斯面色沉重地回答我:“金箭能让人瞬间产生类似爱情的幻想,并且带来一种对于性的渴望。”
我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这么说,其实还是有办法解决阿波罗和达芙妮之间的误会。”
“是的,除非达芙妮能满足阿波罗的性*欲。”但厄洛斯随即又摇头,“问题是达芙妮被铅箭射中,阿波罗的追逐只会令她厌恶,这样他们之间的金箭效应永远也无法解开,阿波罗将永远深爱达芙妮。”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整个天界都在津津乐道月桂树女神。阿波罗的狂热追逐迫使达芙妮变成了月桂树,他抱着月桂树痛哭,痴情地说:“你虽然没能成为我的妻子,但是我会永远爱着你。我要用你的枝叶做我的桂冠,用你的木材做我的竖琴,并用你的花装饰我的弓。同时我要赐你永远的年轻,不会衰老。”2为此,后世还用“阿波罗追逐达芙妮”这句话来代表对真爱亘古不变的追逐。
这些就是被后世歌颂的爱情神话的完整版。
人类总是宁愿去相信美好的东西,所以他们眼中的阿波罗永远带着月桂花冠,常青的月桂树永远在朝阳下摇曳着身影,而那个太阳神深爱过的亚特兰蒂斯最美王子却被记载神话的人永远遗忘在了洪荒的岁月中,随着诸神的消失,再也不被人记起。
即便是神也并非都有预知后事的能力,大多数时候神与凡人一样,只能蒙昧无知的前行。为了帮助我的朋友挽回爱情,我决定在天界逗留一段时日,找阿波罗好好谈一谈,希望能唤回他残存不多的理智。
很可惜的是,我不知道阿波罗追逐达芙妮去了什么地方,没有阿波罗的光辉庇佑,此刻的奥林匹斯山只剩黄昏黯淡。
在夜幕来临之前,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期望能出现神迹让我偶遇阿波罗,结果没有料到一路上许多神祗居然向我低头行礼。我条件反射楞住了,然后回以微笑,竟有年纪小一点的神吓跑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珀尔修斯。
路过雅典娜神殿,我想起曾经在这里偷偷观望亚特拉斯读书的模样,情不自禁地低头微笑起来。这时,身后传来一句很温柔的呼声:“珀罗普斯殿下。”
我条件反射地回头,只见美杜莎站在我侧后方,手中捧着水瓶,甜甜一笑。
“你认错人了,我是珀尔修斯……”我想要竭力掩饰,但被她温柔的目光注视的感觉简直糟透了,毫无疑问,我的谎言在这个聪慧的雅典娜侍女面前无所遁形。
“请您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她的声音非常柔和。
我对她放下心防,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您的眼睛。您的眼睛像清冽的溪水,而珀尔修斯殿下的眼睛是冰封的刀尖。”
美杜莎俏皮地眨着眼睛:“您不用担心我说出去,我什么也不知道,不是嘛?”
我友善地笑了笑:“智慧女神的侍女都是冰雪聪明。”
美杜莎谦逊地低了低头。
我正要离开,她忽然又叫住我:“对了,殿下,您现在是要回英仙殿?”
“唔,是的。”我尴尬地笑了笑,“以我现在这个身份,好像也不应该去别的地方留宿。”
“您还不知道那件最近在奥林匹斯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吧?”
“什么事?”
“爱琴海边的岩石上有一座凡人用双手凿开的城池,众神之王预见这座城日后必将成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城市之一。海神波塞冬与我们的智慧女神雅典娜为谁有权成为它的守护神而争斗不休。”
“后来呢?”我紧张地握起了拳头。
“众神之王指定在奥林匹斯山上展开一场大赛,谁能从地上生出最有益于人类的赐品,谁就成为这个城市的守护神。海神赐予了人类一匹神马,我的主人雅典娜赐予了人类橄榄树。她说:‘波塞冬的神马给你们带来了战争,哄斗与痛苦,而我的橄榄树则将给你们康健与强壮,丰收与和平,而且是幸福与自由的保证,你们的城邑还不该以我的名字命名么?”3
我叹了一口气:“不用说,肯定是雅典娜胜利了。”
美杜莎脸上泛起酡红,激动地说:“是的,在她讲完话后,城邑的人类众口一声地齐呼:雅典娜的赐品更好,让我们的城邑以雅典为名。”
这座以智慧女神命名的城市后来果真如宙斯的预言,成为了西方文明的发源地。
智慧女神雅典娜在获得人民的拥戴后,说了一段话,它已成为雅典的箴言。
在千万年后,我以人类普睿的身份来到雅典,站在仅留一座石柱的帕特农神庙前,看见了这段箴言被刻在神庙的铭文之上——
“我已得了胜利,这里将是我的家。我的孩子们将在这里,于幸福与自由中长大成人;人类之子们将到这里来学习法律与秩序。他们将在这里见到,当凡人们得到住在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的助力时,他们的手将会做出什么伟大的事业来;当自由的火炬在雅典城熄灭了时,它的光明将被传过别的地方;人们将会明白,我的赐物仍将是最好的;而他们将说,尊重法律,尊重思想与行动的自由乃是从厄瑞克透斯的名为雅典的城传给他们的。”
盖娅曾说:雅典娜将身披铠甲,带领世人开启一个正义、自由与和平的新时代。虽然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时代,且众神都被泯灭在人类沦丧的*中,化为了浩瀚宇宙中渺小的尘埃,但是对于美好社会的追求和向往依然是人类亘古不变的主题……
就像我,亚特拉斯,我们一直所做的那样。
…………
……
与美杜莎告别后,我回到了英仙殿。
英仙殿,顾名思义,就是英仙座珀尔修斯的宫殿。
这是一座悬于半空的宫殿,就像是时刻彰显着它主人的地位,在森林似的众神殿建筑群里,它是唯一的一座尖塔建筑,金色墙面的西立面设有大面积的圆形玫瑰窗,侧翼与两边的高窗上,也有精美的玫瑰花装饰。这些玫瑰窗都镶嵌有彩色水晶,上面描绘着英仙座的种种英雄事迹。
其实过去我常常都在猜想,猜想假如我是珀尔修斯,我拥有他所拥有的一切,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当他骑着天马从众神头顶降落时,是什么感觉?当他迎着宙斯的目光,骄傲地昂着头颅走进万神殿时,是什么感觉?当他被称作“神王最骄傲的儿子”站在竞技场上举起圣剑时,又是什么感觉?
但是当我带着他的一切回到奥林匹斯山,沿着天梯穿过三叶草拱门,进入这座属于他的富丽堂皇巧夺天工的寝殿时,我忽然发现,从前的一切猜想都是无意义的。
我可以像珀尔修斯那样自由进出万神殿,称呼宙斯为“父神”;我可以在众神宴会上落座珀尔修斯的主位;我可以光明正大享受珀尔修斯“神王之子”的殊荣;我可以骑着珀尔修斯的天马横扫过众神头顶……但是我却学不会他的骄傲。
无论是做坦塔洛斯的儿子,还是宙斯的儿子,他一直都比我出色。
因为我的哥哥总是能很清楚地知道神性赋予了他什么,应该如何利用。他坦然接受一切,神权、阶位、无尽的优势、天生的光环、站在众生头顶……这些他身为坦塔洛斯之子时并没有完全地展现出来,或许这也更好地证明了,他注定是宙斯的儿子。
英仙殿里很静,许是很久没有人住了,夜又深,偌大的宫殿里不见有什么仆从。
珀尔修斯的卧室在英仙座的上方,东侧一面墙壁都被凿空,等到夜晚来临的时候,坐在悬空的台阶上,往下看就能看见飘渺在云雾中的英仙座,往上看则是奥林匹斯山众神幻化出来的星斗,天上人间,美的让人窒息。
我一路往里走,进入卧室,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睡床上赫然躺着一个人。
他的衣领有一点散乱了,蓝绿色的长发也缠在床幔上,我走近一些,酒气冲天。
大约是觉察到我靠近,波塞冬才终于像活过来般,踢开脚边的酒壶:“你干什么去了?”
为了避免他看出破绽,我尽量学着珀尔修斯的样子:“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的行踪?”
波塞冬的眸子里有着明显的愠怒:“现在。”
现在这种状况,我真是觉得有些好笑。大胆走过去,坐到他的对面:“只不过碰巧遇到雅典娜的侍女美杜莎,就聊了会,这才知道原来无往不胜的海神也有失利的时候。”
“雅典娜背后有宙斯,我不可能真跟她争到底。”波塞冬竟然没有被激怒,语气淡的像此刻高悬于头顶的月光。
忽然发现,此刻的他没有众神环绕,没有呼风唤雨的三叉戟,没有金冠,没有那种不可一世的笑容,只有银月之光仿佛一冬的白雪落了他满发满肩,竟然令人感觉到几分落寞。
我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学着珀尔修斯的样子,挑起嘴角,看起来永远像在冷笑:“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波塞冬摇摇头,抱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打湿了衣襟,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我愣住了。
他偏过头,用那双绿松石般的眸子深深注视着我:“没想到第一个出现在脑海里的人,会是你。”
“我还以为你口口声声说爱珀罗普斯是真的呢。”我轻声笑了笑,手指却死死扣住背后的大理石柱。
“也许你不相信,是真的。”波塞冬仿佛一夜换了一个人,现在的他,只是一片死海。他的声音极淡,也疲惫,“你知道吗,我忽然开始迷惑,我爱的究竟是这个人,他的躯壳,他的名字,还是他给我的一种感觉。”
“你什么意思?”
“自从珀罗普斯重生之后,他就有些变了……似乎他身上曾让我着迷的一些东西,渐渐消失了。”
“人总是会变的。”我尽量不着痕迹地评价道。
“那你变了吗?”波塞冬忽然抬起眼睛,死死盯着我,“珀尔修斯可从来不会听我说这些。”
“只要他想,没什么不可以。”我暗暗祈祷自己可以尽力应付过去。没想到波塞冬突然倾身过来,一把扯开我的衣服,压在我身上,将我压倒在床上。
我知道他在企图寻找什么,因此故意拨开右肩上的头发,用神力催亮了悬挂在罗马柱上的全部壁灯。
一时间,灯火大亮,满室通明。
我的右肩上没有任何印记,清清楚楚,一片光洁。
我不挣扎,坦然地仰面注视波塞冬:“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这是父神经常告诫众生的话,海神不会不知道吧。”
“少拿宙斯来压我,我从来不吃这套。”波塞冬冷哼了一声,翻身起来瘫回枕上。
我没有讲话。
“忽然有点怀念那个骑天马横行奥林匹斯上空的珀尔修斯了。”过了许久,波塞冬忽然轻声道。
我故作镇定地坐起来,整理衣服:“哦?他有什么好?”
“一无是处。”波塞冬笑了笑,眼神有一点茫然失焦,“唯有一点,他爱我。”
“但他的爱是有限度的。”
“你应该早点回来,我等了你很久。”波塞冬没有接着我的话说,他伸出一只手臂过来,轻轻摸了摸我的脸。
我没有拿开他的手,因为我不知道珀尔修斯会做出怎样的抉择。是卑微的接受一个自己深爱之人的寂寞,还是高傲的拒绝一个不爱自己之人的施舍?
事到如今,我想最好的必然是后者:“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即便跟一个侍女聊天也好过面对你这张失魂落魄的脸。”
我学着珀尔修斯的模样,冷静而残酷地说着这些话,双手却忍不住颤抖。
波塞冬早已经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极度危险的信号。
我很明白自己必须激怒他离开,否则我很有可能在下一秒被他撕碎:“或许我可以跟我弟弟好好谈一谈如何管教他的恋人,我想珀罗普斯肯定……”
话还没有说完,波塞冬猛地掐住我的喉咙:“闭嘴,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他下手更用力了一些,眼神充血,更像是在跟自己怄气:“你不配提他。”
说完,波塞冬如同甩掉一只臭虫般甩开我,化作烟雾消散在空气中。
…………
……
第二天,整个奥林匹斯山都因为海神波塞冬强* 暴了雅典娜侍女美杜莎的消息而炸开了。
这个消息迅速取代了雅典城的归属问题,成为众神口耳相传的热门话题。有人猜测这是波塞冬在向雅典娜报复,有人说波塞冬是向觊觎美杜莎已久的宙斯示威……
而最终,雅典娜将失去贞洁的美杜莎变成妖怪打入谷底。听到这个消息,我一下子瘫坐回了椅子里。
宙斯雷霆大怒,赫拉却很开心,美杜莎的美貌对于宙斯而言是个近在咫尺的诱惑,众人皆知,她已经担忧够久了。万神殿的穹宇之上,十二主神议会,因为有神后一如既往地替波塞冬说话,事情很快平息下来。
奥林匹斯健忘的众神们不会在意哪座神殿里少了一个小小的侍女,欢宴在继续,新的话题很快就覆盖了旧话题。没有人会记得某一个故事里,那个美貌而命运悲惨的少女,即使她也曾用力地在这个世界上活过。后来我常常想起她明亮的脸庞,神采飞扬的笑容,又听说她已变成满头毒蛇的怪物,任何人只要与她对视一秒就会立即石化。
愚弄世人的,究竟是命运女神手中的纺线,还是我们自己?
当我们以为自己无能为力去改变这个世界的时候,世界又会因我们一个微小的举动而发生着切实的改变。
时至千万年之后,我都不敢深究美杜莎的命运是为什么而改变。
我竟是如此怯懦。
这世上有连神也做不到的事情,神只是更爱自作聪明的人。
而我将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在悔恨与愧疚中度过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墨尔波墨涅(古希腊语:Μελπομ?νη,字面意思为“歌唱者”或“声音甜美的”)希腊神话中司悲剧的缪斯。
同其他缪斯一样,墨尔波墨涅是宙斯和记忆女神谟涅摩绪涅的女儿。[1]她最初可能只是司一般诗歌的缪斯,后来发展为司哀歌的缪斯,最后成为司悲剧的缪斯。
在古希腊艺术作品中,墨尔波墨涅的形象是一名高大妇女,穿着剧装斗篷和高筒靴(这些都是悲剧演员的穿着),一手持短剑或棍棒,另一手持悲剧面具。在她的头上还通常戴着由象征哀悼的柏木枝编成的花冠。
23出自希腊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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