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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一朵乌云,遮住了稀薄的月色。冷风骤起,斑驳的月桂树猎猎作响,树影被青碧色的欧磁石拉得很长,随风摇曳,那人脸上的光线也因此忽明忽暗,极为恐怖。
我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尽管面前的人长得和亚特拉斯几乎一摸一样,但依然让我打心底感到惧怕。
我可以对天发誓,这个人绝对不是亚特拉斯。
似乎是为了印证我的想法,他微微欠身:“我是帝国二王子伽狄鲁斯,很荣幸见到你,普瑞尔殿下。”
尽管在保持贵族派头上,他努力做到和双胞胎哥哥亚特拉斯不分伯仲,但如果他那双碧蓝色的眸子中能有一点点温度的话,我会认为他更真诚。
我礼貌地回答:“我也很荣幸见到你,伽狄鲁斯殿下。陛下现在应该在里拉殿等着接见殿下,请殿下不要让陛下久等。”
“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见他,而是为了见你。”
我不得不停下离开的脚步,转过身再度面对他:“殿下,我想你是不是搞错了?”
伽狄鲁斯朝我走近了两步,缓缓勾起一侧的嘴角,如地狱最深处的恶魔:“我怎么可能搞错?我可是一直都在等待着你的出现,等待着你成为这个宫殿的主人,等待着你风风光光的入住繁星殿。”
那道伤疤随着他挑眉的动作也动了起来,像是一条蜿蜒灵动的蛇。
我不由有些惧怕,偷偷捏起拳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殿下,我想我并没有见过你,可能不是你要等的……”
“你认不认识我,没关系。”他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话,“总有一天,你会记得我,而且是牢牢地记在心里,生生世世也忘不了。”
他边说边捋起我一缕头发,放下鼻尖,用力地闻了闻。
我厌恶的避开,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被人施了定身术,连小指头都动不了。该死的凯尔特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想破口大骂在我身上搞鬼的伽狄鲁斯,可是张嘴“嗷嗷嗷”乱叫了半天,连一个单词都没发出来。
伽狄鲁斯把食指抵在我的嘴唇上,指尖冰冷得如同来自地狱的抚摸:
“我可没有亚特拉斯的耐心,你最好不要激怒我。”
他的指腹慢慢向下滑,触到我喉结时,用力往上一抬。
我痛苦地“唔”了一声,不得不仰起头看他。
“还真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啊……亚特拉斯聪明一世,唯一做的蠢事就是选择了你。”伽狄鲁斯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缝,伤疤皱了起来,更像一条随时会吐出信子的蛇,“更可笑的是,他原本因他而选择了你,但你在这里,真正的他就永远不可能回来。”
“不过这样也好,我伟大的哥哥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这一次也不例外。潘多拉魔盒既然已经由他亲自开启,我只需要期待接下来的……”伽狄鲁斯没有说下去,诡异地笑了笑。
我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什么都做不了。
凉意从脖颈爬上了头顶,并且迅速扩散到全身。强烈的无力感渐渐战胜了恐惧,我用平生最怨恨的目光盯着伽狄鲁斯,他却不以为然:“普瑞尔殿下,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其实我是为你好。你以为亚特拉斯真的喜欢你?”他‘啧啧’两声,用力拍了拍我的脸颊:“你和他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你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什么鸿沟?”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出声了。捏了捏难受的喉咙,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身上的禁锢已经全部消失。
伽狄鲁斯诡笑着后退了一步:“这个问题亚特拉斯比我清楚,你去问他不是更好?”他又恢复了最初那种彬彬有礼的态度,让我差点以为刚才那个令人颤栗的恶魔只是臆想。
我攥紧拳头,想要继续质问他,他却瞬间消失在薄雾暝暝中。
…………
……
如果如伽狄鲁斯所说,我和亚特拉斯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那是因为珀罗普斯?还是因为我初级祭司的身份?又或者是因为亚特兰蒂斯最后的结局是沉入大海?
趴在繁星殿的露台上,我一直纠结着这个问题,直到感觉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吓得我转身大叫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按住他的手。
亚特拉斯也被我吓了一跳,皱起眉头问:“怎么了?”
我摁住狂跳不已的心脏:“没什么,就是想一些事情想得入神……”
不知道该不该把刚才遇见伽狄鲁斯的事情告诉亚特拉斯,毕竟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出伽狄鲁斯对他这个哥哥有着强烈的敌意,更不幸的是还顺带移驾了一部分到我身上。可另一方面,我又不想亚特拉斯在劳心劳神的处理公事后,还要为我分心……
亚特拉斯似乎也看出了什么端倪,湛蓝的眸子注视着我:“普瑞尔,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我心虚地搓了搓脸:“哪有……”
唉,实在是瞒不住了,指不定他待会儿因为太好奇又要对我使用读心术。
“其实,我刚才在白色后宫遇见了伽狄鲁斯殿下。”我决定说一半留一半,“我们交谈了一会儿,从今晚的天气谈到二王子殿下的无影城,又从无影城谈到波塞多尼亚,总之气氛非常融洽,他给我的印象也非常好……”
“亲爱的,我是不是也没有告诉过你,你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
“怎么可能!”我跳起来捂住他的眼睛,“你看错了看错了,我怎么可能对你撒谎。”
他挪开我的手,轻轻握住,只静默地注视着我。
我被他看得越发心虚,垂下头,盯着自己光裸的脚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伽狄鲁斯说,我和你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以为说出来会好受一点,没想到心里更加难过。
想起那种种的假设:如果珀罗普斯苏醒过来了……如果我又莫名其妙的穿越回现代了……如果亚特兰蒂斯最后沉没了……
吸了吸鼻子,我抬起头仰望他:“假如有天,呃,我是说假如,你会被汪洋淹没,这里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随着海水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亚特拉斯……你……会害怕吗?”
他的回答却没有丝毫犹豫:“真正的勇者无所畏惧。”
这个答案绝对是标准的亚特拉斯式答案,和我想的也如出一辙。
似乎是戳穿我的心事,亚特拉斯抿嘴轻笑了一下,竟然有些与他极不相符的狡黠:“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么回答?”
“呃,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但看样子他似乎并没有渴望得到我的答案,双眸落在虚空中的某处,海水般湛蓝的眼神有片刻失神。
“其实,我很害怕。”亚特拉斯将目光凝神,再次与我对视,“因为我怕死,我害怕我想要的一切最终什么都没有达到,我害怕失败,害怕自己并非无坚不摧,害怕在我死后没有人能承担我的梦想。”
我仿佛得了失语症般呆在原地。
从未想到过,如神祗一般的亚特拉斯,从出生起就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亚特拉斯,作为一个极端发达国度精神领袖的亚特拉斯……也会害怕。
他凝视着我的双眼令我呼吸一窒,那湛蓝空寂的光与彩,宛如千万年静云流散的苍穹,又像日光下清漪涟涟的海面。能溺下一整座城池的目光,轻而易举便将我心中岿然不动的堡垒冲刷成断壁残垣。
我一动也不能动,只看到亚特拉斯优美的唇形一开一合,他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他说:“因为我害怕失去你。”
……
……
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经历了多少事,我永远都无法忘记这一刻。亚特拉斯温柔地捧着我的脸,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他湛蓝眼眸专注地凝视着我,优美的唇形轻轻对我诉说:因为,害怕,失去我。
我早已忘记等这句话究竟等了多久,又付出了些什么。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看到这样一段话:当我们被蒙住眼睛穿越现在。至多,我们只能预感和猜测我们实际上正经历着的一切。只是在事后,当蒙眼的布条解开后,当我们审视过去时,我们才会明白,我们曾经经历的到底是什么,我们才能明白它们的意义。1
……
…………
那一个夜晚,时间仿佛被缓慢拉扯的糖浆,粘腻而温热。我们在繁星殿起居室那张巨型贝壳床上静静地彼此相拥,隔着宫殿的水晶穹顶,数着遥远天空上的星辰。
也不知什么时候沉入了黑甜的梦境。
只知道醒来的时候,亚特拉斯还在酣眠之中,长而密的睫毛像蝶翼一样轻轻颤动着,嘴角微微扬起,笑容如孩子一般纯真干净。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睡颜了,可我还是免不了微微一怔,着魔般抬起手来慢慢勾画他脸部的轮廓。
仔细想想,似乎只要我比他醒得早,就一定会做这件事,还做得不亦乐乎。果真应验了一句话:“恋爱中的人都是海马”。
我偷偷地抿起嘴微笑,光着脚跑到窗边,拉开窗帘。
每天醒来,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这个角度远眺欧奈罗。
淡淡的薄雾漂浮在整座宫殿的上空,窗框中嵌着的风景仿佛一整块晶莹剔透的祖母绿。阳光穿透水面抵达这里,水草和碧波一起摇曳,大批鱼群穿梭在珊瑚中,折射出光怪陆离的色彩。这繁华帝都酣梦初醒,带一点不谙世事的寂寞与纯净。繁星殿里的蓝色鸢尾花开得极好,一夜之后,如同春睡少女般风情万种,香气馥郁。
亚特拉斯也醒了,走过来从背后拥住我。
我们在窗前安静地站立,安静地亲吻。
……
时光如凝滞般,我们宛如相拥着被风化成砂砾,包裹成琥珀。
又哪怕,我们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在岁月面前,他的温柔,已让我无法负荷。
……
……
例行的早餐过后,亚特拉斯居然破天荒地推掉了一整天的公务,再一次带我来到了独角兽山谷。
这回我们走到了更深处,上次没有到达的地方,传说中那带不走的,黄金果树的圣光。
“云上之宫前面的湖泊并不是冰泉所在,事实上金苹果树下的泉水才是冰泉泉眼所在。”亚特拉斯把我搂在怀里,替我拢紧披风,解释道,“这里很少有人能到达,因为气温实在太低。而也是因为这么低的温度,才能保证金苹果树茁壮成长。”
因为温度实在太冷,我早已经冻得上牙打下牙了。
亚特拉斯皱起眉头,接着隔空打了一个响指,一层淡淡的蓝色烟雾就形成保护罩把我们裹住。寒气瞬间驱散了,我的手脚渐渐恢复了知觉。透过烟雾看过去,不远处的一切仍旧水清木明。
金苹果树枝繁叶茂,树冠参天,扎根在冰蓝色湖泊中央的小岛上,远远看去,蓝天下的树冠与冰泉中的树影连成一体,都闪耀着碎金的光泽,如金针细芒,一体两面,真假难辨。
在《希腊神话》中,和金苹果有关的事件不少,最有名的当属那场由一个苹果引发的血案——特洛伊战争。由此可见,此乃众神争到头破血流都要收藏的宝贝,其市场价值不可估量,绝对是神二代们彰显自己身份地位的最佳物品。
亚特拉斯这个讨厌的家伙又读懂了我的腹诽,他捏捏我的手,说道:“金苹果树是大地女神送给神王与神后的新婚贺礼,千年发芽,千年开花,千年结果,每次只结一颗,因而无比珍贵。”话音刚落,一条无人驾驶的小船就晃悠悠从湖心岛漂过来,停靠在我们面前。
亚特拉斯把我抱上船,我扶住船身,这才松口气:“拜托你下次可不可以先打个招呼,我也有个心理准备。”
他摸了摸我的头:“我不常使用法术,所以有时候难免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来。”
“那你为什么不用?”
“因为曾经有人告诉我,若是经常使用超凡的力量,就会失去一颗人类的心。”亚特拉斯端坐在轻微波动的小船中,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托着腮,姿态仍像位于御座之上。
我微笑看着他:“这个人一定很伟大。”
他脸上也浮现出一个朦胧的微笑,握住我的手,点点头。
这时小船调转了一个方向,迎着清风暖光朝黄金果树后面驶去。
亚特拉斯指向黄金果树后面,说道:“我想带你去的就是冰泉下的一个山洞,我小时候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梅丽莎。其实也是无意间发现的,往后每次有心事,我总会一个人到这里来。山洞里面有一种荧蝶,它们在挥动翅膀的时候会飘落下荧光粉末,那种美丽简直过目难忘……只可惜我也很久没有来过了。”他小小声地呢喃,“一千五百年了。”
我只听他的描述就已经兴奋得两眼发光。
没想到心跳在进入梅丽莎山洞后更是几乎停摆——如同泰坦巨人用雷神之锤在山体处砸开了一道裂口,扣碗似的洞口在我们头顶上,任阳光从裂缝中倾巢而出,又在半空中被水汽拦截,折射出一座七彩虹桥。桥下碧波荡漾,成群的蝴蝶在青碧色湖面上流光飞舞,尾巴拖曳出碎钻般的银色光芒,织出一副星辰图。
“真美。”我忍不住赞叹出声,“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我的目光追逐着荧蝶翩翩起舞,过了许久,都没听到亚特拉斯的回答。
一回头,才发现他安静地立在我身后,可神情却仿佛变了一个人。
沉默,克制,悲伤,喜悦,幸福,痛苦……几乎尘世间所有的情愫都能在他的面容上找到一丝线索。最后,他只是紧抿唇角,目光摇曳闪烁,仿佛贮满梅丽莎洞中青碧色的泉水,幻化成两汪前世恋人流下的眼泪。
随着他波光潋滟的目光,晴朗的天空忽然间变得阴霾,不一会儿,雨如倾注。
此情此景,竟变得有些莫名熟悉……
仿佛曾经的某个梦境……
亚特拉斯走过来轻轻揽住我的头,靠在他肩膀上。
“等一下我要做的事情,你不要问为什么。只是求你,不要动,不要说话。”他低声在我耳边说,“求你……原谅我。”
他从来没有对我用过‘求’这个词。
我知道,我无法拒绝这个甚至连因由都不能提及的请求。
他有太多我所不知的过去,而我却连看着他陷入回忆的样子,都心碎的想要哭泣。
亚特拉斯执起我的双手,像拉扯提线木偶那样,用我的手捧住他自己的面颊。然后略微一使力,令他的脸看起来就像被我主动拉过来一般,他的嘴唇就这样轻轻压上了我的嘴唇。
仿佛朝圣,一动不动,只维持紧贴的姿势。
呼吸声如海潮般在耳畔起伏。
一瞬间,时光静止,万物凝结,地球停转。
数不清这是我们的第几次亲吻,但不知道为何,我却觉得,这才是第一次……
山洞外的大雨轰然而至,经久不绝。滂沱中的世界巨大而安静,只剩两个彼此拥抱的体温,以唇相贴的姿势,左胸腔中默然跳动的心脏,以及不知是谁落下的,咸咸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米兰昆德拉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