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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沉落还没把车在路基边上停稳,我已经从车座上以一个足够把跟腱拉断的姿势跨了下来,在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躲过一路的香蕉皮狂冲到简家楼下……
事实证明,一切只是虚惊一场,否则这一天真会精彩到令人抖擞。
我刚打算翻着跟斗上楼,就安安生生地听到简迟跟只小鸟似的声音热闹地从阳台上传来——他正跟他爷爷下着跳棋,输了就想耍赖,简叔只好推翻了棋子让他。
在他们开怀到很阖家欢乐的笑,以及玻璃弹珠一个一个从手上泄下时发出的,轻松婉转的声音里,楼底下,我大口大口喘着气扶住胸口,沿墙慢慢蹲下来,用另一只手遮住眼睛,和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水。
白昼逐渐消失,温度快速地下降,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得很厉害……
不知多久,等它彻底平息后,我却忽然很想抱抱自己。
沉落说得对,我是个没用的孬种,我没办法立刻笑得像脑袋上顶着朵花儿一样跑出去面对她,也不想让她为我这些无聊的痛苦而担心。
许多时候,并不是不难过,只是不知道一旦难过起来,又该怎样扼制住那些难过。
于是我尽量让它们不要渲染在自己的情绪里,并肆意地翻腾与放大。
我害怕它们有朝一日会变成深不见底的空洞,让我无法再保持清醒。
所以大部分时间里,我更愿意去思考诸如,今天晚饭是吃白菜猪肉水饺还是肉丝炸酱面,后天家里的洗衣粉用完了我是买伤手的白猫还是不伤手的立白,最遥远的,也止步于还有几个月毕业后我是读研还是找份工作这类经济实用的问题。
只是偶尔,当眼看那些情绪就快要压制不住,间歇性地在我胸口抽搐的时候,我也会用近乎残暴地方式发泄,比如拉上陆晶晶玩一整天的打地鼠和限时投篮,导致从游艺城出来时我俩的样子垮塌得像需要立刻抢救。
后来某一次,江沉落一边摆着把自己扭到突破人类极限的瑜伽姿势,一边气定神闲地对我说:“你看你都熬了这么久了,现在再挂不住,之前就全白熬了,算怎么回事啊?”
那时我在她边上,正七手八脚地把头很僵硬地支在地上,倒得胃都快绞起来了,只好“嗯,嗯”地应她。
我没有撞墙嘶吼或者暴食,我不忍心这么对待自己。
生活并没有离我远去,我也不能让自己跑偏。
只要想活下去,谁都会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个奄奄一息的人,哪怕你刚被殴打或者OX。
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你怎么在这儿?”头顶上响起了四平八稳的女声。
仰头,看到的是简鱼。
很干净利落的短发,穿着高雅简洁的灰色套装,踩着走路平稳的黑色尖头中跟鞋,她几乎连下巴也没有低下来的看着我,眼神里并没有敌意,反而很漠然。我想,在我还略显幼稚的时候,她已经悄然地成熟,冷静,与理智。
我没想到她已经回来了,低下头撩了撩头发,胡乱抿了下唇,站起来,努力直视她:“嗯,刚刚去接简迟,老师说他被叔叔接走了,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他爷儿俩刚回来。”她斜了我一眼,提了把手里装满菜的环保袋,“怎么不进家里去?”
“不,不上去了。”我随手拍拍大衣上的灰,“我先走了”
简鱼察觉到我脸上的异样,无关痛痒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没怎么。”我朝她笑了笑,只想走开。
“你等等。” 她叫住我,走到边上,从包里掏出一包面纸塞进我手里。
我小声地说:“谢谢”,步子却狼狈地倒退,终于掉了头。
可她在后头镇定地笑着:“不用谢我。也就我爸和我哥觉得你身世坎坷,特别值得同情,所以每回你楚楚可怜往那儿一站,他们就什么事也怪不到你头上了。可我不吃你那套。”
我转过头,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说:“我也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我知道,自己的样子八成看上去杀气腾腾,我是强忍着才没把她捆起来往花坛里狠狠扔两遭。
我从不楚楚可怜给谁看,那样只会加速别人对你的讽刺与放弃。
“我就说,我爸妈养了你不就是养条白眼狼。”比如简鱼,她就会像现在一样,充满讥讽地,短促地笑着,摇摇头,“程景飒,你没做错?你把我们家当什么了?旅馆?客栈?随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初说要和我哥结婚的是你,温夕姐一回来你倒识趣,整天嚷嚷着要离婚,好,你们离婚了,你又一声不吭跑去采风,一走就是快一年,没音没讯。你是不是嫌当初没人拦着你?”
简鱼的声音贴在我耳边,温柔得能拧出水来,“你知道那一年我爸和我哥怎么过的吗?我妈刚走,温夕姐没多久也出事了,留下一个小孩,你又闹失踪,这么长时间就往家里打过一个电话,没人知道你干吗去了,没人知道你在什么鬼地方,我们连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爸急得去派出所报失踪,一把年纪的人了,还隔三差五跑去拦着人家民警问消息,还有我哥,他甚至被喊去认尸。”
她的话让我身上所有的毛孔悚然张开,吸饱了冷风,在身体里从头到脚不住往复的冷循环。我表情疑惑地看着她,她却说:“程景飒,你死了倒好了,结果你又回来了,你现在又想干吗?把我们家折腾得一团乱然后再跑来演一把一家团聚?是不是我们一家人还该高高兴兴地夹道欢迎你?你要不要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有把我们当成家人吗?你要弄清楚一点,你之所以能在我面前这么理直气壮,也不过是仗着我家里人对你的疼爱罢了。”
她轻轻地问我:“怎么,还觉得好意思吗?”
这么多年来,简鱼第一次在与我的争吵时占据绝对的优势与上风,令人感叹时光真是太奇妙了,硬是把一口钝锅磨成了镶钻的温柔刀。
她这场胜利来得太漂亮,兵不血刃地让我迅速缴械,溃不成军。
我哑然无言。
她所说的,我一样也没有想到,全是与我认知中截然相反的陌生事实。
我只记得我离开的时候,仓惶得像个刚杀了人还来不及洗手的逃犯,我一心一意地认为,我走了对谁都是件好事。
比如,简乔可以毫无负担地照顾温夕母子,比如,简叔可以不必在想抱孙子的时候一看到我就谨慎保守地把简迟送回温夕手里,比如,简鱼觉着我夺走了她的我正好统统归还,比如,我不用再在所有人面前丢人现眼——我在二十岁的年纪闪婚闪离,还他妈不够丢人吗?如果我不提出离婚,能干吗?把温夕和简迟团起来掷出地球吗?
在那些顺其自然与理所应当中,我成了一个多余却显眼的元素,完全得中和稀释了温夕母子给刚失去了宋姨的简家所能带来的欢乐和慰藉,我也没办法在他们一家人面前姿态超然地穿梭,反而每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过得像条蚯蚓。
真的,我走了,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为难什么。
那时候,我往包里卷着衣服,心想,靠,天底下还有比我离开更值得普天同庆的事吗?
真他妈走对了。
可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没想到会离开这么久。
我只是想散散心,离开一天算一天,甚至没有考虑过任何后路,彻底是一个大闹离家出走结果两三天就可能灰溜溜回家的小孩。
我没什么地方可以去。
但对着简鱼,我解释不了自己后来的脱序和荒唐,因为,当时的程景飒,打死也预料不到那些脱序和荒唐的后来。
只好用力用手背抹了抹脸,疲惫地,无措地说:“好,我以后不出现了。”
“那就最好永远都别出现。”简鱼一脸无所谓地补充。
我沉默不语,正想认真地点头。
这时……
“你们在干什么?”我俩身后,简乔提着小号的行李箱,脸上带着一圈冰冷的寒气,身影萧长地立在刚刚点亮的路灯底下。
简鱼见状,长舒一口气,凑过来对我说:“好了,瞧,救兵又出现了。”
简乔走过来把箱子递给她,嘱咐道:“你先上去。”
她扫过我俩一眼,说:“哥,你早点回来”,转身消失在漆黑的楼道口。
简乔牵住我的手,“我送你回家。”
他走在前面,手很凉,而我的却很温热。
我借着湿腻的汗很想从他手心脱开。
却被他干净利落地捏紧。
直到他打开副驾的门,才放手把我送进去,然后重重地关上车门。
车子在原地停了三天,等简乔推门的时候,我瞧见一大捧的灰尘从车窗上摔下来,竟然在空中浮扬成出一个很大的麻袋状,城市的空气质量可见一斑。
等我认命而老实地系上了安全带时才发现,对面,江沉落的车依然醒目地停在长长的路边,她透过挡风玻璃面无表情看了我一眼,倒车,从我们面前开走。
……
作者有话要说:《浮生桥》今天开始入V了。
我说感谢的话向来比较词穷。
但的确是你们一路支撑着的结果。
谢谢还跳着坑的同学。
今天晚上还有一章更新。
下周可能出一个番外。
希望大家别霸王,留够25个字,我会一个不漏的送积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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