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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欢迎回来。”
导播的广告倒数临近尾声,我重新面对镜头整理起职业化的笑容,“刚才说到哪儿了,格里戈斯先生?”
“即将上映的《y》第二部,我想这是我们需要贯穿始终的话题。”
对面沙发软垫上的英国男星格里戈斯十分幽默健谈,稍微动了动身体,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坐姿继续说道,“不过这实在让人觉得不太自在,不是吗?我的意思是,我在里头扮演‘亚伦’——也就是我们近来广为人知的亚瑟,而你……佩妮小姐,就是书里‘佩妮’的原型。冒昧的问一句,亚瑟本人会因此嫉妒吗?”
他打趣式的眨眨眼。
“亚瑟的确有点儿爱吃醋的小毛病。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毕竟……”
我半开玩笑地耸起肩头,“恕我直言,格里戈斯先生,他比你要帅上那么一点儿。”
场下观众发出一阵哄响。
“噢,好吧——这是实话,所以我不会太伤心……或者只伤心一小会儿。”
格里戈斯故作委屈地耷拉着嘴角,停顿了两秒钟以后继续道,“当然,我可不确定这是你认为他不会吃醋的真正原因。我听说你们还没结婚?”
我得承认,他的伦敦西区口音可真难听。
“我们彼此都觉得爱情不需要官方批准证明。”
我将话筒拉近了几英寸,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好了,我的好先生,你要是想继续盘问我,先抢走我主持人的位置再说吧。”
[二]
打开家门的一瞬间我就闻到了通心粉的香气。
兰斯洛特趴在地毯上百无聊赖地摇着尾巴,听见门闩响动也只是往我这边随随便便投来一瞥,丝毫没有挪动身体冲上前迎接我的意思。
我冲它不满地眯了眯眼睛,换来一串从它喉咙深处滚出来的咕噜声。甩掉磨得脚趾涩痛的高跟鞋,我赤足踩在烘热光滑的地板上,一面脱下大衣一面走到厨房,隔着流理台短暂潦草地吻了吻亚瑟。
他穿着简单的浅色棉质家居服,领口随意半敞着,系扣一路松散到胸前。
“我发现兰斯越来越懒了。”我小声提醒他,并试图把黏在衣领深处的视线挪到别处。
哦,除了腹肌他身上最让我喜欢的就是这儿了……为什么我永远也看不够?
他反常地没答腔,维持上身前倾的姿势,蓝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我,顺带放下了手里装有通心粉的圆盘。
“怎么了?”我仰着头,疑惑地和他对视。
他又偏头在我的嘴角亲了两下,略微皱起的鼻尖轻拱着我的面颊。
“‘爱吃醋的小毛病’?”他含混地说着,尾音隐约上扬。
“看了这期节目?”
答案显而易见。我无奈后退半步,直截了当地指出:
“你现在就在吃醋。”
“我没有。”
他立即抿起薄唇矢口否认,但欲言又止的神情实在一目了然到难以忽视。
我瞥了他一眼,有些啼笑皆非,转身活动着劳累酸胀的肩膀走向卧室,又听见身后传来轻缓窸窣的脚步声。
——是亚瑟跟了上来。
天花板上的顶灯暗着,我并没有试图拧亮开关,直接有气无力地将自己摔进床头。
随手抓来一个靠枕垫在颈后,我懒洋洋半垂下眼睑,触目所及是亚瑟在门口背光站着的画面。他挺拔的身形轮廓虚绒,金发像是氤氲着细腻的淡光,眼神在这个角度显得格外幽蓝。
“很累?”他问。
“还行。”
疼痛难耐的感受从腰腿席卷到肩背,我的声音顿了一瞬,旋即叹了口气,“好吧,不只是还行……我现在连脱衣服的力气都没了。”
我张开双臂翻过身去,整个人摊平着趴伏在床上,“来帮个忙怎么样,麦考伊先生?”
他颔首,目光游移了一下,眸色隐约转深。
很快一片沉默的阴影就将我从头到脚笼罩起来。
黑色连衣裙背后是横斜交纵的绸质镂空抽带,铅笔廓形的裙摆有一大半被我压到了身下,将腰腿线条包裹得更加紧实。他在床边躬身低首,温凉指尖浅触到我的腰际,从下往上一粒一粒解开绸带的绊扣。
随着布料松弛,身体被束缚的感觉一再得到舒缓。我将脸埋进交叠在枕间的手臂里,身后他的指腹轻缓有度地摩挲着肌肤,比起不经意间的碰触更像是妥帖而亲昵的爱抚。
短裙从肩头剥落的一刹那间,我感到亚瑟熨烫的呼吸贴近肩胛,挟带着一种酣甜舒软的气息,柔和地从后颈往下浮荡。
他的手掌停留在我腰际,体温自掌心徐徐传来,紧接着一个吻浅尝辄止地落到脊骨中央的位置,有些酥麻地发痒。
“别闹。”我连掀起眼皮的力气都不剩下多少了,迷迷糊糊地含糊咕哝着,“你不知道那个格里戈斯有多难缠……我真不明白麦考伊夫人当初干嘛要选他来扮演……你。”
“嗯,我理解。”
旖旎的低声呢喃里间杂着热气,明明近距离地烘灼着裸背,却燎得我连耳根都在发麻。
“你认为我比他‘帅上那么一点儿’。”他的语调中有一丝少见的骄傲,旋即温暖湿润的嘴唇轻触起我的手肘内侧。
那儿是一块十足敏.感的区域。我舒服地低嗯了一声,声音里涌动起意乱情迷的痕迹:“……对,我确实这么说了……不要太得意。”
零散琐碎的亲吻已经从垂坠肩头的发梢逡巡到了我的手心。
“这是什么?”
他毫无征兆地忽然停下动作。我歪着脑袋扭头望过去,发现他指间捏着一块金红相间的长方形纸片。
“格里戈斯的私人号码。”
第一眼就辨认出了这醒目的标志性色调,我赶快解释道,“……节目结束以后他硬塞过来的,整个电视台的姑娘都拿到了一张。”——原本它被我随手揣进了衣领下方装饰性的口袋里,肯定是刚才褪下裙子的时候不小心蹭落到了床单上。
几乎就在听见“格里戈斯”这个名字的同时,亚瑟的眉头迅速拧了起来。
“不要看。”
他用力地把纸片揉皱,回手准确地抛掷进床尾处的垃圾桶,随后表情回复和缓如常。
转眼和我无奈的目光相撞,他看上去有些心虚地低垂下视线,漫无目的胡乱瞥着其他地方:
“……要是你需要,我可以把它捡回来。”
我抓来被子掩住身体,懒洋洋地摇了摇头,又借机出声试探道:
“不用——不过今天我想在床上解决晚饭。”
瞥了一眼门外厨房的位置,又回头看了看我,他略微抿起嘴角,眸光闪烁显得犹豫不决:“……”
我轻挠起他靠近枕边的手背,看进他一如既往明亮晰透的蔚蓝双眼:“我知道我们之前说定了不在卧室吃东西……就这一次?”
他马上妥协了:“就这一次。”
感谢上帝,他同意了。不然我可实在不确定自己能强打起精神爬下床……
说老实话,这段时间我总是莫名地昏沉困乏,对再美味的食物也提不起什么胃口。
……等等,这没准儿意味着……
“亚瑟——亲爱的,你还记不记得……”
我吃力地蹬开缠住一条腿的薄被,对着正端着通心粉走进来的亚瑟问道,“上个月我们两个都喝醉了的那次……你有没有戴套?”
我想要尽可能地端持住发抖的声带,但是这相当困难。
察觉到我语调里隐约压抑的颤动,他立在原地愣了半晌,脸上回忆的表情很快扭转为明显的无措和慌张,失手打翻了盘子。
[三]
一切都很顺利。
在确认无误后亚瑟替我约好了未来定期产检的医生,还开始着手计划改建客房、置办母婴用品的具体事项。放心地将那些零碎繁杂的生活琐事都交给他搞定,我继续若无其事地在电视台主持原来那档节目,除了几个关系亲密的同事和每天都不得不碰面的克里斯蒂安以外,暂且还没人知道我肚子里多了个小东西。
没什么可怕的——尽管最开始我和亚瑟都惊慌失措了好一阵子,我还是这样乐观地告诉自己。
当初我们不是也把埃米莉的那对小双胞胎照顾得挺不错?
出人意料的是,目前我所面临的最严峻的问题居然成了……
亚瑟连碰触我都变得愈发小心翼翼,更别提亲密地做些有益身心的深入交流了。
每天清晨一个一触即离的早安吻、深夜互道晚安后背贴着背各自入睡——这样平淡乃至枯燥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将近半个月。
我有些按捺不住了。
从后方压低下颌搭靠到亚瑟的肩头,贴在他耳廓边缘的侧脸感受到瞬间蒸涌的潮润热意,我将手臂环缠着他的脖颈绕到他身前,指尖摸索到领带的结扣将其松散地拉扯开,“今天你想不想……?”
他浑身僵硬地凝冻在原地,指节死死绷住仿佛能看清底下浮蓝的毛细血管,似乎生怕自己不慎动弹一下就会将我震碎成一捧飞灰。
“别过度保护了,亚瑟——”
我懊恼又气愤地小声嘟囔着,毫不掩饰不满的神情,刷地抽回手转身背对着他,“我又不是刚出生的婴儿……”
某个字眼仿佛很大程度上触动了他。我依稀听见背后传来领带刷地抽出襟口的哗响,然后腰侧被人自身后谨慎地环抱。整洁衬衫的衣袖被松略地叠至肘上,他胳臂薄而苍白的皮肤与我相贴,蓄满热意的掌心力度轻柔,慢慢抚触到依然平坦光滑的腹部。
我无声地笑了笑,一只手按住他围在我腰腹间的手背,低头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自己软绵绵的肚皮。
“都快两个月了,还一点儿迹象也看不到——会不会又是误诊了?”
“我不知道。”
他半弯着身,浅尝辄止地咬着我的耳垂,“有你就够了。”
[四]
半年后,事实证明这回情况属实。
阵痛绞紧了神经的那一刻我刚刚结束一期节目的录制,从助理那儿接来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曲奇饼。
饼干被收拢的五指捏碎的同时,我就近扶住椅背,嘴唇哆嗦着□□出声。
克里斯蒂安清了清嗓子,扶揽着我即将仰倒的身体,还不忘一本正经地道:
“亚当和夏娃一起偷食了禁果,可上帝对女人的惩罚要严重得多。‘涉及儿童的事物会让你感受到痛苦’——,你知道圣经里这么说……”
“够了,闭嘴,我不信教——”眼角干胀得快要绽裂,有好几次我感觉自己陷入了虚濛的昏迷,又分别在被塞进车后座、挪上病床、推入产室的过程中回复清醒。
下半身浸没在齐腰高的温水里,疼痛从湿润处燎卷到干燥蓬松的头顶。我抱住自己赤.裸的躯体,胃袋里涌热的潮气堵住喉咙烧燥难耐,竭尽全力还是无法顺畅呼吸。
“我们已经派人通知你丈夫了……”
陪伴着我的护士凑在我耳畔小声说,“但是你要知道,这个时间很容易堵车。”
全部的感官刺激尽数消失以后,我只来得及昏昏沉沉地看了一眼初生的小家伙,就被送回了病房休养。
我浅眠了一小会儿,又不太.安稳地睁开眼睛。无菌保温箱放在我的左手边不远的地方,本该里头的新生儿估计正在哪个医生手里接受人生当中第一次体检。
房门猛地被人撞开。亚瑟急剧喘着气,指间西装外套的面料抓得紧皱,纽扣掉了好几颗,领带歪歪扭扭地搭在肩膊上,神情像不小心破坏了奶油裱花的蛋糕师一样恐慌。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向我走来,脚步放得轻缓极了,犹如过分刺耳的音符会震碎梦境。
“佩妮?”
他双唇翕合,声音恍惚不太真切,就像心口翻震时涌出的嗡鸣,“你还好吗?”
我疲倦地用一只手挡住眼帘:“一点儿也不好,糟糕透了。”
病房顶灯的光线太刺眼了,也可能是外头时不时总有人来人往的嘈闹杂音。我胡乱想着,然后感觉到他在床沿坐了下来,紧紧握执住我的手,放到唇边漫无目的地细碎亲吻起来。
“对不起。我应该……应该早点儿想到的,或者……”他语无伦次地低声说,整密的眼睫微垂着,眸光满带温情和歉疚,一刻不离地胶着在我脸上。
“我们谁也没想到——我是说,离预产期还有十来天……”
我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勉强能组合语言拼凑起一个完整的长句,“我真不该相信当今的科技水平……”
他颀长有力的五指紧密地缠扣进我的指间,微突骨节带来的触感极其清晰:
“嗯。”
“‘他’被送去检查了,我暂时不想看见他。”
我发现自己应当提醒亚瑟一下,“——他皱巴巴、丑兮兮的。”
亚瑟仿佛才想起我这次入院带来了一个新生命。他的视线在左后方空荡荡的保温箱处羁留半秒,紧接着不加迟疑地点了点头:“嗯。我们不看他。”
一阵富有节奏敲门声过后,护士友善地探进头来:“恭喜你,你的孩子非常健康,麦考伊夫人。”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有气无力地摆起手:“噢,不,叫我佩妮就行了——他妈妈才是‘麦考伊夫人。’”
护士有些糊涂地转向亚瑟:“你们没结婚?”
亚瑟的嘴角温和地上弯,眼神柔软。
“她不是我的妻子,是我唯一的挚爱、一生的伴侣。”他说。
[五]
“你曾经是我所有的梦想,现在是我全部的现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