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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吉布森是我高中时期的男友之一,也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个。早在我才开始上十年级的时候,他就已经以高分修完了十一年级的全部课程,跃跃欲试地准备起几所知名大学的面试了。
历数我所能记起的所有前男友,可以说唯独乔治从各方面来看都最像亚瑟——除了他有着一双与亚瑟截然不同的黯淡红头发、苍翠双眸前还架了一副无边镜片以外。
室内室外差距悬殊的温差给乔治的眼镜蒙上一层朦胧白雾。为此他苦恼地揉了揉头发,随意地展露出一个优雅迷人的笑容。
——念高中时乔治就喜欢随时随地将这种颇具引诱味道的微笑挂在嘴边了,这也是另外一个他和亚瑟不一样的地方。
跟在后面一头钻进来的是埃米莉的父亲约书亚·约翰逊,同时也是一位独身多年的中年鳏夫。他身材健壮,宽厚的两肩扑簌着雪粒,手提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礼品盒,头发理得精短,炯炯有神的目光显现出诚实而稳重的神态。跟麦考伊夫人剪短地寒暄了几句过后,他径直走到被装饰得彩灯喧亮的杉树前,将扎有蝴蝶结绸带的精致盒子叠加到一堆礼物包装最上面。
“约书亚,你最好替我看看后面的花圃怎么样了……”麦考伊夫人眉开眼笑,边说边引着他走向后门。
被留在门厅的埃米莉先跟我和亚瑟打了声招呼,然后身侧的手微微一动拉住乔治的袖口,含蓄地替我们介绍道,“他是乔治,我的一个朋友,来自威尔士,今年留在这儿过圣诞节。”
她没对我和亚瑟的服装评头论足,很可能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约翰逊父女每年都会来过圣诞节……
为了避免出现什么尴尬场面,我一点儿也不打算透露我们曾经的关系,只与他以最快的速度交换了一下眼神,仓促之间仅仅来得及捕捉到他对我展现出的、一个意味深长的从容淡笑。
埃米莉显然没发觉,转向亚瑟开门见山地说:“查尔斯想办个聚会,请一些老朋友。要是马修也来了……”
她又往下说了一连串我素不相识的人名,亚瑟认真地侧耳倾听着,时不时轻点一下头以示认可。顶灯的微光笼罩在他的眼角,轮廓显得分外柔和。
我没来由地不大高兴,继而认识到这种稀奇的感受可以被称之为“醋意”。这是个相当神奇的体验,我不得不克制自己想找借口打断他们正常对话的冲动,将视线移向旁边垂手不语的乔治。
不料乔治也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在猝不及防对上我双眼时忽地扯起嘴角,毫不避讳地说:
“我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佩妮。顺便说一句,你的打扮很让人……印象深刻。”
这句话的音量不大不小,可也足够一边轻声交谈的亚瑟和埃米莉听清。两人登时停止了讲到一半的谈话,不约而同齐齐转向我和乔治。
我一时摸不清他的企图,只好尽量礼貌而又疏远地回复道:
“谢谢,我也是。”
乔治唇边的弧度愈发拉高了,镜片上结缀的雾汽冷凝成细密液滴,隔绝了那双饶有深意的碧绿眼睛,“我在这儿念大学。”
“是吗?”
我干巴巴地说,内心强迫自己把语气放平,别显得那么不客气。
事实上我有理由对他不客气,因为他是除了马修以外唯一一个在我之前提出分手的前男友,还只给了我轻飘飘的一句“爱上了别的女人”。
我也曾想过像报复马修那样报复他,可是他既没什么亲密的男性朋友,又在分手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尽管我在失恋期间酝酿了无数个狠毒又下流的复仇计划,到头来也免不了无疾而终。
“他是我在威尔士念高中时候的一个……朋友。”
当然面对亚瑟和埃米莉我不可能说出这样的实情,只好硬着头皮信口解释道,“你知道,人生中总能遇见这种有趣的巧合。”
埃米莉相信了我的说辞,而亚瑟则没有——我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
“我们得去清洁一下壁炉了,佩妮。”他突然说,本就冷冰冰的声调更加生硬刻板,尾音收得异常干脆。
听见这句没来由的话,乔治又笑了,这回连眼角都弯了起来。亚瑟根本不看他,先一步转身向壁炉迈开步子,我别无选择只好跟了上去,却始终感觉到乔治的眼光隔过透明镜片如芒在背。
亚瑟动手熄灭了炉火,尔后垂眼看着石料凹凸处被熏黑的地方。有那么不到一秒的时间我以为他真的是叫我来一起清理壁炉的,直到他耷拉着脑袋视线悄悄溜到我身上,灰白的假胡须跟着嘴唇一起翕动两下,低低地问:
“又是一个‘皮特’?”
闻言顿时松开了拨火钳,我把自己裹进沙发椅上松软的毛毯里,觉得头疼不已:
“其实他叫乔治。”
圣诞帽下的眉头快速拧起,亚瑟小声回答道:
“我不想记住这些人的名字。”
“……对不起,但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
我用毛毯遮住半张脸,只留出眼睛回望着亚瑟低落的目光,“但他跟皮特不一样。”
——至少跟皮特比起来,乔治要好上太多了。
只是到后来我不得不改变了看法:
“佩妮高中时交过的男朋友……我估计想要数清楚还得费上一会儿工夫。”
本该其乐融融的饭餐开始后,诸如此类的描述就时不时从乔治嘴里迸出来,惹得我差点没好气地捏断手里的餐叉。
饭桌上的气氛相当怪异:乔治靠揭露我过去的种种经历,博得麦考伊夫人前仰后合的接连大笑;埃米莉满脸不悦,碍于礼节无法爆发,只得郁闷地埋头对付餐盘里的牛排;约书亚眼里只有麦考伊夫人,还有她做的烤土豆;而亚瑟神色沉冷阴霾,每听一句都要喝上一口蘑菇汤缓解心情,桌布底下的左手按在我的大腿上,力道随着乔治话题的转变忽轻忽重。
“真的是这样吗,佩妮?”
听乔治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好一会儿,麦考伊夫人终于想起直接向我求证。
亚瑟蓦然抬头,视线沉甸甸地朝我压来。
乔治也在看我,余光瞥见亚瑟紧绷的神情,笑得更加幸灾乐祸。
“是的。”我说。
没什么好否认的。我很清楚乔治极端到恐怖的控制欲,他绝对不能容许久别重逢的前女友身边还站着一个“现男友”,这会让他的内心发疯——所以与其说一个容易被轻巧揭穿的谎话,倒不如直截了当地承认实情。
我大致能猜出最坏的结果:性观念相对保守的麦考伊夫人变了脸色,开始竭力阻挠我和亚瑟的感情发展,理由是一段健康关系里男女之间的性经验不该像这般不对等……我敢打赌乔治也是这么计划的。
倘若真是这样,那就有点儿伤脑筋了……
“那真是太酷了!”
——然而我没想到麦考伊夫人居然会予以这样一句评价。
随着我的表情迅速放松,乔治嘴边那抹志在必得的笑意霎时冻结。
对自己的失态表示歉意,麦考伊夫人掩饰性地拿手帕捂住嘴巴清了清嗓子,随即不好意思地接着说:
“我遇到的第一个男人就让我在二十岁的时候得到了亚瑟——在那以前我可是一直憧憬着佩妮那样的生活方式。我的意思是,虽然最后我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怪不得麦考伊夫人总爱问我一些关于生育下一代的话题。我到了这时才知道,她在我这个年纪已经生出了亚瑟……
“可是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
乔治不甘心地抿起唇,复而又道,“这样的女孩儿都不值得人爱。”
“你想得太多了,亲爱的小乔治。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我的主编问过我,佩妮究竟值不值得亚瑟为她付出?”
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麦考伊夫人轻轻咧开嘴,神情温柔宽和地笑着说,“我告诉她,只要他认为值得,那就是值得的。亚瑟是个优秀的男孩儿,他爱着的姑娘,一定独一无二。”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乔治沉默了很多,亚瑟的面色也总算逐步升温。我的心情也平缓了不少,甚至除去对麦考伊夫人话语的触动外,还隐隐有种报复性的轻微快.感。
这种快.感一直维持到了拆礼物的时刻。
麦考伊夫人在我来到牛津之前就提醒过不用给她准备礼物,但这时她却笑眯眯地分别拖拽住我和亚瑟的两只手,头探到我们之间提醒道:
“还有两个多月就是电影版《y》的首映式了,我希望你们都能来参加——这就是我想要的圣诞礼物,亲爱的。”
拆出各式各样的几份礼物以后,我没心思再仔细看标签上的祝福语,又撕开另一份包装纸,触目所及是一个细长的褐色盒子,上面特地标注了要在四下无人的地方打开,里头装有无与伦比的惊喜。
送走了约翰逊父女和不怀好意的乔治,我筋疲力竭地瘫倒到床上,再次端详起手里的盒子。
这儿应该可以算是四下无人的地方了吧……
我将盒盖向上掀开,随后意外地看到一根白色验孕棒静静地躺在柔软的海绵团中央。
……埃米莉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我想我并不需要它来……
想到这儿,我乍然头脑一滞,向前推算起日期。
很快得到结果,我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