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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只听得“吱呀”一声,黑暗里有了轻微的响动,有人提着大灯笼走了进来,借着那灯笼的亮光,她才看清了那人。
她震惊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充满了戒备的小兽一般,仰着小脑袋,鼻端突然酸涩,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朦朦胧胧的水汽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他俯身柔柔地抚去她脸上的泪水,取出了塞在她嘴里的布团,从带来的食盒里端出了饭菜,舀了一勺饭,又夹了一些菜搁在饭上,喂到她唇边,目光缱quan,“你饿了一天一夜,我让于廷恩做了几样你喜欢的菜,你吃一口尝尝。”
她摇头,满脸委屈,死死地瞪着他,嘴唇微微颤抖着,“这是什么地方?你这样绑着我,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里是‘姌台’的密室。”萧煜笑了笑,搁下碗勺,起身将壁上的琉璃灯点亮了。
依稀看去,这殿阁中仍可见往日的繁华锦绣,玉雕的门户,黄金装饰的殿阁,雕着飞天凤纹的紫檀屏风,木兰木雕刻的椽子,文杏木装潢的房梁,珍珠串成的帘子,彩色缤纷的浮雕。只可惜,岁月风尘侵蚀了一切,诸般珍宝,已不再辉煌闪亮。
若儿环顾一周,目光定在一副美人画上,一时看得痴了。
萧煜拿了帕子,轻轻拭去那画上的灰尘,就见那画上的女子有着美丽的容颜,清雅的气质,桃纵夭夭,灼灼其华。
那女子身着云芙紫裙,臂绾浣花轻绡,仙袂飘飘,身轻若燕,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竟颇有洛神之态。
那轻盈的舞姿似在尘封的时光里流转回旋。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若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与那画上的女子在容貌上有着惊人的相似!
但她可以肯定,自己并非那画上的女子。
果然,就听萧煜道,“她便是北朝太宗的皇后韩姌,北朝韩氏在北朝开国时,曾是当时的第一望族,是一等一的显赫人家,与皇室世代缔结姻缡,始终站在离君王最近的地方,虽为臣下,却与皇室共荣共存。”
“当年,北朝太zu开国时,曾弑君夺位,杀戮无数,屠尽了前朝皇室,脚踩无数冤魂才创下了一番帝业。待到了晚年,北朝太zu担心报应循环,将来子孙耽于逸乐,会重蹈前朝的亡国灭顶之灾,于是便与当时的韩氏长房族长商议,将开国时搜罗来的数以千万计的奇珍异宝秘密藏在了一个地方,藏宝的地方只有北朝太zu和韩氏族长知道,藏宝图一分为二,北朝太zu一半,韩氏族长一半。”
“这是北朝太zu苦心为后世子孙留下的一条生路,便是没了江山,也还有富可敌国的财富,总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后来,北朝太|祖病重,弥留之际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当时的太子明承。”
“谁知,在北朝太zu宾天后,北朝帝都横生剧变,当时的景王明徽率三万甲士逼宫,逼死了太子明承,自立为帝,改元天命,是为北朝太宗。”
“北朝太宗当政时,一直在派人寻找开国时的宝藏,但始终没有找到,之后,北朝太宗册封了当时的韩氏长房嫡女韩姌为皇后,因韩姌貌美如仙,又擅长歌舞,是故很得北朝太宗青睐,传说北朝太宗对韩姌的歌舞格外痴迷,为了让韩姌更好地显露自己的舞姿,北朝太宗不惜耗费巨资建造了这座高入霄汉的‘姌台’。”
“只可惜,便是三千宠ai在一身,那韩姌的心也不在北朝太宗身上,原来,那韩姌入宫前便与太子明承有情,她也是太子明承的侍妃人选,两人感情极好,听闻太子明承被太宗逼死的消息后,她便下了决心,要为太子明承报仇。”
“入宫后,那韩姌一直在演戏,一直在伪装,一直在欺骗太宗,她使尽了手段让太宗宠她,爱她,信她,她每夜都会在‘姌台’为太宗舞上一曲,然后陪太宗饮上一杯小酒,她笑得有多快乐,恨就有多深,她在那酒里下了毒,因用量十分谨慎,不会有人发现,但那毒会一点点在太宗身体里积累下来,她以为,过不了多久,太宗便会水泻血泻,再停不下来,直泻到蹬腿仙去为止。”
“但她没想到,终究还是让太宗发现了真相,那晚恰逢七夕,太宗在‘姌台’上质问韩姌,但末了,却又原谅了她,说只要她忘了太子明承,便还是北朝的皇后,他爱她,贪恋与她的感情,但却不允许她心里有别的男人,更不允许她违逆他。”
“可让太宗失望的是,韩姌竟然不肯,说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下便要从高台上跳下去,太宗将她拉住了,为防她逃走或是再次寻死,太宗狠下了心肠,将她幽|禁在这密室里,然后亲自将她锁起来,打断了她的双腿,好让她永远活在痛苦悔恨之中。”
“那韩姌原是个雪作肌肤,花为肠肚的人,如何经得起这样的磨折,因悲伤难遣,又受激过度,不过数日便不行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听到这,若儿眼里满是惊涛骇浪,吓得浑身汗毛都直立了起来,身子也一直在颤抖,一时只想起了关于韩姌的传说,宫里人都说,常有人看见一个红衣长发的女鬼,飘荡徘徊在‘姌台’前,老远都能听到那女鬼哭泣的声音,那是韩姌冤魂不散……
听老辈子里人说,冤死的人心怀怨念,化为厉鬼,人死魂魄不灭,飘荡徘徊于阴阳之间,在那里等待寻找替身,方能再去投胎。
空气里细碎的冷风扑面而来,她忽然觉得头颈一凉,打了个哆嗦,心没来由地跳得很快,只觉这陈旧冷清的宫室,仿佛是一只蛰伏的巨兽,只待下一瞬,便会将自己撕裂吞食……
萧煜见她一张小脸儿又青又白的,便解开了她腕上的麻绳,伸臂揽她入怀,对她温柔道,“别怕,‘姌台’并没有鬼,所谓的鬼,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
可若儿还是怕,屏住了呼吸,眼里漾出水光,不着痕迹地从他怀里抽身,眼看就快要脱离他的掌控,他却又逼了过来,继续道,“七夕那天夜里,在韩姌出事后,太宗召见了韩家长房一门,说韩姌谋逆,论罪举族上下皆要连坐,但念在韩家曾有功于社稷,只要他们交出□□宝藏的藏宝图,便可免于一死。”
“那韩家长房族长在朝数十年,自然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昔日再依仗,如今太zu宾天,一朝天子一朝臣,便是他们交出了藏宝图,恐怕也是难逃一死。于是,出宫回府后,那韩家长房族长便在大宅放了一把火,将宅子烧得干干净净的,而后利用那场火炸死,带着一家子人逃到了南朝。”
“此事轰传一时,皇城内外,朝野上下,震动非常,一夜之间,皇后莫名其妙没了,连权倾朝野的韩家也消失了,宫里虽被瞒得滴水不露,但朝野之中却仍是起了种种流言,说什么的都有,甚至传说,韩姌是贬入凡尘历劫的仙子,如今终于脱了尘籍,自然便羽化归去了,连带着家人也随她去了。”
“这种无稽之谈,太宗自是不放在心上,对韩家那场大火,他虽有怀疑,但苦苦追查了几年,也查不到了什么,于是便只能作罢,从此封了‘姌台’,终身不再立后。”
“此后百年,韩家在南朝改名换姓,投在了当时南朝开国名将靖远侯汝嫣寰麾下,因汝嫣寰无子,韩家长房族长的嫡孙韩尚便拜了汝嫣寰为义父,从此改名汝嫣尚,继承了汝嫣寰的爵位,世代都是南朝的边关统帅。”
汝嫣尚?
若儿记得,那是祖爷爷的名字,她彻底惊在那里,恍惚了好久,神经绷得紧紧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念头,却又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只泪涟涟地望定他,等他说下去。
“韩家到了这一代已渐趋单薄,长房当家虽广纳侍妾,却只得一个儿子,取名汝嫣南。这汝嫣南也很争气,十六岁从军,十七岁升为参军,十八岁便官拜辅国将军,统帅大军镇守边疆,当之无愧为朝廷肱骨,家国柱石,说到他,南朝上至王孙亲贵,下至普通百姓,没有人眼里不露几分钦佩的,但偏偏就是这个人,在知道自己家族的秘密后,竟忘恩负义,背弃了南朝,暗中勾结尉迟夙,里通外敌,斩杀了朝廷派往北疆的镇抚使,助尉迟夙一举拿下了宣化城,屠杀了数十万无辜百姓……”
他话未说完,一个汤碗便迎面砸来,他来不及躲,额头生生挨了一记,被热汤泼了一脸狼狈!
“你竟然拿碗砸我?”他怔了半天,像是不能相信,话语中已有些薄怒之气。
“你胡说,我爹是忠臣!”她捂住自己耳朵,疯了似的拼命摇头,不再听他胡言乱语,小脸儿苍白得几乎透明,说着话,眼泪就转在眼眶之中,心尖像是被狠狠地揪住一般。
“若儿,你不相信我吗?”萧煜拉住她的双手,眯起眼,脸色突地一变,“母后早就怀疑你爹里通外敌,一直派人暗地里调查,却没想到,还是让你爹快了一步,那宣化城失守,可真是百姓极大的不幸,更糟糕的是,你爹手里还有建安城的兵力布防图,我为了保住建安,不得已之下,才飞鸽传书,叫张天德灭口,但你娘的死当真不关我的事,我向他们下了命令,只杀汝嫣南便可,可他们自作主张,连你娘也杀了,那是失误……”
“这有什么区别?”她泪如泉涌,愤怒无比地捶打他的胸膛,哑着嗓子哭得厉害,眼中盛满了恨意,“你杀了我娘,我恨你一辈子,你杀了我爹,我同样恨你一辈子!萧煜,你骗我的时候,便应该明白,你我不共戴天,再回不到从前了!”
她望着他,鬓如裁,眉如画,面容温润如玉,挺秀的鼻尖渗出一层薄汗,目光缱绻深情,依旧是旧时的模样……彼时他尚年少,她也只是天真懵懂的羞涩少女,提着裙子满不在乎地在皇宫里奔跑,他笑她不像个淑女:这么调皮,也只有我才受得了你,这辈子你是跑不掉了!
其实,她从没想过要跑,也一直坚信,自己就是属于他的。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那曾是他们最美好的岁月。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等她打累了,他才一把将她紧紧抱住,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唇角勾了勾,竟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声音无悲无喜,“若儿,你不会恨我,我会让你忘了所有的事,忘了尉迟夙,忘了在北朝的屈|辱与不开心,让你回到从前,你还是我的若儿,以后的日子,只有我和你相伴,我会对你好的,我曾经错过,但如今只要你开心,我做什么都值得,哪怕是……”
作者有话要说:萧煜的话半真半假,关于汝嫣南那段是假的,他撒谎,汝嫣南归顺尉迟夙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