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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神地看着母亲的灵柩,轻轻地抚摸着它。
我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我的母亲,她比这世上大多数的母亲都要委屈。我的出生,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整日整夜的哭啼,也没有惹人心生爱怜的撒娇,没有说过一句让母亲觉得童言无忌的玩笑话,没有一次让母亲享受到孩子天真无邪的趣味。这一点,我愧对于千百年来每一个把我带到世上的母亲们。我也曾想过要故作稚嫩,给她们这些当妈妈的人一个完美的育儿回忆,给她们一个完整的人生经历。可是,天真其实是学不来的,懵懂而清澈的眼神学不来的,那无知的双眸是需要擦掉一个婴儿前生所有的记忆才能显露出来的干净,透明。
等我到了五六岁,却因为不屑于和孩童玩耍,使母亲不得不怀疑,我是个性格孤僻的孩子。我其实也知道天下母亲的心思,没有哪个妈妈希望自己的孩子从小就展露超出常人的天赋,虽说嘴里总要口口生生地说盼望孩子快快成长,但是心里却永远舍不得放开怀中的娃娃,甚至希望孩子永远不要长大成人,只要躲在她的怀里,就不用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我想母爱的伟大与自私是这世间最奇妙的结合,偏偏这样近乎溺爱的情感,让每一个孩子都无法释怀,这份情感深深地植入进每一个即将长大成人的孩子心里,改变着他们,驯服这他们。
而我的母亲却早早失去了这份溺爱我的权力,我无法为她表演一段十年天真烂漫的童年。这是我莫大的遗憾。
“对不起,母亲,我对不起您啊。”我哽咽着说,眼眶发热,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在母亲的棺木上,绽开了花。我近乎趴在了母亲的棺盖上。
她的死,与其说是天数,不如说是我的过错。我回想着自己这段时间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件事都像一道门,我一路选择推开的门,却是导致母亲去世的死亡之门。如果我没有一时赌气把独眼党的囚犯从监狱中劫出来,那就不会有母亲被官府抓去责问;如果我没有一时冲动把索命龙砍死;那就不会有我为了争名夺利讨伐清剿独眼党。。。
我痛恨自己做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次错误的选择都是母亲她黄泉路上的一块石砖。她恐怕也想不到,铺下这条不归路的竟是她养育成人的儿子吧。
因为厅堂里只剩下我自己,这样安静的环境,反而容易让我放纵感情的宣泄,我便索性大哭一场。
我猜想哭是一种可以让人精神释然的工具,过分的痛哭,会让人人的脸颊会憋得通红,而头脑不再清醒,不再去思考,不再去面对眼前的苦痛;泛滥的泪水像是涌荡在体内的悲伤,这一恸哭,就全都释放出来,清空了存心底的压抑绝望;全身会发麻,会抽搐,会冰凉,心也不再是热的,从那一刻起,人就暂时拥有了可以面对世事悲凉的淡然。
我一直哭到清晨,当第一道太阳光透过门窗洒进来,带来的温度,让我冰凉的身体有了些知觉,而眼睛却因为大哭一场而像灼烧过一样,肿胀酸痛。
我回到席子上,端坐在那里,然后闭上眼睛,试着平复悲伤的情绪。我已经没有力气做任何事情了,于是我干脆就这样坐着等待什么事情能来找我。要处理的事情当然有的是,会纷至沓来。母亲的厚葬之事,针对刘孜的复仇之事,还有济天帮的振兴之事。
“就让它们来找我吧,我累了,我就这样等着,就算生活总要要继续,眼下我也要这么坐着歇会儿,等着世界推我一把,我再行动起来。”身心的疲惫,和不愿睁开的眼睛让我不知不觉地坐着睡着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听到了物体撞击地面的声音。我勉强睁开眼睛一看,是张达等兄弟,把新做的楠木棺材扛到厅堂放下来弄出的声音。
我决心为母亲大办丧事,好好地厚葬她。其实这么做是出于我的私心的,作为明知道人生有轮回的我,早就清楚,从她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进入了轮回,忘却了这苦难悲惨的一生,没准儿此刻正幸福地躺在另一位母亲温暖的怀抱中。而现在棺材里的这个躯体已经没有了她的灵魂,她也不会知道我要为她举办一场隆重的葬礼,当然也不会感激我的所作所为。
可我内心是决意要这样做的,它能让我的免于过分的愧疚。
我令几个兄弟就以济天堂作为母亲的灵堂进行布置。我为母亲的遗体沐浴,换衣。又请了县城里的师傅上山为母亲化妆。再用白布罩上,停尸三天,这几天我吩咐手下我的饭菜不得有半点荤腥,只上素食。我全身戴孝,山寨里的兄弟则一律在额头系上白色头巾。三天后,举行入殓仪式,我将母亲的遗体恭恭敬敬地安放进楠木棺材里。
接着就是出殡,这天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山上的潮气甚至可以湿透衣服。在这样一个灰蒙蒙的光线下,几个兄弟小心翼翼地将灵柩抬出灵堂,并置于丧车上。杨胜和张达等人拉着丧车,我则打幡在前,后面跟着四五百手下,徐徐前进,从山腰沿路走到山下的一个土坡,这个土坡远离道路,地势又比较平缓,树木也不多,平时是很少有人来这里的,这样静谧的环境是作为坟墓的绝佳位置,而这里的深坑是一天前就挖好,足有十二尺深。棺材顺着固定在四角的麻绳缓缓放下,最后埋土立碑。
一天下来,还从来没见过这群平日里无组织无纪律的山贼们能严肃一整天。他们怎么样,其实我是不在乎的,毕竟失去亲人的只是我而已,其他人怎么可能真正的感同身受呢。而我的这帮兄弟们能保持肃穆已经让我倍感欣慰了。
葬礼完毕后,张铎则带领兄弟们上山。留下我和杨胜伫立在母亲的坟旁。
我望着母亲的石碑,心里还是一阵阵的酸楚。杨胜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没有说任何的话。竟默默地陪我站了一整天,我能感觉到来自他的关心,这对于一个才认识不久的朋友来说,实在难得。
我料想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有时候兄弟之间的感情,未必是愈久愈浓。有时是不打不相识,用拳脚试探了对方顽强与坚忍,并由衷佩服对方的胆识而结成朋友;有时是携手挺过了九死一生的劫难,这同甘共苦的经历促成了两人的友谊。可以说,兄弟之谊都是短时间形成的,时间在对于感情浓度的增减上,没有起到显著的作用。为了这无法言语的情感,兄弟之间可以赴汤蹈火,两肋插刀。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是这样的事情就确确实实地发生在那些热血义气的人们身上。我遇到过很多这样的兄弟,尤其是在战场上,他们可以因为你瞬间向他投去的一个信任或感激的眼神,便为你慷慨解囊甚至是舍生忘死。
杨胜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我此时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忠诚,虽然他大我几岁,可是依然恭敬地把我奉为首领。这当然不仅是因为我俩交过手,我把他击败,让他心生佩服,同样还有我帮他逃出死牢,如同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这两次遭遇,深深地打动了他,并让他认定了我这个兄弟。
然而我必须承认,在最开始营救他的时候,我只是为了利用他,以达成我的复仇目的。无论他表现得有多正直,多无辜,可他出身贼寇,难免让人和杀人放火的恶霸联系在一起。而恶霸大多数都是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的小人,这让我犹为担心他是否会在我还没有完全掌控济天帮的时候,反咬我一口。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前些天带领兄弟下山讨回母亲遗体时,也把他带上,而让张铎守山。
如今站在坟前,看到他的悲伤不已,也让我内心不禁发出赞叹: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啊。
这就让我在今后的日子里,开始信任杨胜其人,有时我带领一些兄弟下山劫掠商队,都会让他守山。而因为当初我定下的规矩,坚决不许杀人,这让后来杨胜也自愿加入了拦路抢劫的行动中。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过了将近一个月,终于等到王遵等人的归来。这些人是连夜赶路而回,我便吩咐他们早早休息,有什么事情都明早商议不迟。于是王遵等人拜退,各自回房。
到了第二天早上,大家聚集到济天堂。大概是日夜兼程赶路的原因,过少的睡眠,还是让王遵面容疲惫不堪,我有些不忍心,便问他是否还需要再休息休息。王遵憨厚地回答说:“虽然这旅途劳顿,但是甘兄交代的事情,还是先禀报与你,一来让各位兄弟等候多日,已是心中有愧;二来这消息堆在肚子里,不吐不快啊,我要是现在不说出来,恐怕我是睡不好觉咯。”
王遵这么一说,大家都发出爽朗的笑声。我于是说:“既然如此,那王遵你就把该交代的事情说说吧,说完后,我命令你抓紧回去睡个回笼觉。”
王遵用他那又粗又低的嗓音笑着,说:“我和几名兄弟,前往巴郡郡府,进了城里后找了个酒店住下。因为之前张铎嘱咐过先在城中打听打听这个巴郡太守王谋其人,再决定是否把这个罪证呈与他。”
我赞赏地看了一眼张铎,他礼貌地笑了笑,我又示意王遵接着说。王遵挠挠头说:“就打探王谋其人这件事儿,真的是难为我了,连续十几天跑遍了各个茶馆,酒楼,专门收集各路人士对王谋这个人的评价。”
“连续十几天?”我皱了一下眉头,略显疑惑。
王遵却很骄傲地说:“是啊,十几天啊,大大小小的茶馆,酒楼,凡是有民众聚集的地方,我和我带的这几个兄弟全都去个遍,这也是张铎吩咐的,这叫,这叫什么来着?”王遵边想边挠头,挠得更厉害了,可是就是想不起来。
张铎淡淡地插了一句:“叫不能只听一家之言。”
王遵连忙说:“对,对,对,这话都到嘴边儿了,愣没想出来。张铎让我多听多问,要收集个全面,毕竟这个账本是独一无二的,真要是落在一个与刘孜有亲密关系的太守上,他们肯定会官官相护,那咱们就功亏一篑了。”
我听王遵说的头头是道,心里也清楚,这想必都是张铎在临行前教于他的。
王遵正了正身子:“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与当地人交流,我就总结了太守王谋的这么几个特点:首先,他执法如山,做事一板一眼,不徇私情;其次,他与刘孜没有什么私下的往来;最后嘛。。。”王遵琢磨半天也凑不出个最后来,我笑着说:“好啦,好啦,就这两条就可以啦。”
兄弟们又是一阵大笑,王遵不好意思地说:“反正总之吧,我们最后就带着账本,找王谋大人报案了。因为此事很重大,所以,当王谋知道我要举报临江县令的时候,就遣散了周围的跟班随从,与我独自在书房讨论。我掏出账本,王谋接过后,仔细地翻阅着,可以说是把他看得触目惊心。他又问我这个账本是哪里得到的。”
我忙问:“你是怎么回答的,不会是把咱们绑架人的事儿也交代了吧?”
王遵连连摆手答道:“我哪能啊,哈哈,我跟王大人说我之前做过一段儿刘孜府里的短工,一次偶然打扫他的屋子的时候,一不小心看到的。结果发现此事十分重大,才决定找郡守大人举报县令。”
我笑着说:“这不会也是张铎交代给你的吧。”
张铎轻轻地摇摇头,王遵自豪地拍着胸脯说:“这可真不是,这都是我灵机一动,跟王谋大人撒的谎儿。王谋听我说完也就点点头,没再深问,他起身查找出一些与县令刘孜往来的文书,并与账本上的字迹反复核对,确信此笔迹必是刘孜本人所写无疑。王谋这才长叹一口气。”
我好奇的问:“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王大人就把这件事放下了,与我闲聊了些家常,因为我姓王,他也姓王。我俩互通了一下家谱,发现我和王谋在秦朝的时候还是同乡人呢。”王遵得意地说。
“面见完王大人后,你就带着兄弟回来了?”我问道。
王遵说:“没有,没有。跟王大人说完这件事儿后,我带着兄弟离开郡府,还是在附近的店家住着,接着打听郡府内的风声。”
“这么说你是带着结果回来的?王大人是怎么裁决的?”我问道。
王遵兴奋地说:“我当然是带着结果回来的,而且还是个让人期待的好结果。巴郡太守王谋王大人决定派手下将县令刘孜直接压到郡府,接受审理。听到这个消息,我便带着兄弟,日夜兼程,赶忙回来报告给你,我要是估计得没错的话,也就这两天,刘孜就应该被革职,等接替他的人一上任,咱们就可以把他给宰啦!”王遵用手比划着一个切的动作。
我点点头说:“既然如此,王遵,这件事我就再交给你吧,等你今天休息完后,接着返回巴郡城内,多带几名兄弟,但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派一名兄弟回报。”
王遵点头领命,我又转身吩咐几名兄弟,速回县城,也探听县府内的消息,但有什么新闻都要回来报告。”
事情交代完毕后,众人便退去。我独自坐在桌前,思忖着眼下的形势,正是我掌控的势力越来越大,而刘孜的官运则趋于穷途末路。我心里有种异样的喜悦,想着想着我右手猛一拍桌子,竟情不自禁地叫道:“刘孜啊,刘孜啊,这辈子与我甘宁为敌,你这是选错了对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