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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为你父亲的事,恕本官无能为力。”沉稳平和的声音从书案前响起,温时锦紧跟在林之卿的身后,他刚一落座就将头上的乌纱帽摘下,随意放在了书案左边。一双狭长的眼睛炯炯有神,身上那股为官多年的沉稳锐利,哪怕只是淡淡抛出了一句话,都足以让人对他产生莫名臣服和敬重。
温时锦心中了然,只是没想到此人一开口就将她的后路斩断,不留余地。难怪元熙帝对这位年纪稍大的兵部左侍郎如此信任,剿匪如此重大一事直接委任。
元熙帝登基不久就大刀霍斧对朝堂进行改革,朝中不少老臣迂腐守旧,不得新帝欢心。如今朝堂之上,新帝更偏向任用新人,不少老臣都受到排挤,这位林之卿能在中间立之不倒,平步青云,但凭这一份心智就不容小觑。
“父亲而立之年招此横祸,为人子女怎么不担忧?”温时锦低垂着头,恭敬温顺,完全是晚辈对长辈说话的语气,轻言细语地道:“连伯父那边知晓此事也不敢出面,想来青急山贼一事惊动了圣上。民女也别无他求,只想再与父亲见上一面,还望大人成全!”她哽咽着嗓子,给林之卿行了一个大礼。
林之卿没想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家中遭此变故,不但不哭不闹,还如此冷静,这份心志确实非比寻常。不由想起下属前日禀告她敲打下人的一事来,手段凌厉果断,暗自赞赏地点了点头,当下从书案后走上前来,亲手将她虚扶了一把。
她口中的伯父,正是吏部侍郞温浦,而温浦是户部尚书陈博彥的女婿。从她的言语之中,林之卿明白了几分,轻叹了一口气,连亲兄弟温浦对此事都避而远之,生怕受到牵连,林之卿对温滁一家生出了几分同情。
“本官让人给你安排。”林之卿也不是冷心如铁之人,就算看在昔日恩师的面子上,这个顺水人情也是要给的。何况这个女子如此孝顺明理。
温时锦摸了摸怀里肖霸当日给她的那封密信,想起当日肖霸之托,试探地问道:“民女向来不懂朝堂之事,父亲一事事关重大,民女心中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人告知。”
事成定局,虽说女子养于深闺,无才便是德,难得此女子如此知书达礼,遇事不慌不忙,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林之卿也没有拒绝,而是默认地说了一句:“你说。”
“不知此次剿匪一事,是哪位大臣身先士卒?”听她这么一问,本来此次身为圣上亲点的钦差,对此事定当保守严密,林之卿心中一叹罢了,破例答道:“此次剿匪,乃圣上亲自下旨,并非是看了哪位大臣上的折子,当日本官从盛京接旨来泾州彻查此案,调兵部署等事宜,禁军统领墨劲敌已经全部调遣完备,只等本官一到,即刻开展!”
“什么?”温时锦仿佛走进了一片迷雾,当今圣上亲旨剿匪,并非朝堂中有人告发或是上奏?那元熙帝怎么会对青急峰山贼一事这般了如指掌?年少帝王,天纵奇才,难道对这些事情也未卜先知?
不,不可能。
看着温时锦一脸惊愕的模样,林之卿负手站在她面前,也陷入了沉思:“本官心中也是疑惑不已,但圣上此番做为,定有他的道理……”
温时锦看着林之卿欲言又止的样子,以退为进,继续说道:“没想到圣上远在盛京,对泾州这弹丸之地如此上心,我大昭有此明君,是社稷之福。民女虽对父亲一事心中痛苦难耐,但正如大人所说,圣上此番做为,定有他的道理吧!”
林之卿背后重新走回案前,看着温时锦闭上眼睛,可惜地输了一口气,突然用力捏紧了拳头,也没有叫她退下,也没有说话,久到温时锦心中开始有些慌乱之时,突然听他轻声说道:“本官到泾州之后,圣上下了一道密函,”他顿了顿,似乎下了无比重大的决心,道:“密函提及,让本官留一个山贼头子的性命。”
“是谁?”
“山贼二当家,肖霸。”林之卿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此次抓拿的山贼当中,并无此人。”
肖霸……
元熙帝远在盛京,居然会知道一个鲁莽山贼的名字,还点名要留下肖霸的性命?
他们之间难道真的还有什么渊源?如果真是这样,肖霸又何须多此一举托她办事?
脑袋里乱成一团麻线,越扯越乱,细细回想林之卿所说的话,“当日本官从盛京接旨来泾州彻查此案,调兵部署等事宜,禁军统领墨劲敌已经全部调遣完备。”温时锦的脑中突然一片清明。
只有一种可能,元熙帝来了泾州!
元熙帝来以泾州,林之卿怎么可能不知道?天子离京,是多么重大的一件事。那么也就是说,元熙帝来泾州是秘密进行,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那肖霸是怎么跟元熙帝产生交集的?
对了,青急峰官道被肖霸拦截那辆守着四大高手的神秘马车!
混沌中指出一条康庄大道,惊的温时锦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大人的意思是……。”温时锦拼命按捺住内心的惊惶,压低了声音道:“如果找到此人,或许此事还有一线生机?”
果然柳暗花明又一村,当日肖霸拦截了元熙帝的马车,没想到让元熙帝生出了爱才之心。
南风院。
常姨娘炖了一碗雪梨糖水,带着一个丫鬟急冲冲地赶往南风院。刚走到院门前,就被红英伸手拦下:“老太太今日伤心过度,昏厥了过去,此刻正在歇息,刘嬷嬷吩附任何人不得打扰,常姨娘还是回去吧。”
常姨娘焦急地伸头看了看温老太太紧闭的房门,从袖子里拿出一盒上好的雪玉膏塞给了红英:“女孩子脸上的疤最难去了,前日开平县令夫人给了我一小盒雪玉膏,这膏千金难得,对疤痕最有效,你拿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今日我没来过南风院。”
雪玉膏能生肌美颜,一向是进贡给皇宫嫔妃用的,民间少有,确是千金难得。红英伸手摸了摸脸上被茶水烫出的一个个发白的水泡,还有粗糙的疤痕,看到常姨娘手中的那小盒雪玉膏,赶紧抢了过来藏在怀里,左右看了一眼,道:“你进去吧,我去一趟茅厕!没有看见你来南风院!”说完,拿着雪玉膏满心欢喜地走了。
常姨娘连忙闪身往主屋走去,才走近了雕花木门前,正欲抬手敲门,突然听到刘嬷嬷的声音在说:“今日一审,钦差大人判了死刑,定于三日后午时斩首!”
常姨娘举起的手一阵颤抖,原来消息是真的,老爷真的三日后午时斩首。她惊得差点就要破门而入,接着又听到温老太太轻声一笑,道:“生前她的儿子没叫过她一声娘,她死了,她的儿子只能来这弹丸之地当个知州,也是个窝囊的。”
她的儿子,温滁不是温老太太的二子吗?常姨娘紧紧捂住了嘴巴,仔细听下去,只听温老太太又说道:“如今她儿子要死了,念念不忘的却是我这个娘,她在天,也死不瞑目吧!你去,备纸墨,我写封信给浦儿,让他别插手此事。”
“哐当……。”
门外突然一声细响,刘嬷嬷脸色一变,快步打开门喝道:“谁!”
只见院子里一只野猫跳上了一棵柳树,回头“喵”地喊了一声,刘嬷嬷才松了一口气,将门关好。
此时温时锦从书房退了出来,立刻前往沈氏的兰馨院,走过抄手游廊,翠竹突然扯了扯温时锦的衣袖,示意她往小路边上看去:“小姐,是常姨娘。”
温时锦抬头,才看到通往兰馨院的小道上,一个靓丽的身影从竹子旁边站了出来,似乎刻意在等她。常姨娘独自走到了温时锦面前,此时她已没有往日的精致,而是一脸憔悴,眼底还有淡淡的乌青,显然也是一宿没睡。她一下子跪在温时锦的面前,泪水连连地抓住了温时锦的百褶裙角,哀求着道:“大小姐,求你带妾身去见老爷最后一面!”
温时锦挪了挪脚步,将裙子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冷眼道:“这种事情,姨娘不是更应该去求祖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