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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卫凤在周家收拾好了东西,五更出门的时候,却正碰上刘齐,本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但又考虑到去驿馆投信,她自己并不方便,又兼她这样极早出门,面色又差,刘齐虽然平日并不多言语,却是个细心人,见她这样出门,定要跟着。
为了不让周家家下人起疑,她就同他一道出的门,路上些些告诉了他这件事,让他帮忙送书信到驿馆。
刘齐送完信却非要与她同走,龙卫凤急于赶路,又见甩脱不掉,也就只好带着他同走,同时也觉得路上有个伴儿比较安全。只戒他不得与龙家人等通风报信。
刘齐听了,望望她,说:“你放心。我不会。”
龙卫凤急匆匆的,也没有细究刘齐的言语神情,因他素来可靠无是非,今见他应了,就不再多说。
另一个她心里也知道,如果中都的人真想找她,几乎都是手眼通天的人,也没有找不到的。她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态度,她希望的是,他们都不来找她。
一时龙卫凤和刘齐两人五更天就出了城门,雇了马车,便往中都之外走。
龙卫凤虽是走的匆忙,却也不是毫无计划,她的目的,乃是奔着一个叫“东海郡”的州郡去的。因为她在上一世的家,按图索骥,正是在这东海郡的辖区之内。虽然具体到州县她大概弄不清楚,但在她的理解中,这一个郡大概也就相当于上一世的一个省,只要进了东海郡,在她的想法里,便如同回了故土。
到时她可以便宜寻觅一处清净的所在,找一处房舍安居。如果无人打扰,也便可以用玉渊阁的钱再经营一门小生意,低调生活。
所以两人一路向东,直奔东海郡而来。
谁知时已入秋,秋雨连绵,路上并不很好走,两人不时在客店歇马,龙卫凤在烦忧的压力之下,又感冒了一回,刘齐在客店细心照顾,并无怨言。
龙卫凤与刘齐闲着聊天,又知道原来他亦本是武州人,也同是氐王入侵的受害者,自幼父母双亡,长于兄嫂之手,兄嫂境况一般,对他两兄弟自然没多少精力照顾,视同累赘,如今又将两人卖了换钱度日——战乱中流民卖身价格很便宜,所以龙卫凤当时能买得起。
刘齐对兄嫂却也没多少怨言,认为是现实所迫。龙卫凤就又发现刘齐心胸宽阔,人品宽厚。
这样两人在路上停停走走的走了十日左右,才到了东海郡境内,此时一路走来,已经听说宫中嫁公主,南郡大定等一些的消息。龙卫凤便猜龙家大哥龙尚芝大概已经到了中都,不然龙缨成亲这样的大事,高堂自然是不应该缺席的。
龙尚芝回来,大概龙尚璟也会回来,龙家终于全家团聚,只又少了一个龙卫凤。
龙卫凤(李琰)叹了口气,世上的事,总是美中不足,哪有十全十美的呢。
一时到了东海郡内,度其乡风,龙卫凤觉得跟自己上一世老家的感觉很像,便觉喜欢,又喜欢,又伤感,且不及定居,就和刘齐走走停停,暂且逛些山水。
龙卫凤此时已经换了夹衣的秋装,离开周家时为了避人眼目,并未带什么衣履,一路走来,衣服等物都是现置办的,向来也并不讲究华丽,也只依照这本朝的打扮,一律都不出格,看着,就越来越像本朝的姑娘……
刘齐出门亦未带任何行装,竟就这么跟着她来了,龙卫凤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考虑,一路走来,也给他买了些衣物,两人这样闲走了多日,就来到了一处叫“兰陵”的州县。
龙卫凤便想在这里定居。首先爱这个地名,其次看这里山高水远,民风淳厚,亦富有书香气息。又见到一幢宅院,是一处推窗可见青山,背后就是繁华街市的房舍,上下两层小楼,就赁下来,暂住下来。她住楼上,刘齐住楼下。这宅子后院开门处尚有三间房舍,正对着街市,如果以后住长了,还可以做些生意。
房主原是一个客居此处的商人,近日南归,就将这房舍出赁。
些些打扫了一下,到兰陵四五日后,两人就在这小院里暂住了。
这小院二楼有个露台,第一晚收拾完毕,龙卫凤站在露台上看着眼前旷朗的青山,目光所及,觉得望不断的青山隐隐,越不过的千里重云,那个年轻矫健的身影,她此生是否还有缘看到,却觉得已经是未可知了。
晚上,刘齐在楼下后院里劈柴,准备晚饭,龙卫凤在楼上悄悄的哭了一场,红着眼睛下来,帮刘齐做饭。
刘齐在后街的菜市买了些新鲜的河鱼、豆腐、莴笋等物,在后院小厨房前放着,预备劈好柴就收拾。
龙卫凤下来便挽起袖子,坐在黄昏的暮色里一起整理——虽然在云中时是她买了刘齐,但她并不很有买人为奴的观念,在中都时日日和刘齐一起进出玉渊阁,也只把他当帮手,年纪差不了几岁,平日说笑、交接间反而更像朋友。
刘齐见她下来,鬓角的发丝尚湿,眼圈犹红,下来便默默无语坐在厨房前择菜,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背过身去,望了望天上重重的暮云,也没有说话。
在这新居的第一日,晚饭,两个人在饭桌上安静的吃了一顿饭。
刘齐看龙卫凤并没有多少胃口,也没劝她多吃。他自己亦吃的很少。
晚上,天又下雨,秋霖脉脉,寒气侵人。龙卫凤在枕上推度中都的事,又推算莫独的归程——觉得他应该已经到塞外了。回到塞外,必定百事缠身,他一个少年君主,在塞外那种荒寒凶蛮的环境里(龙卫凤的想象……),是否能安全无虞,又是否能压制的住?又想到萧祯,想到那日在玉渊阁前他那深寒的目光,心里又仿佛被戳进了寒冷的刀。
这样反侧到二更多天睡去。梦里依然乱的很,一会儿是上一世,一会儿是战乱的云中,又一会儿是长椿街,一会儿又是不知道谁的怀抱。她在睡里梦里喃喃道:“我回来了……妈妈,我回来了……”
她觉得她已经回到了她的故土,千年以前的故土。
第二日她起床下楼,却先闻到一股幽幽的花香。
下楼一看,刘齐竟在小院里种着什么,他的身边,放着一捆树木样的东西,花香味儿便是从这里传出的。龙卫凤忙走过来一看,不禁露出笑容:竟是一棵桂树,枝子上已经挂了不少花苞,便是这幽香味儿的来源。
龙卫凤便蹲下摆弄,问他:“哪里买的?”
刘齐见她喜欢,也高兴,就笑道:“同前街一家王姓人家换的。”
龙卫凤好惊讶,道:“拿什么换的?”
刘齐道:“昨儿的河鱼剩了一条,今早我便拿它换了这棵桂花。”又说:“还有一棵月季,我放在前院了,比这棵开的还好。”
这也可以?!龙卫凤扒拉着桂花,不敢置信的说:“一条鱼这么值钱啊?!”
刘齐道:“你还以为这是中都呢,这儿东西便宜多了。”
龙卫凤听了,反而忧虑起来——物价这么低,她的生意好不好做呢。
但暂时还不考虑这些,就高兴的将花儿抱着闻了一遍,又问刘齐这是金桂还是玉桂。刘齐挠挠脑袋说:“金桂吧?我没见过别的,你认认。”龙卫凤看那花苞金黄金黄的,十分满意——是她素来最喜欢的桂花颜色。就夸刘齐能干,又跑到前院去看月季,这几日的忧容一扫而光。
刘齐在后面望着她轻盈的背影,心想,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却也只比她大三岁而已。
这日午间,龙卫凤便在家摆弄了一中午的花儿。因听说了一条鱼竟然能换回两棵花,她顿时兴趣大增,也要找点儿东西去换花草。
刘齐听了就道:“前街集市上有专门卖花的,可以去买一些。”
龙卫凤听了觉得有道理,下午便和刘齐上街又一起去购花。
【中都】
中都定国府深宏的大宅里,外面秋雨潺潺,室内炉烟袅袅,定国公萧祯一身紫袍,正坐在宽博宏雅的南书房内与人聊天。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三十六七岁的男子,炉烟袅袅,映出他威烈的尊容,剑眉虎目,目若寒星,高额广颐,鼻耸天庭,那削薄如一条线的上唇,以及极深的人中,都显示出他强劲的体魄,和天生的威仪,他巍然端坐,威仪如山。与萧祯共坐,在气势上亦不落下风。
萧祯长目微敛,将龙尚芝的形容纳在眼里,心想,不愧是威烈将军的后人,猛虎出山,天性自然。然而头脑中一闪,又滑过龙卫凤的身影。心想,她确实不像他,一奶同胞,她与龙家几个兄长竟是一点儿也不像,除了眼角眉梢有那么一丝样貌的相似之外,完全是两种人。
就又想起那封信上所写的,关于她并不是真正的龙卫凤的话。
这样想着,就有一瞬分神,怔怔望着龙尚芝眼角眉梢里那一点龙卫凤的影子出神。
龙尚芝见状,以为萧祯乏了,就站了起来,道:“夜已深,国公劳于国事,不便深扰,先请辞了。”
萧祯也站了起来,含笑,携了他的手道:“伯清初回中都,原应多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是我疏忽了,我送你出去,明日不必来。”
说着,携手下阶,送他至院中,到了院门处,龙尚芝却无论如何不让他再送了,萧祯便停步,命府中属将送他出去,他这里站在原处,直看不见他的背影了,这才回来。
周衡等人近前听唤,萧祯望着书案上的图纸文书等物,只怔怔的出神,半日,对周衡道:“那里怎么样?”
“那里”,便是指龙卫凤这里,如今这两字已经成了兰陵或者龙卫凤的代名词。
周衡就走上来,道:“按照府君的指示,未敢惊动。这两日,龙姑娘已与叫刘齐者在一处前浙商的宅院里住下,这两日不过洒扫庭除,置办些日用等物。”
萧祯捻着一块兽头羊脂玉镇纸,道:“刘齐?怎么又有了一个刘齐?”周衡就忙道:“刘齐原是龙姑娘在云中时买的,常跟着她在玉渊阁做生意,那日在叔父府上,府君应也见过他一次的。”萧祯遥想——似乎也想不起来是谁。长眉微皱了皱,垂目就又道:“他的人呢,就没留两个?”
周衡踟蹰了一下,垂着头道:“是有两位,只是也未现行,也未打扰。”
萧祯就笑了一下。抬起眼睛来,那双清绝的凤眸中是渊深的颜色。他慢慢的望着虚空,忽然目光就落在周衡身上,说:“你准备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