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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一夜未眠,面色显得有几分憔悴。念奴对镜替我细细描摹一翻,淡扫蛾眉,轻点朱唇,薄施脂粉,顿时一个粉嫩得娇俏女子又施施然地映在了镜中。我夸一句念奴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念奴淡淡笑答是我本天生丽质。
主仆玩笑几句,不觉已近寅时。娘亲和爹爹也陆续起来了,姨娘和素兮也自映日阁向前厅而来。念奴将包裹好的惯用之物一一拿出来,只等府衙来的迎接车辆到来,便可装车上路。
娘亲走上前来,搂过我只是落泪,爹爹也只反复着一句话,要我在宫中好自珍重。姨娘和素兮看见如斯场景皆都神情默默,眼中有掩饰不去的潮湿泪意。
我自知若兮年幼尚小,这会时辰肯定还随乳母安睡着,离别在即,也无必要扰了她。一屋子亲人中独独不见了哥哥的身影,我转过头急急向着娘亲道:“哥哥呢,他今日也要北上,这会儿也该起了。”
娘亲抹着泪儿道:“他早上路了,他看着天色尚早,不忍扰了你,只在门外向着我们说了句,就去了。”
我心中疼痛,想着,哥哥是不忍这离别的场面吧。
不过一会儿,府衙迎接的马车就来了。衙吏禀明说府衙先派了马车将入选小姐一一接至衙门前,然后再一起乘着宫里派了的车辇进宫去。
念奴和衙吏帮着将包裹好的行礼搬上马车,念奴搀着我坐上车子。一时,马车就将缓缓向前去。爹爹和娘亲,还有姨娘和素兮并着薄府一干丫鬟小厮等站在府门前边摆手,边抹泪。娘亲终究忍耐不住,搀着一丫鬟的手追着车子跑出来。我哭着向着娘亲喊:“娘亲回去吧,婉儿走了。”
马车跑得越来越快,熟悉的府门慢慢消失在了晨曦的雾色中。远远地,娘亲含着哽咽的呼喊遥遥传过来:“婉儿呀,记住娘亲的话,要好好保全自己啊。”
我抑制不住悲痛,用尽全力,只哽咽出几个字:“娘亲也要保重自己。”
马车在蒙蒙秋雾中疾驰而去,我的未来也似这车外的雾色般,笼罩着一层神秘,看不清方向,令人茫茫然地担忧起来。
到了府衙前,那儿早已挤满了车马人群。入选的十二名小姐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此时离别在即,每个人的眼角眉梢都染着一层薄薄的愁绪。有几个年龄稍小的,不禁还带着抽噎之声,一旁的家生丫鬟正轻声软语地抚慰着。
我转动眉眼巡视一圈,看见不远处的兰筠姐姐和采芹正低着头说话儿。我拉着念奴朝她们走过去,许是走得急了些,念奴不小心将近旁一姑娘手中的丝绢蹭落了。念奴急忙停住脚步,赶紧将丝绢从地上拾起来,双手捧着向这位小姐递过去,口里不停地说着:“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莽撞了。”
这位姑娘生的肌肤赛雪,杏眼妖娆,打扮得艳丽出色。从姿色气度上看,她必不是寻常的丫鬟侍婢。此时,只见她杏眼圆睁,已见几分怒气。
念奴一味赔笑道歉,将手中丝绢轻轻抖过几回,正恭恭敬敬地捧着,等着这位小姐出手接过去。我冷眼一旁瞧着,也未出声说话。
谁知就在这时,这位姑娘跨上一步,抬手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掴在念奴脸上。虽说念奴只是一个丫鬟,可她何时受过这种折辱,加之她性情也不是懦弱可欺的。
念奴被临头一掌打过,缓过神来,也抬手就要回过去,可手至半空,生生被站在一旁的丫鬟模样的姑娘伸手挡住。念奴气不过,就要耍起泼辣了。
眼看着,念奴以一敌二,吃亏只在眼前。
我伸手一把拉过念奴,将她避在我身后。我缓缓向一旁的娇俏女子走过去,施施然见过礼道:“妹妹眼瞧着这位姐姐美丽动人,想必姐姐也是今番得以入选,即将要一同进宫而去的了。妹妹名叫薄婉兮,今日与姐姐也算有缘了。刚刚蹭落姐姐丝绢是妹妹教婢无方,惊扰姐姐,还望姐姐体谅,不与一侍婢计较才好。”
我带着温和又不失凌厉的目光盯着她,将一翻话说得稳稳当当,字字清楚。不一会儿,我和念奴已被一旁围过来看热闹的姑挤们挤在了中间。兰筠姐姐自远处瞧着这边情形不对,与一旁几位姑娘耳语几句,拉着采芹小跑上前来。兰筠姐姐拨开人群,上前道:“婉儿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我回头含着笑意道:“兰姐姐来了,没什么事了,我正和这位姐姐说话玩儿,这位姐姐也是今日一同进宫前去的呢。”说着,我又轻盈笑着道:“敢问这位姐姐的名号,我们今日都要一同前去,这位是颍川都尉之女傅兰筠,我都叫她兰姐姐呢。”
我话音刚落,只见兰筠走上前一步笑盈盈地道:“哦,这不是弋阳郡薛太守之长女,薛雪梅小姐么。早闻薛小姐貌美如花又最是端庄贤淑的,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呀。想必薛小姐一定不会与一丫头一样逞凶耍泼,出手伤人的,否则岂不有损太守之家门风范。”
薛雪梅听见我和兰筠一翻话,早已气的脸色青一块紫一块的,只恨恨地朝着我们蹬着一双怒气腾腾的双眼,挤出几个字道:“当真晦气,一大早的竟遇到如此窝心之事。”说着,拉起一边的丫鬟,头也不回地傲然离去。
我转过脸想着兰筠道:“兰姐姐,这薛小姐怎如此厉害呢。”
兰筠笑笑,拉着我的手道:“不必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她不过是以为太守之女就多了不起而已,宫中最是不乏家势荣耀的。如此倚仗母家门楣之辈,妹妹不必将她放在心上。”
我莞尔一笑,拉着念奴的手道:“你今儿也算见识了,今后,宫中更是步步惊心,你也该学着谨慎柔软些吧。”
念奴扶着脸颊,露出浅浅一笑,也不再言语。
适时,有官差衙吏走过来。那边,三四辆明黄辇车也缓缓驶着朝我们过来了。衙吏指着辇车念着入选女子名单,念到名字的女子便由着自家丫鬟搀着上了辇车。我和兰筠姐姐,还有二个年纪稍小的一同上了一辆翠盖珠璎八宝车。其他的女子有的三个一车,有的四个一车,丫鬟们也三三两两地上了马车。一时,只听有尖细的嗓音喊道:“出发!”
车子启动,缓缓向前而去。
秋雾还未散去,透过车子窗帘,旷野山尖树影模糊,迷迷蒙蒙地让人心慌。我手心里紧紧拽着一块丝巾,用力久了,只觉手心潮腻生疼。兰筠抚过身子,轻轻挽着我的手臂,帐然道:“这就要进宫去了,也不知今后是福是祸呢。”
我松开手,将丝巾轻轻往脸上抚了抚道:“姐姐才貌双全,又聪敏过人,一定能得到皇上恩宠的。”
兰筠作势轻轻拍打着我道:“看你疯了,人家想好好儿跟你说说话呢,你倒说些什么恩宠不恩宠的,也不怕人笑话。”
我也笑着睨她一眼,同车的两位妹妹也掩着嘴儿笑将起来。
天色越来越明朗起来,辇车飞速往前而去。因着昨晚一夜未眠,此时眼眶有些酸涩,倦意一层一层拢上来。我靠着车窗迷糊起来。
我朦朦胧胧就要睡过去。兰筠姐姐急急推着我道:“婉儿,你看,到了,到了”
我睁开双开,撩起帘子望出去。只见不远处一片屋檐翘角鳞次栉比的排列着。我懒懒地说,“兰姐姐,还远着呢。让我再眯会儿。”
兰筠一下一下推着我道:“看你懒的,还不好好看看这些景致,以后你想看也未必能看得到呢。”
我眯着眼,想着兰筠的话,不由得勉强睁开了双眼。辇车进了城门,街上渐渐繁华起来,过往行人看见天家明黄颜色的辇车仪仗,都齐齐地避过让路。只一些胆子大的交头接耳地说着皇上又新选秀女了。
辇车拐过一转角,只见眼前宫墙巍峨,楼阁高耸,遮天蔽日,好一派威严壮丽的景致。我和兰筠姐姐默默对视一眼,心中皆已了然,这就是皇宫了。我们的一生从此就要被禁锢在那一道道巍峨宫墙之内吗?辇车又徐徐驶近了一些,百丈高的城墙上“神武门”三个墨色的大字映入眼帘,神武门是进入皇宫的第一道大门。
辇车离神武门只不过百米了,车夫勒住缰绳,辇车顿时停住了。我和兰筠姐姐不明所以,急急地伸出头探询原因。一边早已有官差至车外禀告道:“各位小姐在此稍候,北上将士即刻出征,已至神武门。皇上有旨,让将士们先行,小姐们先在此稍候。”听见官差如是说,我轰然想起了哥哥。哥哥说今日军营要拔地北上,莫不是就是这拨将士一起的。我急急地等着将士们出来,期望能再看见哥哥一面。
辇车静静等候在原地,车中的小姐都掀开窗帘子,怀着欣喜而略略紧张的心情打量着秋日清晨的皇城。我抬眼望去,一群南飞的大雁排成“一”字齐齐地飞过天空。老人常说,群雁高飞是极好的兆头。
我正沉浸在思绪里。忽然,有历历的马蹄和整齐的脚步声传来。神武门大开,装扮得英姿勃发的将士们鱼贯而出。兰筠姐姐急忙怕着我撩帘子的手道:“别看了,那些都是男子呢,没的显得轻浮。”
我放下左手,只右手撕开一丝丝窗帘缝隙。我知道哥哥只不过一个小卒,定不是那骑马的将军。因此,只将目光搜寻在一个个步行的男子身上。
眼看着人群都走完了,我并没有看见哥哥的身影。我恹恹地放下帘子,默默坐着不出声。兰筠姐姐侧着头问道:“怎么了?瞧见什么人了?”
我懒懒地道:“哥哥说今日北上,可我刚刚并没看见他。”
兰筠安抚我道:“刚刚那些可能是皇城的将士,你哥哥并不在皇宫里,当然看不见他了。”我颌首,只当兰筠说的是真的。
不一会,辇车又缓缓行动了,我们进了神武门。不过片刻,我听见身后,宫门噶然关上的声响。就在刚才,我没有看见哥哥,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后来与自己纠缠了一生的人也就在刚才那样擦肩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