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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的话说得极重,赵之兰听着连冷汗都滚了出来,在这和煦春季中,竟然将背后的衣裳都濡透。
这不仅仅是在说驸马,也是在敲打他近日来的种种行为。他忽然想起了本朝历来的规矩,那以嫡庶尊卑长幼来论的继承,无论男女,以身份为贵重。认真算起来,赵之鸾的身份比他更为尊贵——并且从封号上来说,赵之鸾南清公主的品佚乃与亲王比肩,他如今还是郡王。想到这里,他只觉得身子一阵阵发冷。
赵之梅跪在旁边听了半晌,又对照自己想了想,只觉得哪一条都与自己无关,于是抬头看了看今上,又扭头看了看赵之兰,颇有些无赖地拍了拍膝盖站起来了。
今上瞧着他站起来,倒是气笑了,指着他道:“朕都没说让你站起来,你自己自觉得很!”
赵之梅摸了摸脑袋,正准备重新跪下去,转念一想又站直了,道:“父皇,儿臣刚才听了那么久,也没有哪一条与儿臣相关……父皇不是在骂儿臣呀!那让儿臣跪着做什么……难道父皇只心疼阿鸾是女儿,不心疼儿臣是男儿么!”
今上平日里最不待见赵之梅这幅无赖的样子,这会儿见了,倒是心中一叹,心想着这样的无赖心性也有几分好处,起码是天真烂漫没有坏心眼,于是只摆了摆手,笑骂道:“既然你也知道不是骂你,便快滚出去吧!不要在这里碍眼了!”
赵之梅躬身行礼,规矩道:“儿臣遵旨!”说着,便一溜烟退了出去。
于是,殿中只剩下了今上与赵之兰两人。
赵之梅是懒得再留在外面的,看见等在外面的王妃韦氏便迎了过去,然后打着去看驸马病情的旗号,带着韦氏往芊芳宫去了。
等在外面的唐氏看了一眼赵之梅与韦氏的背影,下意识绞着手里的帕子,侧耳去听殿中的声响,却什么都听不真切。
她与韦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也是与韦氏一起嫁入皇家。因为赵之兰与赵之梅同年,只是差了月份,所以赐婚时候都是一同赐下。赐婚时候,赵之梅还在西北打仗,她当时还颇有些感慨,幸好不是嫁给了赵之梅,说不定什么时候还成了寡妇——可如今看着韦氏也赵之梅之间形状,平白的也多了几分羡慕。
赵之兰没有什么缺点,他相貌英俊,性情温和,从来不说重话,对她也十分客气——就像对待客人一样保持着距离,还带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疏离。初嫁给他的时候,她也不觉得这样的疏离有什么不好,人与人之间总需要一定自我的空间,有距离并不代表不亲近,可时日久了,她方才觉得这样的客气而疏离是多么让人疲惫。她感觉就像是抱着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寒铁,永远得不到回报。她只能安慰自己这样真的没什么不好,至少如今东平王府当中只有她一个女主人,这些年来无论侧妃侍妾一个都不曾有过。
她是知道赵之兰的心思的,她知道他所图的是东宫之主的位置,她也知道他一手促成了赵之鸾与宋岫君的婚事,只是她并不能知晓他到底能从赵之鸾那里得到什么。
这时,殿门被打开,赵之兰从里面出来。
她上前了几步迎上去,只见赵之兰面色惨淡,连嘴唇都微微泛着白色。“殿下……”她微微笑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那样,“我们这会儿也去芊芳宫看看吧?”
赵之兰如往常一样温和地笑了笑,道:“正是要去看看,还要给阿鸾道个恼,今日是我大意了。”
唐氏笑着道:“南清殿下心胸豁达,想来也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芊芳宫中,前来探望的人来了又去,最后才迎来了赵之兰与唐氏。
赵之鸾在卧榻边守候着,见到赵之兰时候起了身,先行了兄妹之礼,然后抢先开了口:“今日在父皇面前说的那些话,还请大哥不要放在心上……我也只是一时情急。”
赵之兰笑着摆了摆手,道:“我们兄妹之间还讲究这么多做什么,倒是为兄要给阿鸾赔礼,为兄是真不知道驸马身子不好。”
赵之鸾勉力笑了笑,道:“也不怪大哥,这事情我也没与人说过,大哥不知道是理所当然。如今只希望驸马能早些好起来。”
“有御医开方子,自然会很快好起来。”赵之兰说道,“这几日也不要急着挪出去,待到驸马痊愈之后再出去也不迟。”
“多谢大哥提醒,只是驸马留在宫中是有几分不合宜的,我已经让人准备了马车,里面铺好了被褥,待到驸马醒了就出宫去。免得在宫中,让驸马又想多了。”赵之鸾道,“回府之后,还请大哥得空多来几趟,好好劝慰一下驸马,大哥与他毕竟是表兄弟,兴许有话也能说到一块儿去。”
“既然阿鸾这样说,为兄自然从命。”赵之兰笑着说道。
两人只是站着说话,没有一人坐下,过了一会儿赵之兰便带着唐氏离开。
赵之鸾亲自送了他到宫门口,待到折返回来时候,宋岫君已经醒来了。
“刚才大哥也来看过你了。”赵之鸾看着他,在床榻边上坐了,“御医也开了药,说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郁结在心。”顿了顿,她笑了一笑,道,“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娶了我是多么憋屈的事情,才会郁结在心。”
“臣并无此意……”宋岫君气若游丝。
“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吗,因为你是长得最好看得男人,所以我才选了你。”赵之鸾说,“所以你有足够的美貌就足够了,其余的你尽早扔掉。那样我会对你好,会让你加官进爵。安国公世子的位置只是我与父皇撒个娇你就能得到……而若你惹了我不开心,哪怕安国公再上十道折子,这世子的位置仍到不了你手中。”
宋岫君的脸色苍白,盯紧了赵之鸾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是聪明人,所以旁的话不必我多说。”赵之鸾说道,“你快些做出决定,这样对你我都好。”
宋岫君闭了闭眼睛,却道:“殿下说了这许多,却不知臣也是个男人么?”
“正是知道你的男人,所以才给了你选择的机会。”赵之鸾说,“我知道男儿志在四方,也知道有志气的男儿一定不会甘心,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不会勉强你做什么。”
“臣想过许多种婚后可能的生活,却是没想到是如今这样。”宋岫君说道,“臣不敢多揣测,却知道殿下对臣一定有成见,却不知这成见从何而来?”
“在选择了你之后,我后悔了。”赵之鸾平静地说道,“就在父皇都要容许我反悔的时候,你们却不给我后悔的机会。若你有不甘心,就想一想当初我想后悔时候那种不甘心吧!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是臣,我是君——男人可以胁迫女人?抑或是臣可以威胁君?”
“臣明白了……”宋岫君闭上了眼睛,却有一道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如今木已成舟,只要你一心一意对我,我就会对你好,无论你想得到什么,哪怕我粉身碎骨也会让你得到。”赵之鸾说,“我并非你所想那样薄情寡义的人,我只求一个对我好的人,你能做到么?”
宋岫君沉默着,没有回答。
赵之鸾等待了许久,末了却是神经质一样笑了起来,最后化作了一声哽噎,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这是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可无论是上辈子抑或是现在,他从来都没有对她表达过哪怕一丝爱意,她是如此卑微地祈求着回应——或许只是她被美色所迷惑,或许这只是她注定了的情劫。
回到公主府中,赵之鸾命人去安国公府请了柳氏过来照顾宋岫君,自己则以祈福的名义去了大慈恩寺。
前来接待的仍是义难法师,赵之鸾在大殿求了签,听大师细细解了签文,又在殿中跪了许久,然后让众人留下,自己独自一人往大雁塔去了——自从册封那日,她还是第一次来大雁塔。
香味,仍是那日闻到过的让人晕眩又沉迷的香味,她循着香味向前走,看到了穿着一身灰扑扑僧袍的李蕉。
“阿弥陀佛。”李蕉噙着笑走近她,合十见礼,“殿下来了。”
“你不是中官正么?为何又成了和尚?”她在石凳上坐下,抬头去看站在面前的李蕉。
“殿下以为贫僧是什么,贫僧便是什么模样。”李蕉笑着说。
她愣了一愣,看着面前的李蕉从一个沙弥的模样变成了穿着官服的中官正。
“你……你到底是谁……?”她忽地站起来,后退了一步。
“臣李蕉。”他像模像样地行礼,“见过南清殿下,殿下千岁。”随着模样的变化,就连声音都变得带着几分官腔。
“太史令说,李蕉是元和十年的探花郎……”她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那的确是臣。”李蕉笑着上前一步,“这茫茫时光,实在没有太多事情可以打发,为了等殿下您,也只好在这俗世当中找一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你、你……”她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闻殿下喜欢美男子,不知臣现在的模样可讨殿下喜爱?”李蕉站定在她面前,露出一个俊美无俦的笑靥。
她下意识摇着头,一连后退,最后跌坐在了地上。
“难道还不够美?”他仿佛有些苦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忽地又换了一幅模样,复又凑到了她面前,笑道,“这样呢?”
“不……你、你是妖怪?!”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不是重点。”他重新变回了她一开始见到的模样,“重点应该是,你喜欢我吗?”
“……”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加上你上辈子意外死了迟迟不愿回来解决烂摊子的时间。”
“……”
“所以你必须补偿我!”
“……”
“这辈子你必须活到八十岁!”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