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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嵇与孟采薇说的“到时候”,并没用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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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末,孟采薇收到了父亲孟然栋的来信,孟府一行六人,很快就要进京了。
孟采薇的父亲年方四十余岁,在古代,那就是正值事业的上升期。确实,他从外放到河北道为官以来,一路从下州擢升到上州冀州为刺史,考绩优良。只是,从地方再调到中央便非易事。这就像是一道充满象征性的门槛,迈过了,那就是青云直上,迈不过……那他的政.治生涯,便止步于冀州了。
将小女儿采薇嫁到惠安侯府,算是孟然栋左思右想地一步棋,于女儿来讲,这确实是一件很亏欠的事。况且,初嫁半年便守了寡,孟然栋更是对女儿充满歉疚。
在来信上,孟然栋近乎直白地表示,在扶助裴少嵇请旨袭爵的事情上,他将不遗余力,以求为女儿日后的生活谋得保障。
孟然栋一行六人,除了他带的两位师爷,亦就是冀州长史二人,还有孟家年已及冠的长子孟翊先与他的西席先生。
有孟采薇这位出嫁的女儿在,孟然栋一行人入京,自然是要投奔侯府。接了父亲的信,孟采薇不遑多想,便让人请了裴少嵇过来商议。
——其实,这些后宅琐事,本不该拿来叨扰裴少嵇的。
听冬妆说,裴少嵇这几日像是会了几位旧日同窗,闭门于书房之中,看样子忙得很。
孟采薇对此是很理解的,他当年年少离京,京中的交际圈子,也就是那么几位玩得好的公子哥儿。如今重返颢京,迫在眉睫的事情便是重新打开人际关系。偏偏他又在孝期,按照中国的老传统,出去吃饭局开门路是没可能的了,唯有从这些旧交情中下手,打不开新局面,也要巩固好昔日的半壁江山。
男人的世界,与女人终究是不相同的。
孟采薇或许可以为侯府这一亩三分地而感到安宁,但于裴少嵇来说,这偌大家业,却并非是袭下爵位这么简单就能继承的。
大宁朝的官制,职官与爵位是不相挂钩的。惠安侯在爵位中算是正三品的开国侯,但是老侯爷的职官品级,却远在其上。再观年纪轻轻,并无甚军功的裴少嵇,来日能在朝廷谋得什么一官半职,如今还不得而知。
他没考科举,眼下并无功名。戍边几年虽苦,但也没听裴少嵇自己说起,可曾立过什么大功。
若这样就想打入官场,那靠得只剩下在皇帝和几位朝廷重臣跟前儿的面子情了。为此,多走走门路,联系联系旧友,朝廷好歹能多几个为他说话进谏的人。
但是……理解归理解,如何安顿孟然栋一行人,还是要与裴少嵇仔细商量。毕竟,侯府的管家权尚在孙氏手里,而孟采薇并不想连自己娘家人如何安顿,都交给一个妾来打理。
无论如何,这个时候,她也该收回本就属于自己的权利了。
夏眉去了前院好一阵子,裴少嵇才跟着她过来。
他看起来确实忙得很,平日里还与她敷衍两句,眼下行了礼,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外公快到了?”
孟采薇点头,将家书递给了裴少嵇过目。
“六个人啊……表兄与我一同住前院吧,其他就由母亲安排便是。”裴少嵇寥寥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没有多翻看,就将信纸还给了孟采薇。
孟采薇见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忙解释道:“我来安排无妨,只是调度起来,唯恐孙氏作梗……少嵇之前不是说,与俆府那边会有什么动作吗?”
裴少嵇已是站起身来,准备告辞了,“母亲不急,再两日,俆府就该有动静了。”
言罢,他并未有冗余解释,揖了一礼便告退而去。
然而,裴少嵇虽然不肯多言,却又所言不虚。
两日后,俆府派来了一个年纪不小的宋嬷嬷,道是前来“帮衬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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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
徐府。
“老爷可算回来了。”徐夫人一边奉了茶上去,一边殷勤地问道:“去过父亲那里了?”
徐丛蔚一口气把茶灌到嘴里,全无旧日文人雅客的风度,“去过了,就被父亲好一顿责骂。”
他叹了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望向自己的妻子,“早就跟你说不要和孙氏来往,不要和孙氏来往,你看看如今!外面怎么传咱们两家的都有,就是没一个人相信你跟她关系会好的!有的人骂她是白眼狼,还有人骂咱们不分嫡庶,活该呢!”
徐夫人性子在外面再泼辣,在自家丈夫面前,都是温顺恭敬,半句不敢顶嘴,“爷说的是,是我年轻的时候糊涂,不知身份……不过,这些事就传得这么厉害?连您都听闻了?”
她丈夫一向不预内宅,否则,徐夫人一开始也就没有机会可以由着自己性子与孙氏来往了。
徐丛蔚摇了摇头,“着人去打听两句就知道了,现在街头巷尾,哪一家不在议论咱们的是非?”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从怀里抽了一纸信封出来,“喏,看看吧,少嵇命人给我送来的。”
徐夫人疑惑地瞥了丈夫一眼,缓缓打开了信笺,半晌,徐夫人脸色一僵,“孟家人要进京了?今年孟氏的父亲要来述职么?”
徐丛蔚疲惫地按着额心,“倒是我疏忽,应该早先问吏部一嘴就好了……反正,我外甥的意思是,过去他不在京中,没法儿代母亲向咱们尽孝是他的不是,你与谁交好,都是你这个舅母的自由,他没立场干涉。如今事情闹得大了,面子上又不好看,他作为晚辈,又不好直接对父亲的妾侍做些什么,所以拜托咱们家出面,去缴了孙氏的权,别让孟家人进京,挑出什么理儿来。”
徐夫人撇了撇嘴,犹有几分不甘心,“怎么就这么寸呢?老侯爷前脚出事,后脚孟家人就捞到进京的机会了?他孟家自己的闺女教不出本事,还非要咱们帮着撑场面么?”
徐丛蔚瞪了自己妻子一眼,“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孟家今年能进京的事,肯定是惠安侯在世时就安排好的,他把人家闺女娶过来,不方便回门,肯定是要安排到京里见面的。要是侯爷还在世,咱们不管也就罢了,而今侯爷去了,整个惠安侯府就是我外甥的脸面,咱们不替他张罗着,难道还要看着我妹妹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被人笑破大牙不成?”
“噢……”徐夫人被丈夫说教了一通,难免堵心不顺,“那照爷的意思,还得咱们出面去与孙氏说和,再乖乖地把侯府的权柄,交给那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啰?”
这么干,徐丛蔚肯定也不大乐意。
别得不说,他们多年与裴少嵇未见,这个外甥究竟什么品性,他们已经摸不准了。再论裴少嵇如今年纪,也已然是个很有主意的大人了。惠安侯这道关系,若没了孙氏从中斡旋,以后还能维持多久,实在不好判断……尤其是,孟氏女做了侯府的管事,肯定先为自己娘家铺路,到那时,徐孟两家利益相冲,焉知裴少嵇会舍谁取谁?
徐丛蔚沉吟一晌,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你说,咱们要不要送个人给侯夫人过去?她毕竟年轻,管这么大的家,势必为难……咱们找个镇得住的嬷嬷过去,一则能宽一宽孙氏的心,二则……孟氏有什么动作,咱们也不至于后知后觉?”
徐夫人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还是老爷运筹帷幄,我怎么没想到这么个主意呢!您放心,我明日就去安排,必定送个周全人物过去,既不叫外甥说嘴,也能让孟氏安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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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三,孟采薇正式收回了孙亦绫手里的权力。
侯府的账册、钥匙、对牌、名册,统统由孙氏呈给了孟采薇。
淇云馆内,孙亦绫老老实实地跪在孟采薇脚下,将手举过头顶,把一应事务奉到了孟采薇手面前。
然而,孟采薇只是轻飘飘地笑了一下,并没有亲自去接,“宋嬷嬷,您来替我收着吧。”
俆府派来的这位宋嬷嬷,确实是个能人,但再能,用裴少嵇的话说,那也无非是个“随时可以黜落的奴婢”。
孟采薇明白,裴少嵇这是在给她吃定心丸,虽然裴少嵇默许了徐家把这个嬷嬷送来,但他的立场,却依然是站在孟采薇这边的。
一个奴婢而已,用得顺手就留着,用不顺手,打发了还不简单?
孟采薇不以为惧,反倒大大方方地用起了宋嬷嬷——人家是宅斗专业人才,不用白不用。
心思一寰,孟采薇的目光,重新落在孙亦绫隐含不甘的面孔上,“孙姨娘往年来也是辛苦了,以后的日子,可要好好休息一番。”
孙亦绫仍不服输,就这样直接地与孟采薇对视,“多谢夫人关心。”
孟采薇并没有退缩,“我不是关心你,是关心二公子。孙姨娘可要保重身体,仔细服侍二公子,若是孙姨娘再同之前在灵堂那样有所不周,那我只好亲自照拂二公子了。啊,当然,二公子是孙姨娘所出,这件事是不会改的,你的功劳,咱们裴家的祖宗,都会永远记得的。”
换言之,就算她把裴少冠抱来养,也绝不会给他嫡出的身份。
想过好日子,那就安分守己,别再滋事。
孙亦绫脸色煞白,她终于彻底地意识到,侯夫人,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侯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