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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已是腊月二十四,温园里一派忙碌的景象,我本就是个闲差,这会儿又摆明了不受二太太的宠,终日里竟无人理我,我也乐得清闲,每日里只管笼着暖炉在屋里翻书写字。
只是今日园子里似乎尤其热闹些,只听见走廊里來來往往穿行不绝,时而有老婆子絮叨大丫头,大丫头训斥小丫头,小丫头背地里嚼舌头,我写着说书的戏本子,竟被她们搅扰得无法安神,到底沒忍住好奇,披了件灰鼠皮斗篷走出去瞧。
刚一出门,就险些儿和一个姑娘撞个满怀。
“哎哟,你沒事儿吧!”我看她踉跄一下,连忙搀住,定睛一看,竟然是个熟人:“四棋,你不在三小姐身边伺候,怎么溜达到这边來了!”
四棋揉揉脑袋苦笑道:“溜达,您可别用这么清闲的词,老太爷临时吩咐今儿个要摆家宴,全家上下都忙成一团了!”
“家宴!”我微微一哂,到底是富贵人家,应家上下不过那么几口人,围坐在一处吃个饭便罢了,偏要用个“宴”字,岂不闻宴无好宴,终究要流于形式,席上的人吃不好,底下更是忙翻百十号家人奴仆。
我笑道:“那你忙着,我还是自己躲清静去吧!”
四棋撇嘴道:“袁姑娘想得美,今天全府上下沒一个清静人呢?你道我是做什么來,老太爷特地吩咐了,您和蓝姑娘也算是半个应家人,今儿中午也得一并赴宴,小楠不在,才随手点了我來请姑娘的!”
蓝水心算半个应家人,那还有理可循,我是去干什么的,不过腹诽归腹诽,还是乖乖地跟了四棋走到老太爷的院里去。
厅里分男女摆了两桌,我一眼便看到了应弘,视线刚刚与他接触,就慌乱地错开了眼,自从那天晚上解释清楚后,我足不出户,与他再未见过面,现在想起当夜的一番甜蜜与纠葛,心跳都忍不住微微地加速,只是我这一转头,恰好和夏云轩打了个照面,他似是一直在盯着我,见我看他,便欣喜地点了点头,我一阵头大,慌忙落座,再不敢胡乱张望。
我坐在女眷席上最末最不显眼的一个位置,只顾埋头吃饭,生怕惹了别人留意,所幸主子们的心思也不在我身上,自从云轩和宝弦的婚事告吹,二太太和姑太太的交流便很有点尴尬,这时候蓝水心成了两人的绝佳话題,两位太太都甚喜欢她,只顾着问她家里情况、生活习惯,倒也算和谐。
开席了有一会儿,有琴弛才在龙玦的搀扶下姗姗來迟,在场诸人皆怜他有病在身,无人追究,老太爷还亲口指派了人在身边伺候着,可他虽瞒得了别人,我却清楚地知道他这虚弱是假的,双目黯淡也是伪装出來的把戏。
有琴弛的座位正对着我,那双无神的“盲眼”也空洞地对着我的方向,我悄悄地做了个鬼脸,眼见着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面色还要强装波澜不惊,不由得心里大快,正窃喜时,忽然听见有人提起了我的名字,我微微一惊,向着声音來处看去。
抬眼正对上二太太的目光:“原來袁姑娘还有这样的好手艺,不如就劳烦袁姑娘下厨做了來尝尝!”
还未及答话,便听得老太爷说:“嗯,如此甚好!”
我茫然不知所措,只见席上众人都看着我,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宝弦解围,对我道:“袁姑娘想必沒听清,刚才父亲和爷爷讲起鸿雁茶楼的茶点十分独特,蓝姑娘说,鸿雁茶楼的点心是袁姑娘妙手创制的,这话沒错吧!”
我点点头:“这倒不假,只是……”
“不假便好!”二太太抢言道:“难得老太爷想吃,就请袁姑娘做两味出來,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她这话倒是合情合理,不容拒绝,只是,只是我根本不会下厨啊!鸿雁茶楼的春卷、蛋挞等物是我描述了,又请大厨研制出來的,我大概知道个样子,从來沒动手做过,哪能献这个丑呢?我忙推辞道:“承蒙各位主子瞧得起,只是锦心不善厨艺,只怕做的东西不入老太爷的眼!”
“水心,袁姑娘说她不善厨艺,可是实情!”二太太语声转厉。
蓝水心站起來盈盈行了一礼,道:“回二太太话,锦心蕙质兰心,厨艺高超,鸿雁茶楼的常客皆知,都是锦心來了,茶楼里才有了那些新奇的茶水糕点,想來是锦心为人谦逊,才不愿承认!”
她语音轻柔,却句句斩钉截铁,不容质疑,语毕还对我莞尔一笑,面若桃李,令人心驰神动,只是这张绝美的脸此时却让人心惊,她与我同住甚久,自然知道我不会厨艺的事情,今天这话除了故意找茬,绝无别的可能。
我虽然早知道蓝水心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可两人面上一直一团和气,她前几天甚至还对我暗示过共事一夫的念头,今天为什么陡然发难,我愣在原地,竟连推辞都忘了。
蓦地传來几声咳嗽,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有琴弛身上,二太太第一个站起來,急道:“弛儿,你又怎么了?”
有琴弛连连摆手,断续着道:“不……不妨事……咳咳……”
龙玦一面帮他顺气,一面对众人道:“有琴弛这两天染了风寒,大约是这里太拥堵,才呼吸不畅!”
有琴弛起身道:“我已吃饱了……咳咳……就……先行告退!”
老太爷对这个外姓孙子并不怎样看重,随便点了点头只算应了,还是二太太满脸担忧地问道:“你才吃了这么点东西,这怎么行!”她转头对龙玦道:“听闻弛儿这几日食欲都很不好,送去的饭不怎么动就退回來,可是病情又加重了!”
龙玦倨傲地笑了一笑,道:“我的病人,还死不了!”然后也不顾在场众人,如往常一般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二太太立在原处,双手绞着一方手帕,直到有琴弛走远了,脸上还是一副担忧之色,我冷眼看她,不由得生出两分怜悯,她虽对大子格外疼爱,有琴弛却未必领情,有琴家和应家关系微妙,她嫁到应家,连贴身丫鬟都不是自己的人,只怕其中寂寞,也无人得知。
可事实证明我这短暂的同情全然是自寻烦恼,我这尊过江的泥菩萨,很快又被二太太盯上了,她视线忽然落到我身上,满满的全是嫉妒和嫌弃,好像抢走他儿子的是我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二太太冷言道:“袁姑娘别在这儿发呆了,还是赶紧下厨去吧!晚饭的时候,希望能看到那几样传说中的点心,不然……”她含蓄而阴冷地微笑了一下:“便是袁姑娘沒将老太爷的心愿放在眼里!”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來,我再也推辞不了,只得心里叫一声苦,勉强应了,晚饭时就要摆上來,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