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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唇角微扬,眼神里却没有笑意:“姑娘请起吧!断了就断了,不必理会。”
我原地不动,摇头道:“我弄坏了人家的东西,总要收拾了才好,何况只是线断了,珠子还好端端的,再串起来便是。”
他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引过来一串完好的珠帘凑到我眼前,道:“你仔细看看,这些珠子的排列是有顺序的,大小有规律,颜色有变化。现在顺序都打乱了,恢复不了了。”
这人是强迫症吗?一定是处女座的吧!这么追求完美!我道:“即使完全恢复不易,不一定就要弃如敝屣。原料都还在,只是线断了,换一个主心骨,打乱重组,这些东西依然可以为我所用。如何化零为整、择优而取,就看个人的本事了。”
他重又拣起那颗紫色珠子,仔细瞧了好久,神情若有所思,然后起身笑道:“听闻鸿雁茶楼有一个世上难闻的吹箫娘子,还有一位天下第一的说书先生。你说话很有点意思,想必是后者了?”
这次的笑容要真挚得多,立刻为他的样貌添彩不少。这男人年纪与楚凡相仿,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只是神色冷静,举止出奇的持重,气质比年龄要老成得多。虽俊美不及应弘兄弟,眉清目朗,器宇轩昂,也让人眼前一亮。
我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在下正是鸿雁茶楼的说书先生,袁锦心。方才惊扰了贵客,万分抱歉。”
“无妨。”他走到桌边落座,手里依然把玩着那枚水晶珠,自言自语道:“化零为整,择优而取?”
我点头笑道:“很简单啊!我拿我听过的一门武功作比方吧。有个门派叫逍遥派,他们的看家本领叫做北冥神功,修炼这门功夫之后,不是自身有多么厉害,而是可以在对战之时吸收别人的功力,遇强则强。”
见他似懂非懂的样子,我补充道:“武功本身是无害的,是因为被不同的人所用,效果才有差别。落在坏人手里,它就是犯罪工具,可是在好人手里,又能发挥正面的作用;在敌人手里,它对我有害,等到了我自己手里……”
“就是我的棋子,我的膀臂。”他忽然接口,然后斜睨了我一眼,笑道:“袁姑娘的说法很有趣,但却不是我想听的。我本非武林人士,武功之流与我无关。”
我记起来时的本来目的,便笑道:“是了,锦心是来说书的,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故事?”
他注视着我,声音沉缓而清晰:“天下兴亡,朝代更替。”
那道目光太坚定太犀利,我竟不敢与其对视,他的话掷地有声,也让我难以预料。我正色道:“锦心一介小民,不懂什么兴衰更替,更加不敢妄议朝政。”这人到底是谁?好大的口气!
他微微一笑,先请我落座,然后顾自端起一盏茶,修长的手指拈住杯盖,吐气悠长,啜饮轻浅,动作慢到近乎迟缓。我在他身边坐立不安,不知是否犯了这贵客的忌讳。
好不容易他才把茶盏放下,悠然赞道:“鸿雁的茶不错,功夫刚好,香韵俱佳,茶楼里的人也知晓利害。你且放心,这里只你我二人,谈史怡情,非商国是,有何不可?”
我还欲推辞,他续道:“姑娘方才一番言论,不恰是用人之道吗?敌人的手下,被我分崩离析之后,可以逐个策反,成为我方助力。道理虽简单,能做到的却不过寥寥。”
我听他说得诚恳,知其抱负非常,便不再退却:“锦心来自海外小国,确实听过一些兴亡之道。只这些故事皆是在故土时的传说,与寒照半分关系也无。”这才拣了几件朝代变换的大事来说。
他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问,居然都能直中要害,显然对政权之争看得十分透彻。我看出他偏好篡位谋权之类的史料与勾心斗角的战争,便拣了靖难之役详细讲了一遍。
我说到朱棣直率主力挺进腹地时,他拍掌叫好,连连赞叹:“不成功便成仁,身处必死之地,就要抱着必死的信念才能突出重围!”说话之时,他脸上带着不可逼视的夺目神采,面容因而散发出一股凛然的高贵之气。
我一边暗赞他观点不俗,一边心里打着嘀咕:“有传旨钦差当保镖,莫非是个王爷不成?身为皇亲贵族,整天惦记着篡权夺位,可不是玩儿的。”
存着这样的怀疑,我越看他便越担心,这人脸上简直写着大大的“谋反”二字,不是一般人。我说故事的热情也因此消退下来,转为浓浓的担心,若是他回去就揭竿而起怎么办?万一他事败以后说,是在袁锦心处得到了灵感,我还有没有活路?早知道要来见这么一个不法分子,我还不如在应家受气。
左思右想间,他忽然开口道:“袁姑娘?袁姑娘你怎么了?”
我慌忙回神,掩饰道:“没什么。锦心这两日身子不大好,精力难以集中,请公子恕罪。”
他倒是很好说话:“你故事讲得不错,何罪之有?既是身子有恙,便回去吧!今天得见姑娘,我受益匪浅。”
我敛裙行礼:“公子客气。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先问个名号出来,万一他以后闹出什么幺蛾子,我就去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姓骆名玄。”然后问道:“我还要在祈顺逗留两日,明天仍请姑娘来说书可好?”
“不好!”我下意识地拒绝:“其实……锦心已经不在鸿雁说书了。现在锦心被应家收留,是应家的家人身份。”
骆玄一扬眉毛:“应家?应弘家?”
听到这个名字,我便心里一痛,强笑道:“正是。骆公子认识我家二少爷?”
他透过窗,向着应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喃喃道:“应弘吗?也该见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