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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门的时候风已停了,林白起拿出太后给她的小盒,打开方看见一张锦纸,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几行簪花小楷。
“主子,太后赏您什么呐?”严小段好奇道。
林白起细细看了一遍,这才皱着眉将信揉成一团,“密函而已。”
严小段撅嘴,掏出火折子递给林白起,不平道:“几百两银子的东西,就换了一张破纸!”
林白起将信点起火来,方才笑道:“就这一张破纸,却能要秦家变了天。”
这封密函讲的,是自开年以来,大夏南边庆淮一带大旱的事。
庆淮的大旱已经持续了四月有余,朝廷共拨过两笔赈灾款。第一笔是由钦差大臣齐肃带去的,齐肃本人也在庆淮呆了四个月,与灾民共体时艰。半月前这三十万两赈灾银被悉数用尽,可旱情却是愈演愈烈,齐肃便又向帝座递了折子。
这次皖帝又拨了十万两赈灾银,遣丞相秦四海的小儿子秦尧送往庆淮,可这笔银子到了齐肃手上,竟堪堪只剩七百两整,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齐肃六十多岁了,是廉洁了一辈子的内阁老臣,见到这七百两纹银差点背过气去,一纸奏章便将秦尧参了个惨烈。
其实大夏到皖帝这一代,因前两代帝王的无为而治,赋税短缺与国库亏空几乎是前所未见的。皖帝时运不济,刚一上台便碰上连年大旱,又兼赫尔族入侵,几乎将整个大夏盖上了一层死灰色。后虽因朝中贤臣良将和江湖名士豪侠同仇敌忾,击退了赫尔族也熬过了灾荒,却使大夏的国力近乎倒退了二十载。
说起来,皖帝也算是个穷惯了的帝王,国库常年的空虚让他最恨贪官污吏。今次便由太后懿旨,遣白王带黄金两万两,解庆淮燃眉之急,并追回秦尧所吞十万纹银。至于秦尧要如何发落,懿旨上没写,那便是由得林白起自由发挥了。
“主子,你这便要赶往庆淮?”小段问林白起。
“不急,今晚白花馆中,可是有大人物要来。”林白起眼中闪过一道诡邪的光芒,勾起唇角笑道:“小段,你先回白花馆调二十个宫人,备好最快的车马,让蒋丝去领了赈灾银和赈灾粮,连夜装车。”
“主子,咱们几时出发?”
“今晚我会完这大人物,我们便往庆淮赶。灾民深受灾情所累,纵使我等得,他们也等不得。哦,对了,多备些空车马,有大用。”林白起叮嘱完小段,便翻身跃上马背,勒马朝北而行。
严小段在她背后诧道:“主子,往东是东岫庭,往西是白花馆,您这朝北走,是要去哪儿?”
“我去漕帮走一趟,你记得替我向师兄道个别,说师妹不出半月便回来陪他。”说着,她朝漕帮方向扬鞭而去。
***
漕帮,原是统管各渡口漕运的地下组织,虽为江湖帮派,其势力之大却连天子都要敬畏三分。除去官穿、水师船外,漕帮的漕船算是大夏的水上霸主。
西造船厂来来往往的大都是旗丁、副丁、舵役、头工和船工,让林白起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在这里碰到了花杀。
花帮主长得瘦而高,肤色极白,身材修长却不单薄,一张脸长得比女人还明艳。而他的眼神却十分凌厉,一看便知是枪林箭雨里爬过来的,手里捏着的人命怕是只有阎王能算得清。这一身的杀气顺着眼角往外渗,纵使山里的吊睛白虎也会被镇住三分。
“白王,进来可好?”花杀竟对林白起做出一个笑的表情。
林白起并不搭理他。她与他说熟也谈不上多熟,可要说生,倒也是绝对不算陌生的。
六年前,林白起还是白花馆二馆主时,曾与花杀有过一段她深以为耻的故事。
那时漕帮与盐帮闹得不可开交,因两边都是江湖草寇,人力财力又势均力敌,笼络江湖上各大门派便显得尤为重要。当时的白花馆与东岫庭皆是江湖门派的翘楚,林白起这人便显得尤为重要,因为她即是白花馆二馆主,又是东岫庭主的亲传徒弟。
花杀为笼络林白起,曾假意逢迎讨好过她。两人之间的事也不为外人道,只是后来萧宠见到这人便要揍,林白起对他视而不见,花杀见到白王却显得小心翼翼。
花杀见林白起不爱搭理他,倒也不恼,又问道:“白王来我漕帮所为何事?”
“找我哥。”林白起顿了顿,又道:“借钱。”
花杀似是被噎到一般,看着林白起半晌说不出话。待到林白起要走,他才道:“你要多少?”
林白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见他眼神中似乎有一丝兴味,皱眉道:“我还是跟我哥商量罢。”
***
林白起与她的兄长林白书虽极少会面,却是极亲的。俩人没有父母,妹妹在白花馆如鱼得水,哥哥则一直在替漕帮做事。
林白起见到兄长时,看见他正在填谱子。他拿了一根极细的簪花银毫,在锦纸上仔细添着,让人观之便感一片风神俊逸。
林白起轻轻咳了一声,待林白书抬起头后,弯腰叫了一声:“兄长。”
“你来了。”林白书放下毛笔,朝她招了招手,“虽然每次来都没什么好事,不过能来本身也算是件好事情。”
林白起尴尬的搓了搓手,倒真不好意思开口就谈借钱的事。
“兄长,近来身体可好?”
“谈正事。”林白书不为所动,却刻意加重了那个“正”字。
林白起看了她哥一眼,抿了抿嘴唇正色道:“我要借钱。”
“要多少?”
“很多。”
“很多是多少?”
“一万两。”
林白书刚舒了口气,林白起又加了一句:“黄金。”
林白书即刻瞪圆双目,朝她吼道:“一万两黄金!你当我是金屁股能拉金锭呢!你想干嘛?”
林白起终见他兄长露了本相,嘴角高高扬了起来,乐了半晌才正色道:“兄长,你可听说今年南边大旱,庆淮一带近乎颗粒无收?”
“你打算自己赈灾?”林白书翻了个白眼,“君天战的国库给人掏空了么?”
林白起摇了摇头,“朝廷拨了两万两黄金,可秦尧的那十万雪花银却不知几时能追回,便是追回来,也恐怕是不够的。我便想着先自己垫出些以备不时之需,待秦尧贪的那银两追回,我再还你便是。”
“你倒是个济世的活菩萨。”林白书瞪她。
林白起是做惯了爷的人,平生只怕两个人,第一怕她师兄,第二怕的便是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哥。林白起蹲在他轮椅旁,伏小做低道:“这几年帝都国库本就吃紧,地方国库更是亏空得厉害,东边水灾已经让傅冷月的藩库亏空了十万黄金。年成本就不好,苛捐杂税又那样多,百姓还活不活了?”
林白书把她往旁边一推,拿出随身别着的钥匙开了个铜柜的门,取出银票一边给她数一边骂她,“你这官当的!还要自己贴钱给朝廷擦屁股!给你五千两,多了我也拿不出来,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
他刚说完,便见一干净清秀的小厮在门口猫着腰看了看,见林白书的脸黑得不算彻底,才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旁,附耳说了几句。
林白书愣了一下,朝林白起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冷笑一声道:“你跟我来。”
林白起不明就里,乖乖跟上他,被一路带到了账房。
硕大的账房里就坐着一个人,留着络腮胡子,穿着粗布衣衫,乍看之下如船工一般。只是那人正拿着一柄算盘,粗大的手指将算盘珠子拨得风生水起,那手下的一笔簪花小楷写得公公正正。
林白书自己滚着轮椅来到他身边,对他道:“秀才,给白王数五千两黄金,帮主说了,白王要多少银子,但借无妨。”
说完他有意看了林白起一眼,林白起抬头看天,装傻装得无懈可击。
账房先生一看便是见过大世面的,眼皮子都没抬,直接拿了五万银票递到白王手里,连借据都没要她写。
林白起这郡王做得廉洁,手里竟从未有过这么多银票,一时间手竟有些抖。只是白王拿了人钱财,气倒是不短,而是朝那账房又道:“既是花帮主这样说,我再借十万两纹银可好?”
“你还要脸不要?”林白书听她这话便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看自家妹子怎么觉得丢人。他在林白起头上敲了两下,猛地想到什么似的一把抓住她,“你与萧宠不是重修旧好了么?你怎么不找他要钱!”
林白起拼命护住胸口揣着的银票,边往外逃边道:“他一个杀手能有多少钱?兄长,大恩来日再谢。愚妹知兄长行动不便,就不用往外送了。”
说着她使出原在东岫庭学的身法,足尖点地轻轻跃起,便从院墙边飞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