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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默在榻上躺着,周姨在一边坐着抹泪,嘴里咒骂着华妃,余默声音细弱的道:“周姨,你出去吧!我本来还能忍住,你们这样在我面前一哭,我就忍不住了。”
周姨一愣,连忙抹着眼泪强笑道:“好,你好好歇,我去厨房看看。”说完后却不走,站在五步外看着余默。
余默脸上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来:“……放心,我不会有事。”
周姨怕余默想不开,见她保证了,这才放下心来,又去检查了一下门窗,出去了。
余默躺在榻上,卷缩着身子。
肚子还是有点疼,不过却能忍住了。
她侧着身子,将双手穿过衣服,放在小腹上。
这辈子再不能生,说实话,这个消息让她有意外,但是并不惊讶,也不难以接受。
以前因为同样的事情曾经痛苦过甚至怨恨过,可是如今回头想来,人生就是那么回事,很多不能承受不能忍受之事,总会在时光中冲淡。她可能是薄凉,抑或是冷漠,也许是淡定,反正心下并不是多痛苦。
可能是经历的多,阅历比别人高,就能看淡了。
到是对不起了华妃,陷害了她。
不管那个女人的家世品性为人如何,陷害人就是不对的,但就算是心下愧疚,违背了自己的底线,她也会去做。
祝家是武官领头,余家是文官之首,历来文官与武官就不对付,祝家已经坐大,要是再进一步,怕是会出问题了。而如果以武出身的祝家上台,那么文官之首的余家就倒霉了。
余家倒霉,就算余溪会跟着倒霉,那受到的伤害也不会有她大,所以到时最倒霉的,还是自己。
所以要压制祝家,先不论这件事的对错,首先立场就是相反的。
上辈子做了一辈子的好事,也没有得到什么好结局,这辈子刚做了一件坏事,就在同时得到了不能生育的报应,可见人是做不得坏事的。不过这样刚好,两两相欠,她也不欠华妃什么了。
只是,最对不起的,是这个孩子。
连消失,都是带着功利与目的的。
但有什么办法呢?一个不受所有人欢迎的孩子,没有必要生下来让他受苦。这个孩子留着,就是在一遍遍的提醒穆渊他犯过的错误,终身得到父亲的不喜甚至于厌恶,人生会有多糟糕?她对他的人生负不起责任,那么不生下来其实才是对他负责的体现。
既然不要了,那么选择他离去的方式是哪一种,又有什么关系?最多心底多生一丝愧疚自责,一生难忘罢了。
倒也不是不能去争,而是有时候争不争,不是在于想争不想争,而是在于值不值得争,为什么要去争。她觉得为自己不爱也不爱自己的人去争,不但值得,甚至于将精力浪费在此有些愚蠢。
所以周姨觉得她委屈懦弱,她自己心里则明白,事情已经发生了,沉溺在悲剧里只会让自己痛苦,与其抱怨发泄惹穆渊厌烦消耗他与余溪的愧疚,还不如让他们记着欠自己的,欠的多了就永不能忘,才好在一定时候让他们一次性还个更大的。
想着想着,余默就有些困了。
她紧闭上眼睛,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么多,安心睡觉。
这时门悄悄打开,周姨进来看了眼余默,见她睡着,就要出去,余默却问了她有什么事。
周姨迟疑着道:“殿下来了。”
余默听了,心下一暖,转过身去道:“让她进来吧。”没有用大娘,用的是殿下,这个词对于一家人来说,已经有些生份了。至少在她心里,自己要比余溪重要的多。
余溪一进来,见余默竟然在榻上躺着,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不由有些讶异,也没有想太多,就问她:“圣人走了?”
周姨回答:“圣人去了蓬莱宫。”
余溪感觉有些不对,从她一进彰华宫里,众人的神色就不对,余默竟然也不回答她,她此时已经走到了榻边,一细看,才发现余默脸色惨白,像是病了的样子,不由问道:“你怎么了,生病了?”穆渊来这里,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因为自己正跟他置气,所以就没有将这样事告诉自己。
余默勉强的勾了勾唇角,点了点头。周姨一听,哽咽着用手抹着眼泪,怕余默听见伤心,连忙侧过身去。
赵姨与余溪已经预感出了什么事,有些莫名,还没有问呢,余默已经道:“周姨,你们先出去。”
周姨哽咽着点头,将赵姨拉了出去。
“怎么了?”余低头看着榻上上的溪问。
“我小月了。”余默撑着坐了起来,给身后拉了个枕头道。
余溪听了后正想要上前去坐到榻边上,然后才反应过来,不置信的瞪大眼睛失声问:“你说什么?”
“孩子没了。”
余溪心下大震,忍不住倒退了两步,盯着余默张大了嘴。
小月?流产了?!
穆渊竟然、竟然真的做了!
余溪的脸色苍白起来,完全反应不过来。
“陛下说,孩子不康健。”余默笑的惨然,让人不敢直视。
余溪这才反应过来,穆渊为了让自己信他,想要余默流掉这个孩子,所以骗他说孩子不健康,余默就傻傻的,把孩子给做了。
他、他真做的出来!
余溪心里千番滋味,复杂难言。
穆渊竟然为了自己,做到了这一步!
当时,说的不过是气话啊!
自己没想到他竟会当真!
这个孩子,是被自己害了!
自己对不起余默。
她心里涌起了愧疚,侧过头,不敢直视余默的视线。
“姐姐。”然后余默不想让她如意,唤了她一声,余溪只好转回头看向余默,听余默虚弱的道:“华妃害了我,所以圣人最近……不会去蓬莱宫里了,因为此事,华家必然会收敛一些,平乱时会……更用心,等过了这一波,便没事了。”
余溪怔怔的听着,从这段话里听了出来,华妃被这两人合着给陷害了,为了自己!
感动、自责、愧疚、无颜以对……
余默笑了,她那一段话不是白说的。穆渊想成就一番大业,所以才牺牲了她,她要在余溪心里种下这一点的认识的种子,无论将来穆渊做了对不起余溪的事让她有个心里预备,还是将来一有什么不好的状况要离间他们之间的感情,这样样都是好的。
她从来都不是好人,虽然以前做了一辈子的好事。
“所以,你要幸福。”
余溪看着余默面色悲伤却笑着祝福,心里一震,愧疚泉涌而出!
这个庶妹,并没有因为此事而心生怨恨,她是自己平身除思思外所见的最坚韧的女子,善良的让人不齿。
自己对不起她,从一开始。
余溪从小生长的环境就好,家人与亲朋的关怀让她养成了以已为先的思路,所以她习惯先考虑的是她自己而不是别人。如今她知道了余默流产之事,心神被震住之下,才开始反思自己。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人是真正的没心没肺,更何况余溪的种种行为虽然偏激自私,也做了错事,但本性并没有坏年是,得知余默的孩子因她没了会愧疚很正常。
她心下难受,听到余默的话后只是对着她点了点头,就出了她的寝室。
余默心想,这应该够了吧?有自己的要求,她要出宫,穆渊这下应该会答应了吧?
身体的伤害让她精神不济,就想要休息,珊瑚却在这时红着眼睛进来,小声道:“言婕妤来看你了,要不要将她赶走?”
余默换了换身子靠的舒服一点,小声道:“让她进来吧。”除了来看自己笑话,也没有什么原因了,她可不认为对方是来慰问自己。
不过见见也好,祝昭仪那边被穆渊下了禁令不会再来,其他的人来了让人挡回去就好,见了言婕妤,她也就能清静下来,好好的养身子了。
言婕妤来的时候,在外边遇到了余溪,被警告了几句,让以后别来,所以她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好。
周姨跟了进来,珊瑚也防贼似的防着言婕妤,不过她倒是不在意,对着余默笑道:“听说姐姐身子不适,所以特来看望。”说着从凌芷手上拿来一个小盒子,替给了珊瑚。
“妹妹有心了。”余默勉强的勾了勾唇,声音在刻意下显得极为的虚弱。要想看笑话就看吧,让你爽个够,看完了好滚,这样的话,我接下来才好当我的小透明。
“妹妹有些体已话要对姐姐说,不知道方便不方便?”言婕妤坐到了余默榻前的垫子上,淡笑着问。
余默点了点头,凌芷就出去了,周姨看了两人一眼,觉得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就跟珊瑚出去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言婕妤倒是不开口了,余默没功夫跟她比耐性,闭上眼养神。
言婕妤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口气平淡的道:“以皇后的性子,应该不会喜欢你的这个孩子吧?”
余默睁开眼,淡漠的注视着言婕妤。在别人刚小产的时候就提这事,存的什么心思?
“听说,是华妃害了你的孩子?”言婕妤又问,见余默只是眯了眼看她,并不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华妃刚入宫,路都还没有认得,怎么就有胆子一下子害了你?”
“你想说什么?”余默哑声问。以前还觉得这个言婕妤深不可测,几次看来,也不过如此,不就是离间挑拨么?以自己的心性,还能冲动下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怕是要让她失望了。
见余默终于忍不住发笑,言婕妤笑的动人:“咱们五人同一日进宫,圣人除了在你这里小坐,就只去过皇后那边,你当知道,圣人对皇后的爱有多深了。皇后不想要你的孩子,你便在蓬莱宫里小月了,你都想不明白么?”
余默一怔,不直接挑明,光引导自己去猜测,这手段还是有一点的。
只是可惜让她失望了,这件事情的□□,她其实比谁都清楚。
言婕妤见余默的心思已经向着她要的那个地方去了,伸手优雅的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巧笑嫣然:“其实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圣人并不喜欢华妃,也不想让她孕育子嗣。他如今与皇后正恩爱,所以才不愿意把自己给皇后的宠爱分给华妃,那么让华妃出事,是最好的。”
言婕妤知道自己说的并不靠谱,可对于一个刚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来说,面对这种事情便会失去理智,往日里再聪明都会变笨了。
余默愕然。言婕妤怎么会知道些事情?
随后她就明白过来,应该是猜的,甚至于只是为了打击自己才这么说。她摇了摇头,声音干哑:“我不相信。”
言婕妤笑了笑,平淡的神情里带了些淡讽。要的不是你相信,而是你怀疑,一直怀疑一直怀疑,心性不稳,从而出了事端:“有一件事情你怕是不知道,当你知道了,你还会这么说么?”
“什么事?”余默从善如流的问。她脸色本来就苍白,要装成被惊吓到脑袋混乱的样子真的很容易。
“今儿早上里,我听如宫的宦官说了,尚书右丞的妾,殁——了!”言婕妤凑近余默,将最后两个字,拉的极长。
余默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炸响开来,全身的血液都被从身上抽离,冰冷冷的一片,直凉到了心里。
眼泪突然就从眼角流了下去,余默望着言婕妤,不能相信的摇着头。
言婕妤笑容灿烂,如花美颜精致动人,她退回身子道:“这种事情,我何必骗你?想想吧,事情可不像是表面那样简直!”
她站了起来,打算离开。
“为什么?”余默仰头问,眼泪从下巴处划过脖颈,冰凉的感觉只刺心底。就算是争宠,余溪的威胁才更大,她这是要一个一个的对付么?
言婕妤低下头,漠然的看着饱受打击的余默,冷笑一笑,也不回答她,更不行礼,转身就走了。
能有为什么?因为我恨你!谁让你坏了我的好事?
余默从枕头上滑了下去,盯着头顶雕画的精美的房梁,眼泪汹涌不止。
尚书右丞,她的耶耶。
妾,萌氏,她的阿娘。
殁了,指的是病死了。
可是,怎么可能?!
前几日里,阿娘还来看她,她身体一直健康,怎么好好的,就病死了?
暴病而忘么?
怎么会?
那日她来的时候,还劝自己打掉孩子,怎么一转眼间,就没了?
是不是颜氏对她不利?是不是阿娘被人逼迫了?是不是她只是为了活命不得已才对自己提那样过人的要求?
那日,她只处在自己的伤心里,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阿娘的状况,什么都没有察觉出来。
但是如果是昨夜,为什么不发丧?
就算只是一个妾,不办丧事,可至少得通知一下自己这个亲生的女儿才对啊!
这里边难道真的有着隐秘?
余默悲伤极了。
那个她在世间血缘最亲近的人,没了。
从来没有深想过,如今在失去的时候,心竟然这样的痛。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溶入了这个社会,对于各个方面都极为明白,所以才能做到理智冷静,从来不去做自不量力的事情,去对抗皇权。
但其实现在她才明白,自己错了。
她能冷静理智,从这一方面来说,她没有溶入进这个社会,因为她总是以旁观者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的。
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总会离开,所以她对于陈国,想起的时候从来用的都是“陈朝”这样一个代表了历史的名词。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属于过这里,哪怕有着余默的记,她想起以前的时候用的只是“原主”这个词而不是“前身”这一类词,一个前字其实比原字更能体现认可度。她觉得自己是个过客,所以什么都无所谓,被欺负了无所谓,受了委屈无所谓,或许一夜之间醒来,她就回到了从前,躺到医院的病床上。所以,她不能生下那个孩子,因为那是她在世间比阿娘更更亲近的血脉的存在,可以说是她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她所留下了这个孩子,自己就再有了牵念,就再也走不掉了。
其实,她真的就大度善良淡然通达到了美好到无一丝缺憾的地步了吗?
她伪装无所谓,其实只是想让自己不伤心。
她一直以为,像余溪那样独立坚强的女人,能跟穆渊闹成那个样子,除了她是个感慨有严重洁癖、思想偏激的人外,另一点上就是她没有看清现实,所以才那种胡闹,做出与她性格不相符的事情。不是她糊涂脑残,而是她不愿意面对现实,用那种做死的方式逃避一切。
真正说起来,不愿意面对的是自己,逃避的也是自己。
余溪看似没有溶入这个社会,但正是因为她面对了现实,她认可了这个世界,她知道她逃不开只能去面对,因为要去接受所以才对穆渊难以忍受。正因为余溪比她清醒,所以才能在最初就知道到回不去了,才做出种种让人不解的事情,那不过只是,绝望后、认命前的最后的殊死挣扎罢了!
她曾经历过相似的事情,最能体会那种飞蛾投火般决裂。
余溪做了很多出格的事,但没有一件是超出了穆渊底线的。
皇室虽然权大,可是余家的地位也不低。站在同样的高度上了,所以她对穆渊的无礼不是下级对上级的冒犯,而是两等之间的不和,更何况他们是夫妻。
言婕妤出了门外后,对众人说余默想要自己呆一会儿,让别去打扰她。
她在厅里坐了一会儿,没有等见吴昭容,心下不禁抑郁。说好了来的,竟然没有来。以那女人的性子,这次竟然不来看热闹了。
等不到人,言婕妤没了事,也不好再坐,就走了。
周姨有些不放心,就回去看余默,见她躺在榻上紧闭双眼,脸上还流着泪痕,脸色比刚才更苍白,吃了一惊,连忙去推她:“惠华!惠华!”
一叫之下不见人醒来,她吃了一惊,终于觉得气氛不对劲,一揭开被子一看,只见余默身下湿了一块血迹,大惊之下失声唤道:“三娘!”
余默昏了过去。
太医很快就来了。
穆渊来了,余溪来了,大皇后也来了。
穆渊连给自己看病的御医也唤了来。
余溪双手紧握着着拳,在房外走来走去,焦急的等着敷药。
大皇后实在没有想到穆渊会这样对待他自己的孩子,对待余默,阴沉着一张脸。
穆渊看余溪面色彩愧疚,忍不住安慰她:“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余溪抿紧了唇,沉默半晌才道:“她要是有了事,我会内疚一辈子。”
穆渊没有回答,心下也知道自己欠了余默的。
药熬好的时候,给余默灌了下去。
这一日,她没有醒,一直到了第二天深夜的时候,她才有了意识。
脑子里总是昏昏噩噩的,心前一些没有想到的画面也出现在了脑海里。后来的时候,似醒非醒间,只觉手腕上传来一股热流,慢慢的汇聚到了小腹,身体轻松了很多。
然后,她就做了一个梦。
一片环境优美的像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美好的地方,她在里边享受的欣赏着美景。
后来,似乎还看到了一个古代的美男,满脸慈爱的看着自己。
余默慢慢的醒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屋顶。
房间里亮着灯,她看着守在榻前的周姨,正要起身,脑海里闪过一片梦中的画面,突然就让她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