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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文英哭得身子都在抽抽,嘴里只来回喊着一句不嫁。那媒婆子手上一用力,就像提破布袋一般,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钱氏趁机上前替过媒婆,架住她半边身子,转身往屋子里面拖。
罗老太满眼恨极的剜向马秀云,神情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片刻才移转目光,冲着那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男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极其过意不去的说道:“让亲家舅爷看笑话了,老大,送亲家舅爷出去。”
亲家舅爷?马秀云疑惑的抬头扫了一眼。两家议亲,应该是先请媒婆登门,向女方介绍男方的情况,若是女方满意,再行交换庚帖议论其他。现在既然男方有至亲陪同前来,罗老太又这样称呼对方,看来罗文英和瞿大郎这门亲事,已是板上钉钉了。
这会儿天都已经黑尽了,若是平时,罗文田早该到家了才对。按理说,瞿大郎有那命硬克妻的传言,又有黄家姑娘急病亡故在先,以罗老太对罗文英的疼爱程度,怎么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应下这门亲事。马秀云只觉得整件事情都透着蹊跷,先是瞿家突然遣媒婆上门,接着罗老太莫名其妙就改了主意,正好又赶上罗文田不在。仿佛有人刻意为之,就专程等着这个机会把事促成。
除了钱氏,马秀云再也想不出会有什么别的原因。看着钱氏架着泣不成声的罗文英,连拖带拽的往屋子里面拉,她默默叹了口气,不忍的把眼转向门口的方向。
马秀云的心里,自然是同情罗文英的。不说这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子本来就招人喜欢。还热心的教过她针线活。就说同为女人,终身大事只能依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先前觉得瞿大郎不差,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评价,然而如今罗文英自己不愿意嫁,却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不禁让人觉得悲哀。
可她又能做什么?看着外面黑漆漆的街道,马秀云的情绪一阵比一阵低落。自从来到这里,她就仿佛连同身体一起。完完全全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说得好听些,是既来之则安之,其实一样是受他人摆布。包括嫁给罗文田,她不过是运气,碰巧遇到一个好人罢了。若是运气差呢?万一她嫁的是一个像马大牛那样的男人,难道也要像现在这样,忍气吞声过一辈子?
还没等马秀云想明白。罗文忠这边得了罗老太的吩咐,便走到那中年男人面前,做出相送的姿态。见闹成这样,那中年男人和媒婆也不好多做停留,便和罗老太说了几句客气话,转身就准备往外走。
罗老太自觉过意不去,便赔着笑跟着罗文忠一块儿把人往外送。罗文英都已经被钱氏架到了堂屋门口,许是听见罗老太一口一个亲家舅爷叫得亲热,她忽然扭过头。趁着钱氏没有留意,猛地一下挣开身子,返身往罗老太他们面前跑了过来。
听到动静,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回头去看。罗文英径直跑到那媒婆面前,伸开双臂将她拦住,语气决绝的喊道:“娘,你跟他们说明白。我不嫁,我死都不嫁。”
“你这死妮子,迷了心窍了……”罗老太又惊又怒,急头白脸的指着罗文英就骂。罗文英全凭着一时冲动才拦上前,被罗老太一吼,就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张开的双臂也不由自主的垂了下来。就在这时,从头到尾一直默不作声的罗文忠忽然大步向前,扯过罗文英,劈手就往她脸上重重扇了一耳光。
“啪!”
清脆的声响传来。罗文英立刻被打得懵了,趔趄了几下,整个人差点就要往旁边栽倒。马秀云这才从惊愕中醒过神,连忙跑上前将罗文英扶住。
“你……”这般蛮不讲理,马秀云顿时气得直咬牙,顾不上对方是谁。也忘了自己应有的身份,张口就吼道:“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英子可是你的亲妹子。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鬼主意,你们还要不要点良心?算计自己的亲妹子,还能下得去这样的重手,不要脸……”
院子里的气氛登时僵住了,罗文英被马秀云搂在怀里,身子瘫软得立都立不住,眼泪流满了脸庞,却硬憋着不发出任何声音。马秀云低头看了她一眼,又厌恶的扫了一眼钱氏,接着怒视向罗文忠,眼中几乎都要冒出火来。
罗文忠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拧眉瞧着马秀云,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喉咙上下滚动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你个恶毒婆娘,胡咧咧个啥?”钱氏好似才反应过来,立刻抬脚怒气冲冲的往这边走。一边走,一边心虚的拿眼瞄着罗老太,嘴上不停的骂道:“谁听你瞎说,你也就哄哄英子。你说英子嫁不了人,你得个啥好?你图个啥。”
马秀云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明明是自己亏心,却还能说得理直气壮。她也不急,也不恼,瞥了一眼那中年男人,冷笑着拖长了音说道:“听说杜家姑娘年方十岁,家中田产颇丰,也不晓得……”
“死狐媚子女人,我撕烂你的嘴……”钱氏的骂声戛然而止,脚步停了停,便直接挥舞了双臂,向马秀云这边扑了过来。
要真动起手,马秀云自问绝对不是钱氏的对手。不过既然有媒婆和瞿家的人在场,她谅钱氏也不敢太过分。果然,钱氏冲到她面前,只是虚张声势的摆出一副凶样,却迟迟不敢上手真打。
罗老太傻愣在一旁,已是一脸糊涂的表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茫然不知所措。马秀云心头越发的冷,也不知道是因为罗文英,还是怜及自身。眼前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自私,自私到了极点。今天受罪的人是罗文英,那改日呢?一想到要和这样的一帮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天长日久的过日子,马秀云就觉得充满了厌恶,简直是连一眼也不愿多看。
马秀云突然开始明白,她根本就是想错了。她只想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愿和别人起冲突,甚至有了矛盾受了委屈,她也是忍气吞声的往肚里咽。可这样就能换来平静的生活?不说还有像钱氏这样见不得别人半点好的人,就说罗老太,压根不晓得体谅别人,只知道倚老卖老。往后还有几十年,难不成就只能一直受这样的夹缝气?
那中年男人忽然干咳一声,打破了沉默,面向罗老太,淡淡道:“亲家母,等挑好日子,咱们登门再来,今天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哎,哎……”罗老太如何听不出对方语气不悦,连忙迈着小步上去,又是欠身又是赔笑道:“亲家舅爷慢走,这一屋子……你别笑话,有空来玩啊。”
钱氏恨恨的瞪了马秀云一眼,转过身去推了罗文忠一把,示意他跟着上前相送。马秀云拉着罗文英往旁边让了一步,察觉到罗文英似有挣扎,便在她后背上拍了拍,想开口安慰,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能摇头叹气。
直把媒婆和那中年男人送出大门外,罗老太蹒跚着腿脚回转身,一踏进院子,整张脸就黑了下来,沉声侧头向着罗文忠吩咐道:“把门关上。”
马秀云一下紧张了起来,心里也有了些担心。都到了这个时辰,罗文田到底跑哪儿去了?
“还有脸哭?你咋不直接把我这张老脸揭下来,你这没脸没皮的死妮子,咱老罗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关好院门,罗老太忽地转过身子,指着罗文英就破口大骂了起来。马秀云顿时愕然,怎地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她原以为自己提到杜家,又当面指出钱氏和罗文忠另有算计,罗老太就算再糊涂,起码多少也会有所计较。
罗老太骂了一通罗文英,话锋一转,又骂起了马秀云没安好心。马秀云简直无语到了极点,罗文田怕把他老娘气出毛病,她凭什么就得受这糊涂老太的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钱氏是如何指使钱光,撺掇瞿家向罗家提亲;又是如何算计,借着和瞿家攀上亲戚,好让罗小虎能娶到那杜家姑娘,竹筒倒豆子一般抖了出来。
众人脸上齐齐变了色,罗文英早已止住哭泣,抬起头来瞪住马秀云,似是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罗老太听得险些傻了眼,眼眶憋得通红,忽地回转过头,抬手想了想,便绕过钱氏,踮脚狠狠往罗文忠脸上甩了一个大耳刮子。
罗文忠被打得脑袋一偏,伸手捂住脸刚要申辩,罗老太反手又是一个耳刮子过去。马秀云看得心里痛快,立刻火上浇油的冷笑道:“要说哄男人,谁及得上大嫂?大哥老老实实一个人,怎会算计到英子头上?要我说,这背后啊,也不晓得是谁在哄谁。”
“娘你莫听她胡说,瞿大郎多好的一个人,能看上英子,是她的福分……”
钱氏总算寻到了一句由头,扯着脖子刚喊出来,就被“哐啷”的一声门响,生生打断在了喉咙里。众人一齐抬头看去,只见院门被人从外拉开,罗文田顶着满头大汗,挑着箩筐,几乎是用冲的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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