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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的脸色黑了。
陆长亭也心想说,猪都不会往那边走吧……所以朱榑是猪的脑子吗?
塔娜突然跻身到了朱棣的身旁,淡淡一笑,道:“他为何会往那边去……这可就说不好了。”
陆长亭回头瞥了一眼塔娜,总觉得她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偏偏又难以寻到她脸上的怪异之色究竟源自什么。陆长亭倒也没将此事如何放在心上。
毕竟周围大部分皆为燕王府的亲卫, 塔娜就算有所算计, 又能做什么呢?
塔娜没想到自己开口之后, 一时间却陷入了静寂无声之中, 竟是并没有什么人来接自己的话。
陆长亭扫了她一眼, 发现这人的心理素质倒是不赖, 哪怕被如此冷落,面上神色竟是分毫不变,就连气质也不堕半分。若蓝玉当真是栽在她的手中,倒也不是那样令人觉得难以置信了。
“前面地形复杂, 可弃马而行。”塔娜道。
她这个所谓的“可”, 其实就是最好弃马而行。
燕王府众亲卫自然都是听从于朱棣的命令,哪怕此时听了塔娜的话, 也没有一人立即作出相应的反应。塔娜意识到这一点之后, 便不由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朱棣, 等待着朱棣开口。
陆长亭瞧了一眼塔娜,莫名对她此举有些不爽,恨不得伸手将塔娜的目光从朱棣身上拔下来才好。
“弃马。”朱棣道。
众亲卫听了命令,这才立即翻身下马。其余零星几个士兵见状,也都跟着下了马。毕竟此时燕王便是他们该听从命令、该信服的对象。
陆长亭对这个结果倒是丝毫不意外。他知道,这并非是朱棣如何信任塔娜,而是既然前方不远处为山林,那么马匹是的确无法进入的,就算进入之后,反而不方便行进,若是……若是往坏了想,万一遇上敌人埋伏的话,那岂不是无法做出极其灵活的反应?
待弃了马后,塔娜便欲走在前方领路。
程二沉着脸走上去,一手按住了她:“皇妃还是慢些走。”
塔娜对上程二那张冷酷的脸,只得停住了脚步,随后笑了笑:“我又没有别的打算。”
只是塔娜这话说出来,却无人搭理她,实在落了个没趣。
不过瞧她半点也不沮丧的模样,陆长亭不得不在心底暗暗对她提高了些警惕。
程二将塔娜赶后来之后,便当先行在了前面。
陆长亭看了看朱棣,低声道:“他走在前面没事吗?”毕竟和程二相处多年,就算一分情谊没有,也早处出情谊了。此时陆长亭自然会担心程二的安危。
朱棣道:“早已是习惯了。”
陆长亭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不过此时朱棣却伸手揽住了陆长亭的肩,带动着他快步往前走去,塔娜自然就被甩在了后面,后面的亲卫紧跟上来,将塔娜围在了中间,塔娜顿时陷入了前不得退不得的境地。
这厢陆长亭正惊诧于朱棣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时,便听朱棣附在耳边道:“这塔娜有些奇怪。”
陆长亭心说是挺奇怪的,她还总盯着你瞧呢。
却不知此时朱棣心中想的也差不多。
没几步路,他们便走到了山林前。而程二已经一头钻了进去。
陆长亭却慢慢地皱起了眉。
朱棣时刻关注着陆长亭的表情,当然不会错过这一刻,他立时出声问:“长亭发现了什么?”
“程二哥,回来!”陆长亭低声道。
程二走得不远,闻言便立即转身走了回来。
陆长亭低声问他:“方才四哥没有说话,你怎么就这样进了山林?”
程二微微一愣,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陆长亭伸手拽了一把程二,猛地将程二拽到了后头来。程二还没能反应过来。而朱棣则是露出了微微疑惑的表情。
陆长亭这才道:“这山林有问题。”
朱棣皱眉,几乎是立刻接声道:“有埋伏?”
程二脸色猛地变了:“主子,那我们要撤退吗?”
朱棣摇了摇头:“齐王还在里面。”
陆长亭插声道:“你刚才为什么不回答我,四哥还未说话,你怎么就进了山林?”
程二呆了呆,“我……”
陆长亭出声打断了他:“这山林里有个风水阵。”陆长亭顿了顿,接着道:“倒不是朱榑猪脑子,而是这个风水阵便具有误导人,模糊其感官的效用,让人不知不觉间产生方向上的偏差,甚至可以说是,引诱人走向此方。”
程二立即道:“长亭的意思是,方才我也受了这样的误导?”
“正是。心志愈坚着便愈不会被迷惑。”所以他和朱棣能够及时顿住脚步。
程二苦笑道:“小长亭这是骂我心志不坚定呢?”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若是你当真心志不坚,早该一头扎进林子里去再也不回头了。”陆长亭笑了笑,毫不掩饰言语间对朱榑的鄙夷:“那朱榑方才是个心志不坚的……”
朱棣笑了笑,却是抬手捂了捂陆长亭的嘴:“后面还有人,先莫说了。”虽然朱棣也厌恶朱榑,但到底这里不是在燕王府中,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陆长亭习惯性地舔了舔唇,便要闭嘴。
哪里知道正巧舔到了朱棣的掌心。
朱棣跟陡然被烧着手了一样,匆匆将手收了回去。
陆长亭僵了僵,心说我可不是故意的。但当他移动目光落到朱棣身上时,他便发现朱棣的脸色陡然变得怪异了起来,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陆长亭只得装作什么都看不见,默默挪回了目光。
此时身后的人都已经赶了上前来,见他们都驻足在那里,塔娜不由出声问:“燕王可是在等我?”
虽然众人都知晓塔娜所言许是指在等她领路,但是当听见这句话后,大家的神色都显得有些怪异,若是从个男子口中说出来,大家定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从这柔美的女子口中说出,本就引得人浮想联翩。
陆长亭的面色冷了冷,正待要说什么,朱棣却更先比他开口了:“皇妃还是谨言慎行为好。”其中冷酷威胁的味道,半点不作掩饰。
“我可是说错了什么?”塔娜淡淡道。
朱棣却未再理会她。
而王府亲卫们也看不出了这位北元皇妃得了自己主子的厌恶,当即便将塔娜围得更紧,俨然就是看管犯人的架势。这一刻,陆长亭注意到一直掩藏得很好的塔娜,脸上闪过了恼恨之色。
虽然只有一瞬……不过也足够令陆长亭想笑了,看来刚才之所以能镇定自若,是因为没被戳到痛脚。可见这位北元皇妃也并非他之前想象的那样镇定不惧。
陆长亭甚至从塔娜的表现中,隐约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初时他觉得塔娜是见朱棣年轻俊美,又贵为大明王爷,于是塔娜自然便瞧不上蓝玉了,毕竟蓝玉就算再有权势地位,又如何抵得过大明的皇室呢?何况朱棣正值年轻的时候。所以对于塔娜想要勾搭朱棣的心思,陆长亭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到这一刻,他突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塔娜的目的当真这样单纯吗?
陆长亭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了塔娜,最后将目光落到了跟前的林子上。
“大家先不要妄动。”陆长亭道。
亲卫们对他的行事风格早已熟悉不已,此时闻言,都纷纷站稳了身子,半点没有要前行的意思。塔娜没想到陆长亭说话也这样有效,不由得朝陆长亭多看了两眼。
许是见陆长亭模样实在太过出挑,甚至更胜于她,塔娜便又匆匆收回了目光,眉目间还颇有些恼火的味道。
陆长亭注意到了塔娜的这一连串动作,毫不客气的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而后陆长亭微微后退半步,看了一眼跟前的山林,又看了一眼身后来时的路。随即他出声道:“这是一处天然墓穴,稍作改动便可成风水阵。”
程二立即好奇地问:“什么天然墓穴?”
陆长亭指向身后:“你们看来时的路。这一片一空无际,荡然宽广,最能眩人目光,以其宽阔,多见远秀。是为旷野明堂者。”
“何为旷野明堂?”程二问。
一说到这些东西,陆长亭的耐心倒是极好的,他低声道:“相风水阴宅,便要瞧明堂。有古话说,寻得真龙与的穴,须把明堂别。”
程二点头不已,随即道:“旷野明堂,听上去倒是个好的风水。”
塔娜插声道:“燕王,我们不去寻齐王,便在这里听风水之论?”对于塔娜来说,显然风水属于她难以理解的范畴。
朱棣斜睨了她一眼。
后面的王府亲卫立即冷声道:“主子未问话时,还请皇妃先闭上尊口。”
塔娜没想到自己不过提了一句话,就引来了这样大的反弹,于是只得憋屈地闭了嘴,尤其在见到方才对她冷酷至极的程二,此时冲着陆长亭微笑不已的模样,其中巨大的反差更让塔娜意识到了自己如今的地位,再看向陆长亭的时候,塔娜的目光就显得极为不是滋味儿了。
陆长亭再度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陆长亭并不想分太多注意力到塔娜的身上,他很快就转回了注意力,摇头沉声道:“恰恰相反,旷野明堂者最能眩人目光,是以昧者惑焉。”“而实际旷野明堂者,风飘气散,安有融结。”
程二立刻点头道:“便是无法聚气的意思,是也不是?”
陆长亭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这个地方它风水不好,但还迷惑人?”程二又问。
陆长亭再度点头。
“那这天然墓穴……是指面前的山林为穴吗?”
陆长亭又一次点头:“这里应当已经埋过人了,未埋过人的穴和埋过人的穴大有不同。”
众人都是常在战场上和死人打交道的,此时闻言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倒是塔娜面色有些发白,勉强道:“这里怎么可能埋过人呢?”
“为何不可能呢?”陆长亭的目光朝山林中看去,山林中树木密密,一眼望过去,里面似乎什么活物都没有,显得安静极了。连鸟儿都没有?
纵然是风水阵也不可能这样。
何况这风水阵本身的效果只是惑人前往。
这其中只是利用这个天然墓穴本身的作用,然后再加上一些可以增大其作用的风水物,以达到更高的效果。它可不具备驱散林中鸟虫走兽的作用。
陆长亭不由得看向了朱棣,朱棣也正巧在看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陆长亭道:“不如还是请皇妃在前面引路吧?”
朱棣道:“嗯。”
程二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地方都是个墓穴了,咱们还能进去吗?”
“活人还能怕了死人吗?”陆长亭好笑地看了一眼程二。
程二马上辩解道:“我可不是怕鬼啊小长亭,这话咱们得说清楚了!我这不是想着里头会不会风水不好,影响到咱们吗?”
“无事。”话音落下的时候,只听得“刺啦”一声,陆长亭拔出了一直悬挂在腰间的长剑。
塔娜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往后倒去。
众人顿时感觉到若有若无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们的身上,但是细细去寻的时候,却又怎么都找寻不到。他们不由得齐齐朝陆长亭手中的长剑看去。
反正由陆公子握在手中的,定然是好东西吧!
这方塔娜堪堪站稳了身躯,这才知道陆长亭此举并非是要杀了谁……但塔娜的脸色依旧不大能好看得起来,毕竟她方才的表现实在有些狼狈,使得她之前表现出的风姿大打了折扣。
“走吧。”陆长亭若有若无地勾了下嘴角,当先走了进去。
程二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长剑有什么讲究吗?也是风水物?”
这厢朱棣瞥了一眼陆长亭微微翘起的嘴角,心底顿时仿佛被什么轻柔地抚过了一般……实在让人有些心绪难平。朱棣冷硬的嘴角微微软化,也微微牵出了一个笑容。
陆长亭脚下踩上了松软的泥土和枯枝残叶。
枯枝残叶在脚下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如此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更加清晰入耳了。
塔娜道:“这里当真有墓穴吗?”
陆长亭没理会她。塔娜自诩对这边的路线极为熟悉,此时又来装什么无知呢?是因为她有什么东西不愿意让他们知道?
早在刚才陆长亭和朱棣对视那一眼的时候,他们两人就几乎同时肯定,这山林中是有埋伏了。只有当人进入到了林子里之后,山林中的鸟虫走兽都能消失个干净。其实只要稍微聪明些的人,都能知道这一点。
如此看来,朱榑被诓骗进入到这里来,也是早有预谋的了。
不过就算是如此,陆长亭也依旧颇为鄙夷朱榑的智商。
若非朱榑在这里面,他还真不愿进入到这山林中来……毕竟他可没穿重甲呢,就这模样,还经不起人家的穿心一箭。想到这里,陆长亭倒也微微有些紧张。他不得不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他们一行人缓缓前行着,然后沿路发现了些随身的配饰,和散落在地上的兵器。应当是朱榑那行人在慌乱之中留下来的。
塔娜在一旁分析道:“齐王怕是不慎遭遇了山林中的野兽。”
“什么野兽?”陆长亭毫不客气地嗤笑道:“这分明是遇上了人,而且还是遇上了一些穷凶极恶的人。”
话说完,陆长亭还冰冷地横了塔娜一眼。
塔娜没想到跟前长得比女子还要美丽的少年,一眼横过来,竟让她有些心惊的感觉。塔娜不自觉地就紧紧抿住了唇。这少年一身气质实在太过锋锐了……塔娜不愿就这样和他对上。
陆长亭用脚勾了勾地上掉落下来的穗子:“不用往前走了。”
“怎么又不走了?”程二惊讶地问,同时还转头用请示的目光看向了朱棣。
朱棣也淡淡道:“不必动了。”
塔娜再度开口了:“不去寻齐王了吗?”
陆长亭轻嗤道:“一会儿他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塔娜笑道:“这位公子会说笑,这失踪了的人如何能自己送上门来呢?”
陆长亭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不信?不信不妨我们来打个赌。”
塔娜没有说话,不过她的态度很明确,显然对陆长亭表现出了几分瞧不上。
陆长亭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不愿打赌吗?”
塔娜瞥了一眼朱棣,见朱棣正关注着这方,于是她笑了笑道:“那不如我们都往前行,公子在此处等齐王?”
朱棣冷声道:“皇妃倒是会替我做决定。”
塔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道了一声:“不敢。”等对上陆长亭笑意更浓的眼眸,塔娜马上改了口道:“那这个赌我便与公子堵了。我认为要前行方才能寻到大明的齐王殿下。可公子认为要留在这里……”塔娜的口吻有着很明显的诱导意味,这是在将陆长亭往不怀好意的柱子上面钉。
可惜朱棣根本没有要听她说完的意思,直接一口截断道:“在此等候。”
王府亲卫们听令,没有一个人露出疑惑或是怀疑的神色。只有那几个跟来的士兵,面带疑惑,但到底不敢反驳了燕王的命令。
塔娜这才意识到,这个大明的王爷在士兵的跟前威望究竟如何深厚,她同时还意识到了那个看上去纤弱的少年,在这大明王爷心底的地位几何。若非地位高的话,这大明王爷怎会对他深信不疑?
塔娜掩去了眼底的光芒,低声道:“那便听王爷的吧……若是等不到,只怕还是要往前行的。”塔娜依旧不死心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陆长亭继续嗤道:“若是等不到?我们怎会等不到?只怕是另外的人等不到那时候去。”
塔娜张了张嘴,最后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干脆闭嘴站在一旁。
她的周围都是糙汉子们……当塔娜姿态优美地站在那处,还颇有些孤高清冷的味道。是有几个王府亲卫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几眼。然而陆长亭等人对她展露出的优美姿态连看也没看一眼。
因为此时他们在注意山林中的动静。
陆长亭说在这里等待,并不是大放厥词。而是看地上的行迹,朱榑分明是被抓走了。就朱榑那一行人的打扮,普通百姓谁敢抓他们?就是山匪也不敢!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天元帝一行人不仅没跑远,他们还抓走了朱榑,甚至还准备等着营救朱榑的人前来,好谈条件。
而这群人若是能将天元帝最为宠爱的皇妃也带来那便最好了。
哦,还有。若是来的又是一个王爷,那便更是好了!
因为这将是他们翻身的一个机会!
抓了王爷在手,谈条件是很容易的事。
他们被逼到这等地步,与其慌乱逃窜,还不如干脆破釜沉舟……
当然以上只是陆长亭的推测,不过当他发现自己和朱棣想得差不多之后,陆长亭就可以肯定基本就是这样了。
所以现在,他们不急着去救朱榑,本来陆长亭就不急,反倒是那些抓了人的北元军会焦急起来,他们恨不得立即将抓住朱榑的事捅到明军来。若非直冲冲地往明朝大军而去,很有可能全军覆没,连辛苦抓住的齐王都留不住,恐怕他们也不会辛苦在这里设下埋伏。
这埋伏着的人,若是到了穷途末路之辈,那可是没什么耐心的。
陆长亭他们等得起,天元帝却等不起!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
塔娜渐渐有些站不住了,她扶住一旁的树木,低声道:“燕王殿下,我们当真不往前行吗?”
朱棣没开口说话。此时朱棣正看着陆长亭在询问:“渴不渴?”
陆长亭道:“有一些。”
朱棣从程二那处取来水壶递给了陆长亭,陆长亭拿着水壶喝了两口,突然觉得塔娜说不定得被他给活活气死。陆长亭喝完水后,将水壶还了回去,然后便朝塔娜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眼,果然见塔娜脸色微微有些发青。
就算是再擅长伪装之人,也是经不起陆长亭这般轮番刺激的。
渐渐的,陆长亭注意到林子开始有动静了。
“看吧,这不是来了吗?”陆长亭笑着说。
塔娜的脸色变得更青了。
程二常年跟在朱棣身边,自然也清楚这代表了什么,他立即皱起了眉:“主子,有埋伏?”随即,程二又反应过来:“您一早就知道了?”
朱棣没说话,只紧紧盯着一个方向。
燕王府的亲卫们登时一凛,也精神奕奕、目光炯炯地看向了那个方向。
陆长亭还颇有闲心地问塔娜:“皇妃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吗?”
塔娜摇了摇头,道:“我什么声音也没听见,哪里知道来了什么人呢?”
陆长亭讽刺地笑道:“那可就有些无情了,天元帝的脚步声你不是应当最清楚不过吗?”
塔娜抿紧了唇,露出被冒犯的不悦神色来:“公子这是何意?你明明知晓……”天元帝已经走了!
这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有黑影骤然出现了山林之中,那几个黑影身手敏捷,朝着陆长亭的方向就扑了过来。陆长亭高声道:“程二!我们的东西呢!”
朱棣的几个近卫应了一声,然后托住了一个怪异得像琵琶一样的东西。
至少在塔娜的眼中看起来是这样的。
他们要做什么?塔娜的脑子里刚闪过这句话。
就见朱棣拉拽着陆长亭往后一躲,随之响起的是“嘭”的一声巨响,伴随着火花喷溅起来。
塔娜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不轻,脚下一崴就这样摔了下去,脸色也不禁变得煞白起来,费了好大的劲儿,她方才没有惊吓地叫出声来。
而此时再看那前方蹿下来的黑影,已经倒了下去,鲜血和黑色残留的火药都喷射到了树木上去,显得狰狞可怖极了。
待塔娜看清这一幕之后,脸色愈加地白了。
然而这并没有就此结束。
近卫转动铳管,紧接着又是“嘭”的一声,上面刚蹿下来几个黑影就又被轰出去了。陆长亭估摸着这么近的距离,能把他们轰得血肉模糊,肢体残缺。
那厢的人不敢动了。
大约是被这么惊人的阵仗给惊住了。
毕竟他们谁也不会想到,仅仅只是来营救一下齐王,怎么就会需要用到这火器呢?火器都笨重不堪,他们是如何运来的?这些人哪里想得到此时燕王近卫手中的,乃是本该许多年之后才经过改造而得出的迅雷铳,本身重量在火器之中算得上是轻的,所以才得了个便携的优点。
而这玩意儿还能连发。
曾有人说这东西能抵得上数十精兵。
因为当它接连不休地发来炮火时,饶是再强悍的人也难以抵挡。
陆长亭看着眼前黑烟和白烟升腾交织在一起,鼻子前同时也飘荡过了浓重的血腥味儿和硝磺的味道……可以说眼前的一幕并不好看,甚至是充满了狰狞和残暴,但是陆长亭却觉得这一幕好看极了。至少说明,这玩意儿没有哑炮,也没有伤人。
这时候的火器还容易炸膛,陆长亭最担忧的也正是这一点……幸而,幸而今天半点都没有掉链子!
待到烟雾散去之后,山林中又重新归于了宁静。
朱棣道:“都别动。”
塔娜脸色苍白地扶着树木缓缓站了起来。
陆长亭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顿时就将塔娜钉在了那里,让她动也不敢动。
陆长亭很满意她僵在那里的动作,这才将头扭了回去。
山林中依旧静寂……
时间再次一点点推移。
终究还是那边的人先忍不住了。
打破这份僵持的是一人高高响起的声音:“来的可是燕王殿下的?殿下,小人是齐王殿下的近卫!齐王被天元帝等人设下奸计抓走,请燕王相救!请燕王相救!”
那人的声音听上去中气十足,实际上其中还带着颤抖的味道。看来这话多半是在逼迫之下说出来的。
“让齐王殿下说话。”程二也拔高了嗓门道。
“……”那边却是暂时没了声音。
陆长亭就知道,朱榑那般好面子,若是知道是朱棣来救他,他定然不会愿意在朱棣跟前大声呼救,因为这会堕了他的身份和面子。只怕天元帝的算盘要落空了。
那方紧跟着响起一个声音,颇有些粗犷:“大明燕王何在?你不要你弟弟的性命了吗?”
朱棣根本不为所动,声音都是冷静自持的:“北元贼子素来卑劣,本王怎知你们不是在欺骗本王?若是七弟不肯开口,本王绝不会上你们的当!”
那方的人再度沉默了。显然是没见过朱棣这样棘手的对象。
而那方朱榑肯定也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他们说服不了朱榑,但又要拿朱榑当筹码人质,自然也不敢一刀杀了朱榑泄愤。
这时候,陆长亭倒是难得对朱榑有了点些微的好感,毕竟朱榑还有那么一点微末的用处,至少他的打死不屈服,也让他们多了逼出天元帝等人的把握。
毕竟朱棣不肯相信朱榑在他们手中,就不肯上前,而他们又说服不了朱榑出声说话,他们焦急之下,也就只有带着朱榑走出来了。只要人都走出来,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
果不其然,等了没一会儿,便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紧跟着,一行人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因为他们站得有些远,陆长亭只能隐隐瞥见这些人身上满是凶恶之气,看来是打算要孤注一掷了。只可惜这些人的凶恶之气之下掩盖着乃是他们身上的疲态。
陆长亭可以断定这些人难以成事。
原本掌握着绝对的优势,但却搞不定一个朱榑,于是搞得自己频频被动……可见其中有聪明的人,但却无大智慧之人,更无足够心狠手辣、足以谋大事之人。
就这样的一群散兵,能成什么气候呢?
哪怕他们比原先报上来的人数要多出一些,陆长亭也依旧没将他们放在眼中。
“可是燕王?”为首之人问道。
陆长亭看了看那人,年纪不小了,看上去颇有威严,不像是天元帝,毕竟一般的领头人不会轻易开口,都是先让小弟说话,正如刚才先应声的乃是程二一样。所以这人应当是丞相失烈门。
程二此时反问道:“你是谁?”
“我乃北元丞相失烈门。”那人说罢,朝身边的人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人将朱榑带上前让朱棣辨认。
这下他们倒是不怕明军手中的火器了。
陆长亭猜他们是以为明军见了齐王,便不敢随意使用火器,免得伤了齐王,谁也担当不起。陆长亭不得不说,想法是好的……
但最终结果怎么样,那可就不好说了。
两名元兵押着朱榑走了上前来。
朱榑头盔不知所踪,身上铠甲倒是依旧在,只是他阴沉着脸,目光冰冷地看着陆长亭和朱棣的方向,哪里像是看着救星,分明像是看着仇人来了。
陆长亭却偏要仔细地将他打量一番,还盯着他脸上不知道在哪儿蹭的灰黑之色看了一会儿,然后陆长亭才出声道:“王爷,这真是齐王啊!”陆长亭的语气甚至还微微惊讶了一些,表现出了些微的不可思议来。
果然,下一刻陆长亭就见到朱榑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那眼神甚至恨不得生吃了他。
毕竟陆长亭这反应就跟是在说——齐王怎么会这么傻逼真的被人家给捉住了一样。
朱榑这等心高气傲之人如何能容忍?
不过陆长亭猜测,真要朱榑说出不要你救的话来,朱榑也是说不出来的。朱榑这人,傲气有余,但傲骨不足啊!他空摆出一身傲气,但却是并不敢以死来保存自己的尊严。
所以么……陆长亭心道,这不就注定了他要被宰吗?
“七弟。”朱棣低低地叫了一声。
朱榑看过来,咬着牙叫出了一声:“四哥。”
那方的天元帝也发觉到了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他不由低声与失烈门道:“这两兄弟似乎关系并不大和啊!这燕王若是趁机让齐王死了,那怎么是好?”
失烈门沉稳冷静得多:“您放心,那燕王齐王都是朱元璋的儿子,燕王若是敢不救齐王,回去吃不消这后果!”
天元帝笑道:“明人便是如此规矩多!”脸上满是已然看到胜利的笑容。
这方陆长亭陡然拔高声音问道:“天元帝可是要我们拿你的皇妃来换?”
塔娜面色一惊,几乎目瞪口呆地看着陆长亭,而下一刻,陆长亭已经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推了出去。
塔娜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还是在有些引人怜惜。
陆长亭心道,引人怜惜好!多好啊!就是越让天元帝怜惜越好!
塔娜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挖坑把自己给埋了进去。她是想过回到天元帝的身边,毕竟这燕王对她不苟言笑,而她又瞧不上之前那大将军……但方才见到火器的时候她便已经后悔了,她从心底里隐隐觉得今日天元帝会一败涂地……但她哪里想得到,这长相虽好但内里却阴毒的少年,竟是这样将她推了出去。
待会儿她不是便成了首当其冲的炮灰吗?
这也就罢了,就算她真的安全回到了天元帝身边,可丞相失烈门和太子天保奴必然会看她不顺眼。失烈门是因为看拿着齐王却换回了她这么一个女子,实在不划算,必然会怒从心起。而太子天保奴想到他的母亲都被抛下了,再看到自己却被换了回去,那岂不是同样怒火中烧。
塔娜顿时便觉得那少年的举动,分明就是生生将自己架在了火上烤。
想到这里,塔娜便更觉得前途未卜,脸色不由苍白了下来。
而那厢的天元帝看着塔娜的模样,的确心软了下来。
但随即失烈门便在他的耳边厉声道:“皇妃虽然贵重,但眼下我们却需要更多的东西啊!”
而一旁的太子天保奴脸色已经难看极了。
天元帝却难以做下抛弃塔娜的决定。
失烈门害怕他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来,便干脆越过了天元帝,高声回道:“你们若想要回你们的齐王,条件便要由我们来开!”
“你们想要什么?难道不是要你们的皇妃吗?”程二反问道,同时还讥笑了起来:“连皇妃都不要了?”
天元帝的脸色也骤然沉了下来,“丞相……”他低低地喊道,显然对于失烈门的擅自做主有些不满。
失烈门沉着脸,目光阴沉,当他扫到天元帝脸上去的时候,天元帝突然本能地感觉到一阵不对劲。
紧跟着,只听“噗嗤”一声,天元帝便被一把短匕首刺中了胸膛,而捏着匕首的正是那陪同着他走了一路,熬过无数苦难的丞相失烈门。
“你、你……”天元帝只来得及发出这样的声音,便失声栽倒在地。
“丞相!”天保奴被吓住了,不由厉声喝了一句。
而失烈门却陡然冷静无比,他道:“太子,活不活,全看今日了……日后还能否重掌北元大权,都看今日了……”
天保奴原本绷紧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
他道:“丞相说的是。”
其余人一言也不敢发。
天元帝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便瞪着他的丞相和儿子没了呼吸。
天保奴笑道:“总为一个塔娜心软,想来丞相也同我一样受够了。”
失烈门与他相视一笑,两人达成了共识。
而因为距离稍微有些远,陆长亭这方只隐隐看见天元帝好像倒下了。陆长亭顿时变得兴奋了起来:“他们这是……内讧了?”他是真没想到啊,一个塔娜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啊!
而那头的塔娜脸色一白,也知道,自己此生可以依仗的,只剩下大明了!
她决不能再落入北元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