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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入三更的时候,府外的打更人穿着蓑衣斗笠敲着铜锣慢悠悠地走过。
暮雪阁里,窈窕的身影晃过,慢慢地走向祁应的睡榻。
榻上的祁应翻了个身,似乎没有察觉。
然而就在那身影靠近床榻俯身伸手的一瞬间,祁应突然睁眼出手迅捷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书晗,你做什么!”
但他一瞬间立刻发现这根本不是书晗。
黑暗中女子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她意图将自己的手收回,却始终无法从祁应的手里逃脱。
祁应似乎想要去点蜡烛,但他身上的伤不轻,且这女子的身手不在书晗之下。
对方也想到了他身负重伤,于是从容地站在了榻边。眼睛一旦适应了黑暗,便能看见那道如海中礁石般若隐若现的轮廓。
祁应根本撑不住多久,一旦用力伤口便会再次裂开,慕青容的一刀刺得极准,不致命但一时半会却好不了。
“什么人?”
对方没有回答,她在等待着祁应的耐力极限。
但显然祁应的耐力要比她想象得好,以至于对峙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书晗!”祁应开口叫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她被我迷晕了。”女子终于开口,她将声线压得极低,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祁应对于自己的手下极为了解,书晗有几分本事,怎是能让人随随便便迷晕过去的。要知他当初从家里出来,带的可都是精挑细选精心培养的杀手。
事情古怪,他不敢大意。
来人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他摸不准对方想做什么,“谁的人?”
“祁先生料事如神,怎么会猜不到?”来人不带任何与其,平静得彷佛一潭死水,若说这昌荣公主府也藏龙卧虎,祁应大抵心里也有个大概。
“是他?”他微蹙眉头,“姜柏深!”
门口一阵极细极轻的脚步声,随即是一道鬼魅般若隐若现的身影荡过飞檐画角的小楼,身手敏捷如水凫清逸如燕,明月下生辉熠熠。
姜柏深站在门口,轻轻地笑了一声,“七颜,回来吧。”
祁应松开了手,捂着伤口躺了回去。
七颜立刻回到了姜柏深的身边,一如她待在慕青容身边一样谨慎低头。
姜柏深慢慢踱步进来,环视了一下屋子,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子里,依稀能看见桌椅摆设,还有祁应唇角那一丝微渺的冷笑。
“祁先生贵临公主府,我怎么能不来探望一番?”他自如地坐在了一方的椅子上,“听闻青容让你受了点伤,所以带来些灵药,不妨试一试。”
姜柏深的袖口移动,有瓷瓶从袖中飞出,稳稳地躺在了祁应的手上。
“太客气了。”对待姜柏深,祁应显然没有对待慕青容那样的好脾气,“夜半三更来送药的,只有两种。”
“哦?”姜柏深聊有兴致地发出一声疑问。
“毒药,或者春|药。”
“哈哈哈。”姜柏深仰头笑了几声,“祁先生真是会开玩笑,我要杀你根本无需下毒,至于后者,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你很想杀我,不过慕青容难道没告诉你要善待我吗?”祁应冷笑道,“这已经不是以前的昙京了。”
“年轻人。”说道这几个字姜柏深顿时有种沧桑感,倘若他现在正是祁应这般的好年纪,又何必叹岁月流转年华易逝,“我曾经也和你那么自信。青容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我不知道,但是这个世上没有任何可以完全钳制得住一个人的东西,尤其是青容这般的性子,你以为如果我决心要她杀了你,她会不动手吗?你以为她给你的这一刀,是闹着玩的吗?”
祁应摸了摸伤口,真疼。
他自然是知道姜柏深和慕青容已经开始追查他的身份,倘若他没有这个自信,又怎会只身入公主府。他把这两人查得太清楚,但之所以能查到这么多,也是一个巧合。
“不管你来是什么目的,如果敢动青容一根毫毛,凭我姜柏深的能耐,天涯海角杀一个人不难。”姜柏深起身慢慢靠近祁应,“这天下,没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伤害青容!”
祁应豁然睁眼,他看到的,是不属于姜柏深的愤怒。
姜柏深的话太耐人寻味,以至于让他感受到姜柏深对慕青容的关怀,不仅仅是师徒之情。
但这是个年近四旬的人,哪怕他如何的风华,都无法掩饰岁月的痕迹。
“你言重了。”祁应感受到那一步一步逼近的威胁,却始终坦然如故,“你是过来人,最明白权力的制衡和利用,我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既然来了,我自会让你们看到我的诚意,在大成。”
听到最后三个字的姜柏深身体一僵,停止了脚步。
祁应在暗示他什么。
“嗯。”姜柏深突然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我只是来提醒一下你,希望你好自为之。”
姜柏深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了暮雪阁。
祁应站了起来,感觉到伤口又一次有脓血流出,他立刻拆下纱布用了姜柏深给他的药。
姜柏深的医术可是举世无双,但世人所知道的那个人,却不叫姜柏深。
上完药的祁应离开了房间,找到了书晗。她睡得很沉,空气中隐约有一点残留的香味,看着书晗没事,他方才放心离开。
他一早便知道姜柏深一定会从北严回来昙京,却没料到他来得那么快。
他不是个自傲的人,从不会轻视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是姜柏深,这让他的行动变得困难。
好在,当务之急是帮慕青容清掉障碍,对于这一点,祁应相信他足够能得到慕青容的信任。
这个女人虽然极度厌恶她父皇,却依旧遗传了她父皇的脾性。
蛮横专断,毫不讲理,疑心重重。
祁应有心现在去慕青容那边走上一圈,无奈身体实在不允许。
此刻的慕青容,依旧没有入睡。
姜柏深突然回来让她有些惊讶,而祁应那边,她从来固执的习惯被他接连打破,她甚至怀疑祁应是不是她的克星。
“七颜。”慕青容叫住了刚刚进来的七颜,“你刚才去哪了?”
“只是……出去走走。”七颜低下头轻轻回答。
这三更半夜的还有什么值得逛的?
慕青容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掖了掖身上的薄纱,“跟着姜柏深去暮雪阁了?”
“是。”七颜不敢撒谎,她知道慕青容一准就猜到了。
“没动手?”慕青容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有。”七颜回答,“姜大人要奴婢看看祁先生的伤口,被祁先生发现了,所以留下药就走了。”
“送药?”慕青容一挑眉毛,诧异之至,“姜柏深去给祁应送药,那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七颜怔了怔,“确实是药。”
“是么?”慕青容垂下眼眸似笑非笑,“他也是越来越老奸巨猾了。”她何尝不知道姜柏深的意思。
千燕山狩猎动手简直就是去送死,让祁应的伤快点好看看他有几分能耐,想要借用他的势力又不明说,各取所需相互利用,摆在台面上跟你商量,先给了好处,却又不让人记住那一巴掌是怎么来的。
说到底,姜柏深还是在为了她。
保存她的实力,至于别人,他不在乎。
对于姜柏深,慕青容无疑是感谢的,当年她的母妃,前朝的亡国公主常珮蓉后被慕连世霸占为妃,常珮蓉三番四次意图自杀未遂,引得慕连世心生厌恶将她打入冷宫,慕青容自然也变成了任人欺辱的孩子。哪怕她是公主又怎样,当整个世界的恶意都涌向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开始隐忍,然后等待着爆发。
好在没过几年昙京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被封为国师的神一般的存在,将她从荒芜的冷宫拯救了出来。那时姜柏深还不叫姜柏深,他将姜森。他利用十年前的西北大旱进言,将一切归为神怒劫难,然后带出前朝的千丝万缕,使得慕青容免受了之后的凌|辱。
但至少慕青容是上进的,她很能投其所好,哪怕她厌恶她的父皇,她依旧笑脸相迎。喜欢美女?那进献便是。东宁虎视眈眈?何妨,她能猜到慕连世心中所想,便将那些他不能出口的提议上去。
慕连世疑心重,却也不会对一个如此识大体的女儿过于苛责,不疼爱,无视便可,反正吃穿用度一切都少不了她昌荣公主慕青容的。
反倒是她的母妃,常年郁郁寡欢不久便离世了。也正是那时,姜柏深偷出她的尸身在雪中整整坐了两天两夜的时候,慕青容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她。但那都是前朝旧事,慕青容并不在乎。
常珮蓉后来被姜柏深带到了北严,也便是,慕青容所说的,守着她的坟墓。
这坟墓是她母亲的,她却从没对她的母亲有任何好感。
她向来觉得自己是个薄情的人。
但对姜柏深不同,这个男人给了她太多,让她根本无法忽视。
曾经是依赖,而后,当时间慢慢推移,她能感觉到姜柏深把那份曾经心底的感情转移了过来。
不确定,她选择无视。
能让她兴奋的,是鲜血和阴谋。
七颜看慕青容突然有些失神,试探地轻轻喊了一声。
慕青容立刻转醒过来,“嗯,姜柏深在昙京的这些天你就跟着他吧,别让他动了祁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