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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以素是在下班回家后看到那本杂志的。那个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路上行人所剩无几,只有沿途的路灯还散发着昏黄的灯光。
这条街道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改变,路灯修了又坏,坏了又修,来来回回换了好几遍,却始终是雷打不动的昏黄色。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整条街道就显得十分萧索,也异常凄凉。
但是苏以素喜欢这种感觉,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流连于此,每晚在路灯的陪伴下入睡,再在灯光逐渐微弱的时候醒来,开始新的一天。
很多事情苏以素都已经忘记了,刻意或者无意。但是当看到杂志封面上那三个大大的“苏幕遮”的时候,她顿时愣住了。
那个报亭的老头儿本来也只是随口叫住苏以素顺便推销一下的,他本就不抱希望对方会买。在这个快节奏的都市里,连吃个早餐的时间都要精细地计算好,谁还会花时间去看这些带着浓厚的文学气息但对生活质量毫无作用的书刊。
但是对方却停了下来,并且对着那本杂志若有所思。老板顿时觉得有生意可做,连忙打起精神继续道:“闺女,喜欢就买本吧。这是这几年新开的一家杂志社新创的一类书刊,你看,刊名就叫《苏幕遮》,专门收集一些文学性和情感都很强的各类作品的,当然,它最大的特色在于它有一个栏目是专为一个叫“苏幕遮”的小女孩设的,每一期都会发表一些苏幕遮写的故事,满满的童真啊……我猜,创刊的人一定很爱这个叫苏幕遮的小女孩吧。”
苏以素仔细地听着,听到最后动容了。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书刊的封面,往事拼命涌上心头。
苏幕遮啊……当年是这么喜欢这个词牌名,还威胁苏以信以后要给他的女儿她的侄女起这个名字。呵呵……想着想着,苏以素竟笑出声来,一旁看着的老板愈发疑惑了,难道一本小小的杂志还有这么大的魅力?
可是他怎么会懂呢?苏以素忽略了老头儿询问的眼神,买下便匆匆走了,也无暇欣赏沿途昏黄的灯光。
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苏以素便急忙翻开了那本杂志。她径直翻到“苏幕遮”那一栏目,里面的内容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竟再也不能平静了。
题目叫做《那个叫做“苏以素”的姑姑》:
“说说你的故事吧。”有一天,爸爸突然这样跟我说。
是的,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不过这个故事,只与我的名字,还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姑姑有关。
爸爸经常给我讲我名字的由来。很多时候,我都很好奇那位名叫苏以素的姑姑,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才能让爸爸和妈妈这样惦念,又这样感伤。
爸爸常常鼓励我创作,他说,或许这个名字在哪一天就吸引到她的注意。
关于妈妈,爸爸从不让我提起。他说,一定要等姑姑回来亲自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他走出了那段创伤……
……
没有老板口中所说的童真,或许,给任何一个人来写,都是沉重的。
苏以素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在纸上划过,那些铅字,明明都那么普通,却在她心里泛起了阵阵涟漪。
苏以信,我的侄女当真起名叫苏幕遮么?可是,她的妈妈是谁?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苏以素又经过了那个报亭。老人家总是起得很早的,所以报亭也早早的开了。苏以素上前去,试探着问道:“老人家,那刊《苏幕遮》……以前的还有么?”
老头儿正忙着整理书籍,闻声抬起头一看,见是苏以素,顿时笑着答道:“噢,是你呀。你是要过期的《苏幕遮》吗?有有有,我给你找……这年头,看这些杂志的人不多啊……哎……都布满灰尘了,幸亏我也没处理掉……”
对于老人的唠叨,苏以素也只是淡淡一笑,既不搭话,也不不耐烦。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唠叨,其实,能有个人在自己耳边唠叨也不见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啊……
抱着一沓厚厚的杂志走进咖啡馆,苏以素累坏了,好在也不算太远,她把书放在柜台旁边,也顾不得江箬聆那双惊得快掉来下的眼珠,咕噜咕噜地灌下了几杯水。
江箬聆终于忍不住,边翻着杂志边开口问道:“苏以素,你是脑子烧坏了还是进水了?买这么多杂志干什么?还是文学类的?咱咖啡馆好像不需要这些吧?”
苏以素鄙夷地白她一眼,道:“庸俗!我给你看了么?我有说要拿来摆在店里么?我是给自己看的!”
江箬聆张大着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盯着她左瞧瞧右瞧瞧,最后重重地点点头,下结论道:“嗯!一定是神经不正常了。”自己看?开什么玩笑,苏以素什么料她不知道,毕业后就再不沾杂志的她会突然捧一大叠过时的回来说要自己看?
苏以素可不管江箬聆那多变的表情,抱起那一沓杂志往休息间走去,道:“赶紧招呼客人去吧你,今天你值班。”
“什么叫做我值班?”江箬聆大叫起来,“难道这咖啡馆你没份吗?”
苏以素回头甜甜一笑,“江小姐,你也一把年纪了,为人妻也为人母了,就别再学那些小女生大呼小叫了好吗?”
“哼,”江箬聆不满地哼一声,小声嘀咕着,“一把年纪,也不见你舍得把自己嫁出去。”
苏以素已经听不到了,她走进了休息间。
翻着那一本本隐隐约约散发着霉味的杂志,苏以素心情如五味杂陈般复杂。她的侄女,那个叫做苏幕遮的侄女,就生活在某个城市里,有着鲜活的生命,快乐的童年,有宠爱她的爸爸,妈妈,她就在她对生活还半懵半懂的年龄里,备受父母的薰染,以她稚嫩的笔触,想念她从未谋面的姑姑。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苏以素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想去找他们,找回她曾经亲手舍弃的亲情。这些年来,她几乎避开了所有曾经熟悉的人,躲在一个小小的古镇里,开一家咖啡馆,随意地经营,日子过得不温不火。可是,她从来没有此刻这种感觉,哪怕实在最难捱的时候,她都不曾想过要回去找他们,回去拾起那些伤痕累累的记忆。打亲情牌么……好吧,苏以信,你赢了。
一个月后,苏以素出现在杂志社所在的城市——江城。江城,她曾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这个南国城市依旧那么喧嚣,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沿着记忆中的街道一直往前走,那一个个映入眼帘的店铺再也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终究是变了。苏以素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仿佛一切都还只是在昨天,却已是过了十年之久。
前面有一群孩子推推攘攘地走来,走在前面的那个小女孩许是跑得太快了,又或许是玩得太投入了以至于没有发现脚下的石头,走到苏以素跟前时竟摔了一跤。苏以素连忙蹲下去扶她起来,替她拍拍身上的灰尘,用有些生疏的家乡话说:“小朋友,以后走路要小心点知道吗?”
那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声“谢谢阿姨”就又蹦蹦跳跳和和伙伴们走了,苏以素叹着气站起来,目送着他们离去。到底是老了啊,一出门都是被叫做阿姨,不知道小侄女多大了,不过能写出这么多东西,肯定不小了吧?
几经周转,苏以素终于找到了书刊上留下的杂志社的地址。站在杂志社的大门外,她细细品味着头顶上那几个写得龙飞凤舞的大字:苏幕遮杂志社。苏以素不禁莞尔,这个苏以信,是要多疯狂还会这样将“苏幕遮”这三个字这般“发扬光大”。
向前台说明来意后,她便直接被带到了主编的办公室。主编徐先生是一个略带着文人气质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眼镜,削瘦的脸庞在它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文弱。苏以素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埋头工作,听到敲门声他才抬起头来,望着苏以素一脸疑惑。苏以素又将来意说了一遍,谁知这位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竟猛地站起来,径直走到苏以素面前,左瞧瞧右瞧瞧,到最后居然老泪纵横,“苏小姐,你总算出现了,这些年,苏先生找你找得好苦!”
苏以素苦笑一番,不知道该怎么答。
徐主编并不去看苏以素的表情,又继续道:“我和苏先生是在偶然一次机会认识的,当时我正为杂志社的名字发愁,苏先生便提议我起‘苏幕遮’,还说了这背后的故事,还请求我帮他以这个名字寻你,我当时深受感动,就应下来了,整整五年了,你总算出现了,我……我……我这就打电话告诉苏先生……”
苏以素连忙阻止拿起电话正要拨号的徐主编,道:“主编,谢谢你……可是,请你先不要告诉我哥好吗,给我他的地址就好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你呀……”徐主编笑了笑,“别把苏先生吓了一大跳才好。”嘴里虽这么说着,却当下拿起执笔写下了一个地址,递给苏以素。
苏以素接过地址,笑着再次道谢后便告辞离去。走出大门,她再一次望了一眼那装修得无比华丽的牌匾,暗笑道:“苏以信,原来这不是你的杂志社啊。不过也是,要真的是你的那才叫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