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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自方才就一直觉着段小楼与傅书华举止亲昵,眼下不知二人关系也是有些疑惑。然有些事说来话长,正在傅书华琢摸着该如何解释之时,段叔的声音不早不晚响了起来,“雨下得太大,各位不妨进来再谈。”段叔睨视一眼一身湿漉漉紧紧跟着傅书华的段小楼,再看了看丰神俊朗的谢赟,眉角不自然微微抽了下。
段小楼和傅书华一身衣衫湿透,被段叔催着去后堂换干净衣裳,谢赟身着蓑衣斗笠衣除了衣裳带着些潮湿倒也无碍,当下便坐在前厅等二人出来。
段叔吩咐底下人将热姜茶送到前厅,谢赟接过茶盏抿了口热茶,顿时觉得舒畅不少,段叔看着眼前举手投足之间均透着儒雅的男子,手中杯盖半掩茶碗,不紧不慢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谢赟搁下手中触感细腻的杯托,含笑回答道,“在下姓谢,单名一个赟字,此番多谢东家让我等一行入站躲雨。”
赟者,能文能武,陶朱之富。
段叔眼底的深沉一闪而过,“这驿站本就是与天下人方便所设,又不是我们一家独占,岂能担得起阁下‘谢’一说。”谢赟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继续道,“若不是在驿站偶遇,可能就会错过与书华相见,道谢自然是应当的。”
指腹绕着细腻的茶碗边沿轻轻摩挲,段叔似是不经意问道,“谢公子自方才起就直呼我家少夫人名讳,可与我家少夫人是旧识。”
少夫人,谢赟的笑意僵在嘴角,面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得知傅家落难的消息自己便开口求父亲借了城中兵马赶往宣州,岂料宣州早已是人去楼空,本想着回了阳城再继续寻访,不料竟在这处遇见了那人,相逢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倾诉便只能埋在心底,果然是造化弄人,谢赟隐在袖内的手指蓦地收紧,心底的苦涩蔓延开来,自己终究是迟了,伊人已嫁他人妇,恨不相逢未嫁时。
见谢赟僵硬在木椅上,段叔轻轻咳了一声,“谢公子”。谢赟出梦初醒压下心头的苦楚抬头应道,“家父早年幸得傅伯父相助成了番事业,我与书——少夫人自幼相识,后随家父转入阳城才少了联系。”
“原来是故人之子,段某失敬。”
故人之子,事到如今自己竟然只落得这么个称呼么,当年一念之间没让父母定下亲事,竟是追悔莫及,谢赟苦笑着问道,“不知书华与贵府少主何时摆下的喜宴,在下改日定将贺礼补上。”方才在驿站外见那人一直陪着书华淋雨,书华也没有一丝被强迫的不悦,眼下他们府中还有眼前这个深不见底的管家护着二人,如果她真的幸福,自己成全便是。
“喜宴?”段叔皱着眉反问道,“何来喜宴?”谢赟听得段叔这一问,登时愣住,“难道说贵府并没有办理婚嫁喜宴?”
“凡尘俗礼,俗不可耐。”段叔冷冷吐出这几字却不想在谢赟听来却是惊起一片波澜,没有喜宴就名不正言不顺将书华带回府,竟然如此怠慢她,实在是过分至极,这么想想书华所嫁未必就是良人,若是日后娶得三妻四妾,岂不是误了书华终身。
谢赟站起身朝着段叔做了一揖,朗声道,“贵府既然不能堂堂正正给书华一个名分,纵然只是身为故人之子,在下也断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了去。”
望着一脸清朗却掩盖不住愤慨的谢赟,段叔冷冷问他,“若是如此,你待如何。”
谢赟站在堂下,穿堂而过的风含着湿意卷起一身衣袍,“谢某不才,不是富商巨贾富甲一方,但家中也有几分薄势,若府上委屈了书华,即便他日谢赟背上强取豪夺仗势欺人的骂名也要将她带走。”
段叔闻言静静看着他,冰冷的目光落在谢赟脸上,“带走她?就凭你站外那些势单力薄的守兵,就妄想在本家的地界上掳人,简直是痴人说梦,小小刺史之子,就算是将你父阳城兵马悉数带来,我也定教你倾巢而出有来无回。”
“你——”谢赟此刻浑身如堕冰窖,怎么会,一路上自己都吩咐过不露痕迹,不显身份,为什么眼下这人却将自家底细抖得一干二净。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涌上心头,对方已经对自己了如指掌,而自己却对他们一无所知,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化成恐慌萦绕心头,连刺史官家都不放在眼中,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段某奉劝一句,谢公子是聪明人,早早离去方为上策。”段叔起身欲走,谢赟咬着牙将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掌拍在案上,手掌的力道震得杯盖滑落,茶水洒出少许,“且慢,就算谢某不自量力,又怎能让她一介弱女子深陷此地,要我撒手离去恕我办不到。”
看着堂下一脸傲然的男子,段叔隐去眼底的狠戾,天底下竟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跟段家抢人,简直是痴心妄想。檐外雨声大作叮叮咚咚敲打在房檐上,前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紧张得一触即发。
谢赟心知若是硬斗自己无疑是以卵击石,看了眼面色不善的段叔,谢赟缓缓开口道,“在下虽不知阁下府上是何来历,但想府上必不是不讲理之人,既然府上至今没有给书华一个正式名分,那在下就算是带走她也不会落人口舌,若府上不愿放人,才是无礼在前。”听他这番话,段叔怒极反笑,名分,真是可笑,段家选定的少夫人,还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看重虚名俗例,果真是凡夫俗子。
“那你想如何”,段叔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他倒想看看这人究竟有何企图。“等书华出来,我会亲自问她,若她愿意随在下离去,阁下绝不可出手阻拦。”
看着谢赟脸上浅浅的自信,段叔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那若是少夫人不愿随你离开呢,”谢赟摇了摇头,不可能,书华与自己青梅竹马,自幼就喜欢和自己在一处,现在这里过得不快乐,断没有拒绝自己的道理。
“若是少夫人不肯离去,谢公子当即刻离去,此生再不许出现在我家少主眼前,如何?”
“一言为定。”谢赟毫不犹豫应下,眼眸中一片欣喜,没想到事情竟会峰回路转,书华,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了。
换完衣衫出来的段小楼和傅书华到了前厅之后看到的便是谢赟和段叔相对默然不语这一幕,隐隐察觉着气氛有些不对的傅书华寻了座位坐下,堂下就有人送上准备好的热姜茶。
揭开茶盏,汤面上漂浮着几片薄薄的姜片,浓厚的辛辣味让傅书华微微皱了皱眉头,方才两人衣衫湿透,怕染了寒气,现在只得喝下这一碗浓浓的姜茶。看着傅书华轻蹙的眉心,已经乖乖将姜茶喝完的段小楼眨眨眼,按住傅书华端起茶盏的手,轻轻说了句,“等等我。”话音未落整个人就消失在前厅。
谢赟看着将傅书华一人抛在前厅独自离开的段小楼,心下不悦更加坚定傅书华受了委屈这一想法。看着眼前笑得安静自如的傅书华,谢赟却想着她这笑容后面究竟隐藏着多少辛酸无措,“伯父伯母在宣州遭遇的事情家父和我已经尽数知晓,可惜没能赶上,不过那些事情既已尘埃落定,书华还且节哀,这些日子也不知你过得如何,”谢赟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起傅书华的近况,“有劳谢赟哥哥记挂,我离开宣州之后的这段日子里经历的都是当初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人物事情,书华很知足。”想着一路所见所闻,傅书华不由唏嘘,若不是当初小楼向孤立无助的自己敞开怀抱,今日的自己又会是一副怎样光景。
“如今我既然遇见了你,就不能由着你颠肺流离,书华,你随我回阳城可好,当初傅伯父修书求助,可是父亲已经由太守晋升为刺史,是以耽搁并没有收到信件,等到得知消息却是为时已晚,等我二人回阳城,我便求父亲允了我们的亲事,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谢赟这番肺腑之言在各人听来又是不同滋味,好一个颠沛流离,段叔冷冷哼了一声。
傅书华倒是显得更为惊讶,“谢赟哥哥,我自小便是把你当做兄长对待,其中并无男女之情,你这番心意怕是要折煞书华。”谢赟只道傅书华是觉得自己会拖累他所以出言拒绝,心中更是涌现出对段家的愤恨,可是面对傅书华他还是温声细语劝道,“你不用怕连累我,就算他们势力再大也不能一手遮天,既然你现在所嫁之人并非良人,那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喜欢上我。”
并非良人,是说小楼吗,傅书华闻言一时哑然,他是从哪里看出小楼不是自己心系的良人,“谢赟哥哥是不是对我夫君有所误会,她对我向来都是极好,我此生也只认定她一人,非君不嫁。”
听到傅书华斩钉截铁说出非君不嫁,谢赟心神俱损,怎么会这样,“他若是真心待你,为何至今连一个名分都不愿意给你,这种人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眷恋的,若是日后他移情她人,弃你不顾,你又如何。”名分不曾许么,傅书华有些讶异的看了眼一旁泰然处之的段叔,心下了然,傅书华定定望着心神不宁的谢赟,一字一句说道,“我信她。”
段小楼托着一个细瓷杯急急忙忙跑进来,揭开傅书华姜茶的茶盖,在泛起的白雾中将自己带来杯中的东西均匀洒在茶水里,这些白色的粉末很快就被微烫的茶水溶解,段小楼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然后举到傅书华眼前,“傅姐姐,快点趁热喝。”傅书华不疑有他,接过段小楼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舌尖的清凉萦绕唇舌,姜的辛辣却是荡然无存,傅书华放下杯子有些惊讶,“这——”
“是薄荷,薄荷的味道,”段小楼笑眯眯的回答道,“傅姐姐最怕辛辣,刚才你一闻到姜的味道就皱了眉头,我想起上次在船上船家有送过我一包薄荷糖,薄荷的清凉正好可以盖住姜的辣味,怎么样,味道是不是淡了很多。”
“所以你专程回房取了薄荷糖再去厨房研碎了拿过来么”,一路还得惦记着自己的姜茶有没有变凉,傅书华看着发梢染上湿意的段小楼,方才换上的衣衫又沾染了雨水,傅书华取出手帕帮她擦去脸上细密的水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柔声道,“下次不许这样了,我又不是那么娇贵,哪能连这点辛辣都受不住呢。”段小楼只是笑眯眯享受着傅书华帮她擦脸时手帕拂过肌肤的柔软触感,“不碍事,只要傅姐姐高兴小楼也会高兴。”
“没错,少主还亲自吩咐厨房将菜里的姜研磨细碎入味,不能留下辛辣的味道,”段叔此时不咸不淡补上一句,想他段家的厨子哪个不是厨艺堪比皇宫御厨,段小楼的吩咐不由是有些多余,可是一个人默默为傅书华做下这些事情,任谁都会被触动。
傅书华抬眼看着对面神色复杂的谢赟冲着他露出清浅的笑意,看到了吗,这就是自己心仪的良人,宁愿为自己在这种莫明的小细节花心思,让自己时时刻刻被她的细心温暖着,那么名分这东西到底算什么,许世间再多也换不来眼里心中只有自己的这一人。
谢赟起初跟段叔打赌时的自信此刻已然荡然无存,世间又有几人愿意陪自己的心上人一起淋雨,为她不喜的味道花上那么多心思,甚至亲自下厨只为博伊人一笑,换作自己,做得到么。谢赟现在连提出让傅书华离开的力气都没有了,除了鹣鲽情深,郎情妾意,还有什么才能形容自己眼前二人这副幸福的模样。谢赟眼神一片黯淡,自己不仅是迟了一步,终究是迟了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