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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不过一乡绅之女,当年出嫁时箫显还只是肃国公府出了五服、靠着姓氏荫蔽的远房族人,两边曾经也算是门当户对,郭家老太太甚至还有底气在说亲时挑剔过萧家的军户身份。
那时候郭氏连方圆百里之内都没走遍过,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姑娘,料理起夫家娘家的人情往来却是十分清楚明白,时常被箫显亲娘、她的亲婆婆夸一声贤惠有本事。
后来公婆相继去世,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聚宝盆,仿佛仙宫似的肃国公府内白幡还没摘去,她就跟着同样晕乎乎轻飘飘的丈夫一道搬了进去,成了执掌偌大公府的当家国公爷、国公夫人。
郭氏跪在箫显身后接旨的时候欢喜的都有些傻了,连着两三天都没睡安稳觉,时不时就想抬手掐自己一把看是不是在做梦,折腾的小半条胳膊都青青紫紫的。
等到真正搬了进去,给国公府老夫人磕头改口叫母亲的时候,郭氏也是真心实意想要孝顺老夫人,豪情万丈的想当个人人称颂的贵夫人。
谁知她的一片心在旁人眼里连个屁都不算。
国公府上到老夫人下到扫地的婆子,就没一个打从心底亲近她、想帮扶她的,一个一个都冷眼瞧她怎么碰的灰头土脸、怎么出尽笑话被人讥讽是乡下婆子。
熬到最后,费尽心血打理了一辈子的家业还要交到旁人手里,自己的正经骨血反而一点儿都摸不着,郭氏如何能甘心?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老夫人跟前唯唯诺诺的侍奉,任由那个老虔婆抓着府库的钥匙和府里的总帐不松手,一是顾忌着外头的名声,再就是觉得老虔婆总有闭眼的那一天。等到老虔婆一走,国公府的家业也好、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们也好,还不都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偏偏陛下也不知道被那过继出去的一家子喂了什么*汤,箫显还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就巴巴儿把个丧门星箫慎过继了回来。若不是圣旨就在上头供着,打死郭氏也不会受箫慎的礼。
这下子老虔婆还没死,下头世子位又让老虔婆的亲孙子占住了,别说把住家产、收拾不听话的刁奴,连已经投靠过来的下人都有些开始人心浮动、不听使唤了,郭氏心中的忿懑真是无处宣泄。
先前郭氏还被人说动,花心思走沈贤妃的路子,想要早早投到大皇子那边儿。
那可是陛下的长子,无嫡立长本来就是礼法。等着他日大皇子得登大宝,自家好歹也是有功之臣,说不定箫慎那丧门星的位子还要让给自家骨血。
郭氏也晓得这个念头多少有点儿异想天开,可是如果一切都遵循礼法,她这辈子都只能做个微末小官太太,连个诰命都挣不上,成日里为些蝇头小利争来斗去,儿女们也活得还不如国公府里的体面下人。
先帝既然能给他们一家一场泼天富贵,那郭氏怎么也要让子子孙孙都沾上这份福气。陛下不肯给,还不让她指望新帝?
老虔婆能做到的事儿,郭氏自认也能。
却没想到大皇子和沈贤妃如此的不争气。亏她还以为沈贤妃是个有手腕有本事的,到头来却是中看不中用。
不管国公府老夫人如何看不上郭氏,京城里的贵妇人又有多少不屑与郭氏来往,郭氏有一点却是拿的很稳,那就是绝对不会帮输家。随便沈家那边儿的人说的舌灿莲花,郭氏是一个字儿都不信的。
大皇子听说文武都是稀松平常的很,箫慎那个丧门星有意放水还偶尔能赢了他,如今大皇子母子既失了帝宠又没了特别的身份,别说皇后娘娘和嫡出的八皇子,就是寻常皇子都比大皇子强。谁再上沈家的船谁就是傻子。
郭氏当然不是傻子,拿出乡下妇人的彪悍来三下五除二就跟沈家断了来往,干脆利落的让肃国公老夫人听了都颔首不语。
只是同沈家那边不来往了,郭氏也就没了旁的法子给宝贝儿子添助力。陈国丈一家子都十分低调不说,郭氏也怕陈皇后心里天然偏向嫡支血脉,也只好强忍着。
然而郭氏再能忍,只要一想到独生宝贝儿子那个御赐的糟心名字,也忍不住心头火起,看刚刚出了大错丢了官职只能回家赋闲的丈夫箫显也就愈发不顺眼。
杂七杂八的抱怨完箫显,郭氏又在屋里把靖平侯曾珉、镇威侯曾磊两兄弟也骂了一顿,慌得几个心腹拼了命的劝郭氏也不管。
曾家兄弟不愧是老虔婆的姻亲,下手何其黑?他们国公爷不过就是一时疏忽,他们一个在西北不依不饶,一个在京城还写本上奏,偏偏神明不开眼,让他们加官晋爵。
中宫栖梧殿内,正在坐月子的陈皇后一边蹙眉小口咽着进补的药膳,一边与心腹嬷嬷们也说起了曾家人。
“我这些日子短了精神,隐约听着陛下封了靖平侯做鸿胪寺主簿?这下两位曾侯倒真是打虎亲兄弟了,到时候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为陛下彻底平了蛮祸才好。”
鸿胪寺掌河西蛮部贡奉之事,等老三曾磊把蛮人部族打破了胆子,老二曾珉正好经手贡品,故而陈皇后谈笑间有此一说。
下人自然要赞陈皇后与乾元帝夫妻同心,赞陈皇后贤良明理。只是两位嬷嬷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却是谁也猜不透陈皇后提起曾家的意思,除了几句空话外也不敢多说,都屏息等陈皇后自己示下。
果然陈皇后又神色淡然的吃了几匙,便唇角一勾,提了正事儿。
“自从玺儿降生,我每每瞧着他那张小脸就免不了自责,怎的就没给他再生个兄弟。倒不是我不喜其他皇儿,奈何他们的年岁都与玺儿差的太远,将来如何能一处玩耍?看看曾家两位侯爷何等友爱和睦,我的玺儿偏没有这样福气。”
陈皇后这话自然无人敢接,她本也没想听下人们回话,仔细拭净了唇角后便含笑继续说道:“好在宫里又快有好消息了。我只盼着王妹妹那一胎也是个皇子,到时候他与玺儿也能结伴长大,一道聆听他们父亲的教诲。”
陈皇后这一段话生生把她的两个心腹都说蒙了。
当日陈皇后正在栖梧殿里养胎,骤然听来请安的沈贤妃幸灾乐祸的提起乾元帝酒后幸的宫女有了身孕的消息之后虽然当场无事,端庄大度一如既往,做主赐了不少东西、还给王姓宫女指了个上佳的宫室居住,她们这些心腹却是知道陈皇后在四下无人时可是结结实实腹痛了一阵,偷偷吃过安胎药的。
后来小皇子生的日子好,恰巧是九月初九,众人都说九是数之极,陈皇后心中欢喜之余,也曾难辨喜怒的提起过王姓宫女腹中若是个皇子,便是九皇子,让可着劲儿夸小皇子的国舅夫人险些憋青了脸。
今日陈皇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出,着实让人不敢接口。
幸而她们两个也无须字斟句酌的想了。
陈皇后话音将落,一身天青色万福纹袍服外罩朱色锦缎斗篷的乾元帝就大步走了进来,后头跪了一院子的宫女内侍,只有李明典这个大总管还弓着腰亦步亦趋的跟着。
乾元帝显然已经在外头听到了陈皇后的话。他几步走到发妻面前,止住了想要起身行礼的陈皇后。
“都说了不必多礼,难道我的话在这栖梧殿不好使不成?”
他佯装发怒,陈皇后立刻柔顺的垂首,两边侍立的嬷嬷早在乾元帝进来的一瞬间就扑通跪倒,这会儿头都不敢抬。
根本没有把两个奴才看在眼里,乾元帝只是坐在陈皇后榻边仔细端详着这个相伴自己近二十载的女人。从青春俏丽、清可见底到雍容端庄、不怒而威,许多事情早已是彼此心知肚明。
半晌,乾元帝突然开口,神色温和亲近。
“王氏小户出身,如何能教导皇子皇女?等到孩子出世,不论男女都抱到你这里来,到时候也好与玺儿做个伴儿。你是朕的发妻,也只好劳累些,多为朕分忧。”
说着,乾元帝还拍了拍陈皇后的手,端的是相敬如宾。
自从乾元帝进门,陈皇后面上始终带着一种合乎身份的浅笑,这会儿心愿得偿也不见多少喜色,仿佛她并不曾含糊提起想抱养他人之子的念头一般。
只不过是乾元帝有命,她从命而已。
“好了,皇后好好将养身子,王氏的位分便由皇后来定,不必太过抬举她。此外朕听品贤说他们两家又要派人南下,皇后若有赏赐便让人交给李明典,朕这儿也备了些赏赐要一同送去。”
重阳节晋上的东西一到,乾元帝就挑了些上等的指名留给曾家老夫人萧氏并曾家大姑娘福娘,这事儿陈皇后也有所耳闻,当即含笑应下,心中暗暗盘算,打算将给母亲陈老夫人准备的赏赐先挪些出来。
中宫产子、大赦天下,这两桩事儿估计能让举国上下一直议论到年后去,连暂居渡口的曾家人也不免茶余饭后说上几句,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些话。不但二哥儿不爱听,福娘也觉得耳朵生茧。
这一日恰巧天难得放晴,祖母萧氏松了口,福娘便与二哥儿一同到了离他们租赁的院子不远处的溪流旁散心,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堂兄妹一同捡石子儿打水漂。
高高壮壮的黑脸小子也就罢了,福娘那样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也蹙着眉一副不服输的模样学男孩儿玩耍,难免就引得旁人窃笑。
福娘正鼓足了劲儿要把二哥儿比下去,就听得路上响起了阵阵车马辚辚之声,打马走在最前头的护卫一瞧见他们就扬声问道:“前面可是曾侯家人?在下乃诚郡王府亲卫,护送世子妃并大爷朱勉而来。”
二哥儿的脸瞬间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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