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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
文采辉煌的戏台上,锦州府内最红的角儿小明香一袭素衣,扶风弱柳一般的身姿袅袅婷婷,进退辗转间水袖轻抛,恍若俏生生一朵初绽莲花立在台上,波纹荡漾间一双善睐明眸哀哀怜怜扫过台下,直勾的诸人心痛不已,大叹王宝钏独守寒窑半生的不易与忠贞。
更有一起过往旅人,兴许是离家日子久了,一双眼几乎黏在她身上再别不开。
客人们都只顾盯着台上的角儿看,跑堂的伙计们倒落了清闲,一个个袖着手缩在炉火边儿上取暖,挤眉弄眼的编排些香艳话儿。
毕竟这自诩书香门第出身的小明香可是艳名远播,远近皆知的色艺双绝,连家有河东狮的府尹大人都做了她的入幕之宾,一掷千金。
若非如此,这只身上带着香风的花蝴蝶儿,又怎么会走投无路,叫府尹夫人从城里一路撵到了他们这等穷乡僻壤?
也不晓得这一回又要祸害了哪个。
伙计们越说越乐,一个说行商家里正室大妇岂能没经过见过这等事,总不至于连男人半路带回去的小相好都收拾不了,另一个便说这小明香既然能从府尹夫人手下逃出升天,那定然是有点子心机手段的,寻常妇人未必能奈她何。
正说的热闹,不防一人叫掌柜的拿烟枪狠狠给了一下,霎时都住了口,机灵的脚下生风一般跑去张罗活计,剩下几个呆的又挨了掌柜的好几下敲打。
掌柜的姓胡,在此经营总也有三四代人,与往来的商旅很是熟悉。本来伙计们闲磨牙过嘴瘾这等小事他并不愿费心去管,可今儿事情着实有些不对劲。
那小明香是个什么东西胡掌柜心里明镜似的,松口留下她在这儿登台唱戏不过是给客人们添个新鲜,只要不脏了他的地方,大家你情我愿,谁也说不得什么。
谁知道这小骚/货竟然能跟朱员外家的赘婿周逸看对了眼?
想那周逸,往日大家虽心中耻笑他与富户入赘,倒也觉此人相貌堂堂、风度翩翩,行走往来对朱员外十分孝顺恭敬,勉强能算个好儿郎。
这一回倒好,周逸跟在朱员外身后一进门,与台上的小明香一对眼,那一脸的恭顺就换了颜色。
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亏得人人都夸周逸对朱家元娘情深义重、绝无二心。
胡掌柜冷哼一声,一面暗自庆幸自家人丁兴旺,掌珠一样的女儿不用招赘上门,一面又不自觉瞥过楼上朱家翁婿包的雅间,果然瞧见周逸所在的菊苑帘子静悄悄掀起,露出少许银鼠皮滚边儿来。
那皮毛锋又密又长,映着室内廊上摇曳的烛火竟隐约泛出一丝冷光,叫人瞧着不禁心底一寒。
胡掌柜这泛泛之交都瞧出了周逸的小心思,执掌朱家商号多年,在西北三郡富甲一方的朱员外朱靖辕与他手底下的心腹大掌柜又怎会是睁眼的瞎子?
朱员外饭都不曾用过,便借口身上乏,直接神色淡淡的叫女婿离了自己的屋子,只留下心腹掌柜朱贵说话。
大掌柜朱贵一向瞧不上这位入赘的姑爷,不说周家家徒四壁,就说周逸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秀才,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空有文人的清高却无半点实才,于商贾之道更是朽木一块,不堪雕琢,也只有对老爷、小姐的心意差强人意。
结果统共这么点子可取之处,不过见着个戏子就破了功。
朱贵心里将周逸骂了个臭死,嘴上却只能压低了声儿劝朱员外,怕他气得狠了伤身。毕竟小姐成婚三载尚未有孕,老爷若是不保重自己,这朱家上上下下要靠哪一个?
“老爷莫恼,那一个”朱贵一指东边菊苑,撇了撇嘴:“到如今连锦州分号的外账都没理顺,甚事不懂,只晓得风雅,还怕他翻出老爷小姐的手心不成?凭他吃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真跟个戏子有什么。”
既然人品堪忧,没本事倒也成了一桩好事。
至少在经商一事上,周逸是连小姐一根手指也比不上的。若不是小姐是个女儿身,哪里轮得到他周逸随老爷出门。
闻言,朱靖辕把玩玉挂件的手指微顿,面上的神色却依旧平淡如常,也就是常年伴在他身边的心腹与远在云州的女儿元娘能觉察出他心底的怒意。
朱贵在满府的下人里,委实是个拔尖的,忠心且能干,可惜下人终究不能懂自己为人父的一片心。
当初朱靖辕也曾想过,要为自己的独生爱女觅个佳婿,哪怕以半份家业相赠亦无不可,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后来几经周折,招了来云州投靠亲友的寒门书生周逸为婿,朱靖辕虽觉周逸其人未免好逸恶劳,但转念一想既是女儿自己欢喜,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一个自诩风雅的闲人,便也认了。
横竖这一份家私也不会交给个赘婿执掌。
倘若老天垂怜,他朱靖辕能照看这一份家业直到孙儿长成,自然是顶好,若天不作美,女儿那般聪慧,又有忠仆辅佐,也能支撑到孙辈接手。
原本朱靖辕还觉得,只要自己在世一日,那周逸就会老老实实做人,不敢有甚花花心思,又看周逸这几年确实孝顺守礼,才松了口以侍奉长辈的名义带他出门行走,哪曾想到周逸胆子这般大,当着自己的面就敢直眉愣眼的对着个女戏子起了歪心。
这事本身料理起来不算多难,朱靖辕所虑者却是另一桩。
常言道,事即反常便有妖。
周逸什么性子,朱靖辕在招赘之处便摸的清清楚楚。那样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该为了个素未谋面的女戏不管不顾,在岳家人眼前露了行迹。
走南闯北多年,朱靖辕敢拿自个儿在西北多年的声名打赌,周逸跟这个女戏,怕是不简单。
愈想心愈沉,朱靖辕不免连当日派去周逸家乡打探的老仆都有些疑上了,面上神色却比方才和缓了许多。
朱贵一瞧,就知道自家老爷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便也把悬着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内,只小声跟朱靖辕报账,算起了这一路的收支。
主仆两个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在菊苑里歇息了一会儿的周逸就不顾随从的拦阻,硬寻了过来,说是要来朱靖辕身边尽孝心。
朱靖辕听了也没多提方才的事,只含笑将周逸留下,陪自己用了顿便饭。
横竖这一次回府之后,他定然再不会叫周逸出来了,暂且让他松快几日也好,免得打草惊蛇。
若是他堂堂厚德斋的东家连个赘婿都收拾不了,那才真是西北三郡的大笑话。
倒是该紧着私下找人再秘密打听周逸旧事,到时候才好见机行事。
朱员外这厢将前情后事想了个清楚,只等回到云州再行发作。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他们一行离了胡掌柜的店不过三日,就在山路中被一伙强梁围了个正着。
云州朱家的名号在西北极为响亮,朱靖辕本人又极擅经营,黑白两道都有些交情,已经许多年不曾被人拦在路上,诧异之余也打算破财免灾,谁知这伙人竟是打定主意要杀人灭口。
朱员外连同朱家心腹管事得力下人,无一幸免,所贩货物随身细软皆叫劫道的强梁卷了去,只有一个赘婿周逸,慌乱中摔下山坡,断了一条腿,性命却是无忧,又叫路过的好心行商送回了胡掌柜的店里休养。
消息传到云州朱府时,闺名瑜娘的朱家元娘正打着算盘看账,身边的乳母丫鬟时不时说几句家常,厚厚的镶兔毛锦缎帘子在这隆冬时节隔出一室暖香笑语,好不自在。
听到老爷姑爷请了人来家报信,来人又不慌不忙安静等在厅中,不知实情的众人还当是大雪封路报平安的简讯,依旧言笑晏晏。
乳娘李氏一面亲自起身为朱瑜娘绾发,一面轻笑道:“叫那些浑人说嘴,先夫人并小姐在姻缘上的福气就不是她们比的起的。咱们云州府哪个不知老爷与夫人伉俪情深,对小姐疼爱有加?现如今,姑爷对小姐也是一心一意。”
朱瑜娘晓得乳娘是怕她还惦记着昨日刘府寿宴上孙家妇的酸话,特特的拿话开解,便也顺势浅浅一笑,并不多话,只起身整理衣衫,免得乳娘又当她强颜欢笑。
其实她心里着实不在意这些。人生在世,哪能十全十美呢?比起甚没有兄弟扶持,倒是母亲早逝更令人感伤。
朱瑜娘这一笑,一旁给大丫鬟们打下手的小丫头秀儿不由又心生艳羡。
见过朱家元娘的人都知道,朱瑜娘相貌算不得顶美,但一颦一笑自有一份气韵,尤其微露欢颜之时,更是令人见之忘俗。
秀儿自恃容貌不俗,不懂得大小姐为何就能这般动人,加上现在人大心大,不免更添了一份心思。
丫头的心事不必多提,只说朱瑜娘将将来到厅中,尚未落座,屏风另一端的黑面男子就直眉愣眼的报了朱员外横死的讯息。
作者有话要说:困的要shi了。。。。。风雨交加还是拿手机信号拼命爬上来,渣作者去睡了,亲爱的们晚安,大家明天见=3=